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话说当年烟波柳巷 ...
-
打从四皇府回来后,这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时日不多”,到底是谁的时日不多?安锡斜倚在软踏上,炕桌上的《陶庵梦忆》新翻了一页,可榻上人似乎没什么闲情逸致读书。安锡愣愣地盯着使女刚呈上的燕窝雪梨膏,秋日,润肺养肝,燕窝雪梨是首选,况且使女为讨他开心还特地用了琵琶碗,虽说琵琶碗确实有“碧纱待月春调珍,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古意,但今夜似乎一点儿读书心都没有。
“烟萝,过来把这雪梨膏撤下去,用上次老爷买来的粉彩壶帮我泡杯贡菊来。”安锡对主室内的使女吩咐道。
“二爷,是不是还用午时水? ”烟萝问道。
“随你意就好,我的头实在疼得受不了。”安锡边揉着头边嚷道。
“二爷中午吃了蟹,湖蟹本来就寒,又为驱寒多吃了几碗酒,现在当然上头了。”烟萝旁站着的,正在整理衣物的姐姐黛螺说道。“烟萝,顺道去帮爷泡杯醒酒茶来。”
“姐姐要不要再来点小菜,干脆咱们跟二爷再来个夜饮如何?“烟萝故意说。
“臭丫头,敢跟姐姐我开玩笑,快去。“黛螺微愠道。
”既然是莺莺无情,张生无意。那红娘我也不该留了。姐姐,我去了。”烟萝边笑边说着,裙角拂地,渐渐走远。
不一会,烟萝拖着个红木漆盘回来了,漆盘上稳稳地放着两杯茶,同时跟着烟萝来的还有疏童。安锡见了疏童,心里觉得奇怪,不知疏童深夜还来禀报什么事,便让黛螺烟萝两姐妹先出去。
“二爷,有什么事我们不能知道的。”烟萝娇嗔道。
“好烟萝,别在这儿挡着二爷,咱们先出去。”黛螺轻声哄劝着妹妹。烟萝听着姐姐这么说,便也只好依顺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外还听着烟萝的低嚷“姐姐,既然你喜欢安锡二爷,就跟他说嘛,它又不是神仙,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二爷哪里是我们丫鬟高攀的上的,将来做夫人的肯定是大户家的小姐。”黛螺低喃道。
“姐姐……”
直等到黛螺烟萝走远了,疏童才开口:“二爷,王家先生已经回来了,曲爷也回来了,刚才豫镜堂派人传话来,说曲爷与他家先生邀二爷赏菊,眼下小厮还在等着。不知二爷是否要去?“
“呵,这摊来得倒好。和雕释,老九赏菊倒是比和那个笑面皇子吃蟹好的多,你去回他,说本少明天定去,让老九摆壶好茶,备上好酒。“
“可是…..二爷,王家先生是太子的人。”疏童解释,想劝阻安锡.
“ 哼,那又如何,你觉得咱们就是四皇子的人吗?” 安锡冷哼道.
“奴才怕被四皇子知道了,二爷没法……”疏童连忙再解释道.
“疏童,我是没法向四皇子交待...不过,我倒要问你,你可认识璎珞?” 安锡不急不缓地打开粉彩壶盖,向里望了望.
“疏童不敢.奴才这就回覆去.”疏童似被戳到痛处,急忙退出了安息馆.
…...
安锡看着壶中的片片贡菊花瓣,仿若闲谈般地说了句”各个都如这菊花般,看似淡雅清闲,实则絮叨无味.”说罢,摔上壶盖,招呼黛螺进来伺候他安寝.
这一夜,左右折腾,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四皇子到底何意.最后一想还是算了,反正不是对他赵安锡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手压到了心口,晚上竟做起噩梦来,又看到了当年惨死的人.出了一身的冷汗后惊醒过来,再也没睡着……
第二天早,安锡随便吃了早点,绝口不提昨夜的噩梦,吃罢,便起身到书房去,看了会儿账本,近日茶庄丝铺的进项,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安锡看着时候不早,便起身骑马去了郊外王九家——豫镜堂。
说起这王家主人,也不能叫王家主人。王家就剩了王九一人,只得自己当家作主。这王九本不是皇都人,小时和母亲迁来皇都。后来,母亲死了,王九也中了第,便留在皇都了。王九也并不该叫王九,只是安锡嫌他名字绕口随便取的。无奈,王九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遇上安锡既算是他的幸也算是他的不幸,但文人毕竟也是有文人的厉害,常常在杂记里头写上你几句,报报私仇。至于曲雕释,安锡小时与他一起习武。说来也怪,这曲雕释小时笨拙如熊,总是被安锡喊着“大笨熊”,再加上为人粗犷,浑身肌肉,尤其那张脸长得更是性格。和安锡走在一块儿,一黑一白,一高大威猛一俊美儒雅可谓是鲜明对比。谁也没想到这当年的“大笨熊”也变成了武林上数一数二的好手。三人小时在一块儿学习,长大后为友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等安锡到了地处荒凉的豫镜堂,那二人已经忙得焦头了。石桌上铺着粗布,酒啊,茶啊,小菜啊,肉食啊,散散乱乱地摆了一桌子,桌旁放着一束野菊,上面还冒着露水,似乎刚从谷里采来。王九眼尖,先看到了安锡,忙热情招呼:“赵家老二。”安锡一听自是不乐意,平日里都是二爷,公子地叫着,今日忽来了个“赵老二”,当然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王老九” 说笑着,下马,把马拴在柴扉上.
“大笨熊,王老九。”安锡进门就开始喊,看现在,他还哪有一丝儒雅公子的意味。
“你小子,再叫这名字,爷我可不客气。”曲雕释说着撸起袖子,一拳就砸来了。
“这就是你对许久未见的好友的态度么?”安锡一边笑,一边扬袖挡住了他的一拳。
曲雕释见自己拳已被人挡下,非但不生气,还很乐颠颠地走过去。张开熊臂,紧紧地抱住安锡,嘴里边嚷“安锡小子,几年不见你这祸害竟让爷我这么想念。“
“住手……咳咳……你这笨熊……当了侍卫军统领…还这么鲁,不知道那些王爷公子…怎么受得了你。”说罢,就想一掌把他震开,不料,曲雕饰已经松手了。但安锡可没忽略,曲雕释背过身,拿他自己身上的那间茧绸布衣袖子擦擦眼角。
石桌设在外面,倒还有点“采菊东篱下”的感觉,如此对比反到是这个豫镜堂的内室实在让人不忍心看。虽说是“堂”,并不见豪华。里头只有张木床,木床上只有席草席,一床普通的棉麻制床褥。床旁边也只有一张木桌,桌子因为年纪大,木结子都被磨平了,桌上放着套粗瓷茶具,几本书,无不显示着主人的贫顿。但这屋子外面却是个像桃源般的地方。绕屋一圈种满了各色的花朵,用百花争艳来形容丝毫不觉得夸张。院子里还有个小小的荷花池,现在虽是秋天,菡萏开始结藕,但仍能让人想到花开的样子。
耳边传来了王九充满书生气的声音:“安锡兄弟…安锡兄弟…”
“ 实在对不住,安锡看着美景竟然恍神了.” 安锡霎时清醒过来,答道.
“ 老二,老九,既然都好了,那就开始吧.” 曲雕释嗓音洪亮地说.
“好,开席。“王九道。
三人一边观景,一边聊聊几年不见,各自路上遇到的风景人事。曲雕释的多是些打抱不平,除暴安良的好人事迹,王九讲的则是游览中的见闻,官吏的作风等等,安锡则一直带着笑,静静听他们说,时不时插上几句话,略作评论。
“安锡”,曲雕释忽从酒坛中抬头问:“你是不是认识四皇子啊。”
安锡听了,放在嘴边的酒杯一顿,随后就漫不经心地问到:“你是听谁说的。”
“我这一路上都听人说起四皇子的善举,发放粮食赈灾,救济灾民,惩治贪官恶霸,奸商黑店。”曲雕释正色说。
说得像真的似的,惩治奸商,莫非那次茶灾就是在惩治奸商?安锡心想,可嘴上却说:“应该是这么回事,四皇子我并不熟识,但这些事还是知道的。“
“四皇子这么做无非是为着笼络人心罢了,他和太子...“王九一针见血地说。
“王九,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让人听到。“王九还未说完,曲雕释赶忙捂住了他的嘴。
安锡见了,便趁机岔开话题“今天这么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何必要谈那些个官场的尔虞我诈,不如咱们就聊聊小时候的事吧。"
“小时候,哼,小时候我就记得每次你闯祸都是我去背黑锅。“曲雕释不平地说。”那一个个的师傅都被你这张白玉似的脸给骗了“曲雕释边说边大口的咬了口肉,似乎把那肉当成了安锡来泄愤。
“雕释,我兄,安锡也是无奈,总得有人要挨手板。这种无私的事情,当然只适合像雕释兄这样的正义之人。安锡当时不与释兄争荣,释兄应谢我才是“安锡幽幽地为自己辩护。曲雕释一遇上这个人精就毫无办法,只得拼命喝几口酒,压下心中的怒气.
“说起这个,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为了袒护你整整抄了五十遍的《祭十二郎文》,当时我就觉得自己都是十二郎了。“王九也在旁边说着。
“ 赵安锡,你说,小时候这么调皮的人竟然长成了英俊儒雅,安分守己的公子哥。天理不公啊“曲雕释以手抚膺,面向苍天,一派大叹人事不公的样子。
“就是就是,以前是让我们伤心,现在是让姑娘们伤心。”王九在一旁添油加醋道。
安锡笑着,实在忍无可忍,提着壶酒,作势要倒下去。
“郎君啊,为何对妾如此绝情?”一旁曲雕释翘着粗黑的手指,细着嗓子,一派宫门怨妇的腔调。
“哈哈哈~~~”
“哈哈哈~~~”
安锡和王九看了曲雕释这副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缓过神来马上放声大笑。曲雕释听他们笑了,大概也觉得自己可笑,三人一同笑了起来,整个豫镜堂被笑声包围了。那笑声还惊起了林中的鸟,一时间鸟都急着飞出丛林。
好像只是驻足一时,时间已经到了黄昏。豫镜堂内有个人,名曰曲雕释,已经醉的起不来了,满口胡话,哥哥姐姐,亲的疏的叫着。另外一个似乎还站得起来,可是一细看,脸上两腮腓红,指着菊花吟诗,道:“开轩面场埔,把酒话桑麻,未到重阳日,已还旧菊花。”两个人都醉的东南西北都不知,还有一个人醒着似乎太罪过。偏巧,确实还有一个人醒着。
安锡无奈地看着两个老友的醉态,叹息了一句:“虽说是‘知音世所稀’,能找着一个已经是福分,可是对着你们两个,我只能哀叹‘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了。”叹息归叹息,安息还是扶起早已烂醉的友人进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