《Beast（杰拉尔德篇）》hifumi

6、反抗

　　睁开眼，视线里尽是茫茫的白色。直到听见监狱护士关切的询问声和身边仪器运作时的”嗡嗡”声，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消毒药水味，杰拉尔德才终于明白自己并没有死，而是躺在监狱医院的病床上。
　　法瑞尔是第一个来探望杰拉尔德的人。留着箭猪头的男人有点局促地向微笑的监狱护士打着招呼，硕大的身体不安地坐在对他来说未免有点太小的转椅上摇来晃去。待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杰拉尔德两个人，法瑞尔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伸出手探了探室友额头的温度，放心地舒了口气。
　　从法瑞尔口中，杰拉尔德了解到自己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星期。突然被注射大量的Joy Sugar对他的身体是个不小的负担。要不是值班狱警及时发现昏倒在浴室里不省人事的他，他早就魂归西天了。
　　“吉恩•帕特一直都是个很谨慎的人，虽然他和犯人甚至狱警之间的毒品交易是公开的秘密，但像这次这样明目张胆的做法还是第一次。”法瑞尔挠了挠下巴，不解地说，”而且又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候，根本就是自杀行为。就算他人脉再广，想要完全逃脱罪责也是不可能的事。当然那家伙根本无所谓再加个几百年的刑期，不过以后的毒品交易怕是不会像过去那么顺利了。如果我是他的反对者，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刹刹他的气焰。”
　　杰拉尔德恍惚地听着，简短地”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法瑞尔看向杰拉尔德，缓和了语气。
　　“你这家伙，根本不明白自己遇到了多大的麻烦吧？”
　　“怎么了？”杰拉尔德眨了眨眼，将精神集中在法瑞尔身上。
　　“虽然你是受害者，但半夜跑出囚室却是不争的事实。那个时候门应该都是锁上的啊，你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怎么出去？因为门是开着的，所以才……
　　杰拉尔德突然意识到，从发现那扇不知为何没有锁上的门开始，自己就已经掉入了一个事先预谋的陷阱里。
　　那么，设下圈套的人……是谁？
　　“而且，”法瑞尔收起笑容，郑重其事地说，”你很可能染上了毒瘾。”
　　“戒毒的可能性……？”
　　“如果以上瘾的程度为标准由高到低排名次的话，Joy Sugar至少是前三名。”像是要彻底粉碎杰拉尔德的希望，法瑞尔几近绝情地老实回答。
　　杰拉尔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自暴自弃地闭上眼。黑暗中，耳畔似乎响起了吉恩•帕特幸灾乐祸的笑声。
　　——你的好运气到头了。
　　原来，那个男人是这个意思。
　　有点后悔这么直接地把残酷的事实摆在杰拉尔德面前，法瑞尔起身准备离开，打开门后又想起什么，轻轻掩上了门。男人似是在躲避杰拉尔德的视线，背对他说道：
　　“我还在外面的时候，教会的长老曾经这么跟我说过：现在的你还在寻找主人的路上徘徊，但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魔。”
　　做了那么久的室友，法瑞尔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自己的事情，尤其是他所信奉的教义。尽管没有明文约定，但两人都下意识地避开触及这个话题，偶尔提起，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擦边球。明白法瑞尔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找人倾诉，杰拉尔德没有发问，只是静静听了下去。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就是我在寻找的魔。”男人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信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我知道。”杰拉尔德点头。
　　法瑞尔回过头，对上杰拉尔德的目光，正色道：
　　“这里对你来说太狭窄了，杰拉尔德。你应该去更宽更大的地方。”

　　吉恩•帕特的触手之长出乎法瑞尔的预料，狱警根本无视杰拉尔德是受害者的事实，不但没有帮他的意思，反而就那晚他是如何离开自己房间的问题咬住不放。不过比起狱警在各种细节上的死缠烂打，让杰拉尔德更头痛的人——约克•赫夫不久也出现在病房里。
　　“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如一条觅到猎物的蛇，一进门就露出毒牙急吼吼地问道。
　　“狱友纠纷。”
　　漫不经心的敷衍让一直都给人从容不迫之感的约克•赫夫难得地露出焦躁的表情。他不无粗暴地一把夺走杰拉尔德手里那本打法时间用的杂志，逼迫许久未曾谋面的养子看着自己。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惹麻烦吗？为什么会和吉恩•帕特那种人扯上关系？”
　　他生气了……杰拉尔德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有点得意地看着因为自己的满不在乎而越发焦虑的”养父”。不知为何，惹怒约克•赫夫让杰拉尔德心情舒畅了许多。
　　“果然让你在这里学习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除了那些流氓习性和毒瘾之外，什么都没学到。”约克•赫夫拿下眼镜，用力搓揉自己的太阳穴，”都是我的错，我早该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那时候我就该不惜一切代价上诉，争取一切机会让你远离这个地狱。”
　　“我对自己有信心，我一定能摆脱Joy Sugar。”
　　“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约克•赫夫几乎是吼叫着打断了杰拉尔德的豪言壮语，”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戒毒成功的人，不是整天泡在酒精里，就是成了半个废人！想要彻底摆脱Joy Sugar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杰拉尔德沉默了。他自己也很清楚想要戒掉Joy Sugar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不这么安慰自己，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住院期间，杰拉尔德的毒瘾发作了三次，每一次，不仅是身体外部，连内脏都仿佛被无数啮齿类动物啃咬一般，痛苦不堪。而之前每晚都萦绕不去的梦魇也不甘示弱地频频再现，啮噬他越发脆弱的神经。尽管熬过了三次毒瘾的煎熬，可一旦想到不知何时将会造访的下一次发作，杰拉尔德就不由陷入深深的绝望。过去，杰拉尔德或许能骄傲地说自己不曾害怕过任何东西，但这一次，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是真的胆怯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杰拉尔德的情绪变化，约克•赫夫叹了口气，气冲冲坐下，动作粗暴地摘下眼镜，像是要抚平皱纹一般狠命揉起自己的眉间。
　　片刻沉默之后，约克•赫夫清清嗓子，问：
　　“你想离开这里吗？”
　　杰拉尔德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来由，就事论事地点点头。
　　“这3年来，你确定除了斗殴之外没有干过别的事吧？”
　　“吃饭睡觉学习，没别的了。”
　　“我看过你在学习班的成绩单，你的表现还算不错。”漫不经心的称赞从约克•赫夫的嘴里迸了出来，轻描淡写的语气里讽刺的意味更大于褒奖，刺耳得难受。
　　杰拉尔德厌恶地闭上眼。
　　拨了下头发，约克•赫夫自顾自继续说道：”对于监狱来说，吉恩•帕特的存在是一种平衡，不过他也张狂得够久，是时候结束了。有了你的证词，我们就能彻底打压吉恩•帕特一伙，然后我再为你申请减刑，正好现在是大赦时期，减个2年应该没有问题，想要提前离开这里也不是难事。”
　　“这么简单？”
　　像是在炫耀什么，约克•赫夫歪起嘴角得意地笑起来。”说起来是很简单，实际操作要复杂得多。不过我会借助一个朋友的力量，有了他的协助，事情会轻松不少。”
　　那个吉恩•帕特……就这么迎来了统治的终结？
　　无法确定约克•赫夫话中的真实性，杰拉尔德半是敷衍地点点头，犹豫片刻后才开口道：
　　“吉恩•帕特好像知道我父亲的事。”
　　约克•赫夫神经质地推了推并没有任何歪斜的镜架，细细的眉毛纠结起来。
　　“在黑街没有人不知道洛克菲，更何况一个罪犯。”
　　“吉恩•帕特也是黑街的人？”
　　“黑街的犯罪率有多高，你也清楚吧？这所监狱里没几个人不是黑街的。”
　　“我知道，但听他的口气……”
　　“够了，别再去想那个男人的事了！”约克•赫夫变得急躁起来，说话的音量也跟着一路攀升，”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黑街随意游荡的小混混了，你现在只是个囚犯，比起别人的事，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在我把你弄出这里之前，你只要安静地躺在这里就好。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眼下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照我说的去做！明白吗？”
　　约克•赫夫的话仿佛在杰拉尔德眼前压下了一片黑暗，有那么瞬间，少年公爵黑漆漆的眼自记忆底层浮起。此时此刻，杰拉尔德突然读懂了那双眼中的绝望。自己和那个叫做安德烈•侯内塞恩的贵族一样，都是囚牢中的困兽。
　　明白吗？
　　明白什么？明白你说要给我自由，却将我束缚得更紧。明白你虽然看着我，脑子想的却都是洛克菲？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约克•赫夫也好，吉恩•帕特也好，都把我的存在视为一面可以映出洛克菲幻影的镜子……没有了”洛克菲”的杰拉尔德，根本什么也不是。
　　杰拉尔德突然涌起一股冷笑的冲动。
　　“我的确不明白。3年前我就应该死了，我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知道那个男人的事情。现在线索就在眼前，你却让我放弃……我不知道洛克菲以前是不是对你言听计从，但我不是他，更不是你的傀儡！”
　　杰拉尔德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吐出的字句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约克•赫夫因少年预料之外的反抗怔了一怔，本能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正好迎上杰拉尔德森冷的目光，心里暗自一惊，本该脱口而出的话也梗在了喉间。
　　3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唯命是从的杰拉尔德。约克•赫夫所熟悉的杰拉尔德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没有反抗，没有争辩，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一味地默默接受。简单说来，过去的杰拉尔德简直就是个没有情绪起伏的活死人，每一天都如同拖延时间一般在这个无法接受他的世界苟延残喘。而现在，约克•赫夫第一次看到杰拉尔德眼神中的渴求，只是，这种充满了生存欲望的渴求，满含血腥气。
　　约克•赫夫记得这样的眼神。多年前，当他质问洛克菲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时，男人充满嘲讽意味的上扬嘴角垂了下来。久久的沉默中，洛克菲也是这样紧紧盯着约克•赫夫，那双看似什么都不容不下的墨绿色眼里涂满了无可名状的色彩。
　　——我不记得了
　　那个男人是这样回答的。
　　刹那间，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有生以来，约克•赫夫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几秒钟。比起男人轻蔑的谎言所掀起的不快，约克•赫夫更为可以结束这场煎熬感到高兴。
　　现在，自己却亲手造就了另一个恶魔。
　　洛克菲说过，野兽的生存法则，是杀戮。
　　而杰拉尔德，就是这样一头野兽。
　　“我明白了。”
　　约克•赫夫举起了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