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美人录》冥夜猫

25、番外 君生我未生（2）

　　领奖台上，她在众人的欢呼声里拿起了二等奖的标志，一个雕工精巧的木质勋章，一个来自“珍奇”的勋章，放在店内，就是对手艺人最好的宣传。
　　然而拿着这荣誉的小姑娘，脸上神色却淡淡，轻轻咬着下唇，她带着一种说不出是讨厌还是期待的复杂心情，等着那个第一名上台领奖……
　　然后，她看到了名叫苏清河的男子缓步上台的模样。
　　是他？城门口所见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男子依旧挂着似乎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接过了冠军的奖牌，似乎男子的身体不是很好，明明点着火炉的室内，他依旧穿着大衣未脱，向众人致谢的时候，还把手凑在唇前低咳了几声。
　　她心底翻腾的复杂情绪似乎更偏向厌恶了，若是第一名是个经验丰富有点年纪的人，她大概还会觉得好受一些，而面前的男子，看起来，也不比她大很多（其实大了很多的，只是面少）。
　　一种名为不服气和微微自厌的感情瞬间升腾而起，暗自磨了磨牙，她气闷的移开眼，不再看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待到仪式结束，她匆匆和周围寒暄的人道了声再见，便急急起身离开此间，算了，既然不想见，就躲着罢了。
　　然而，就在她刚踏出大门，向着台阶下跑去。
　　“薛姑娘。”一声清朗的声音从身后追上她，她皱了皱眉，转身，看到了那个温和的男子匆匆走出房门向她奔来的样子。
　　即使是疾走，面前的男子似乎也踏着温润柔和的节奏，男子一边走，一边拢紧了披风，手间还捧着保暖用的碳盒。
　　额角微微一跳，真是烦什么来什么，然而家教使然，她还是深深吸了口气，淡淡说道：“苏公子有何见教。”她发誓，如果对方敢说什么废话，她一定扭头就走，才不给他面子呢，哼哼~
　　似乎读懂了她心底的话，对方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若在下直接言说来意姑娘定是不信的，但姑娘看过这封信便知晓了。”
　　将信将疑的接过一封信件，她三下五除二的展开来，嚯！竟是老爹的字，信上说的内容也不多，简而言之，一是向曾经老友的独子苏清河问声好，二是拜托苏清河代为照看薛巧，这个照看，指的是让薛巧拜苏家为师，不出师就不准归家？！！
　　她倒吸了一口气，咳咳咳，老爹，你这突然袭击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惊喜好么……
　　她放下信件，用一种说不出是惊诧还是惊悚的眼光看着面前的男子，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男子：“我……你……师，师父？”
　　男子看着她一时几近失语的状态，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伯父的请求，在下自然不能不从，师父就算了，姑娘技艺早已臻熟，权当是你我二人交流技艺吧。”
　　然而，对方似乎不打算领会这份好意，闭了闭眼睛，对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开口：“既然是父亲的命令，我当然不能不尊，师父在上，且受徒儿一拜。”她面无表情的双手作揖，拜了个毫无诚意的礼。
　　苏清河无奈的笑着弯了弯眉角，却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姑娘执意如此，我便虚领了这个头衔吧。”
　　然而这场师徒注定开始的艰难，只因为一个人过于温和不知道如何做一个有威严的严师，而另一个却心有芥蒂不肯全心全意配合。
　　苏清河无奈的看着面前的成品，非常确定，这个无奈认下的小徒儿一定是故意的，故意不按他的说法来，而是还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
　　放下手中木镯，正打算这次一定要训责一二，却看到了对方一脸可怜楚楚的看着自己。
　　“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一开始工作就忘记了。”
　　明知道这可怜是装的……但是，轻轻叹了口气。
　　“今天放假，你不用学习了，放松一下吧。”他未多语，转身离开了此间。
　　唔？这是把对方气的放弃了么……眼见着她温润的师父转身离开，她略有两分忐忑愧疚的咬了咬手指，算了，放弃了正好，让她提前回家也不错，她就不信，凭她自己摸索，她到达不了那个境地。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第二天，苏清河又准时出现在了用于教学的工作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袖口拿出一只木镯，一只和她昨天的那只一模一样的木镯，放在了她的那一只旁边。
　　顿时一口气噎在了喉口，考试之所以可恶，在于一模一样的事物，就是有人做的比你好看——赤果果的体现在分值上。
　　而面前并排而立的两只木镯，毫无意外，就是一场赤果果的，以她的失败告终的“考试”。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只在细节上略作改动，然而，看起来，就是比她多了灵气，多了韵味，多了……一分道不明的情。
　　师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掏出了又一张图纸——一份新的订单，“这份订单，你来完成吧。”
　　于是她张了张嘴，却像是搁浅的鱼，吐不出咽不下，只是气闷的坐下来，取材料，做准备，开始了新的劳作。
　　她的专业素养倒是毋庸置疑，一旦开始工作，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以至于她没看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她的师父掏出了一模一样的材料，同样开始了工作。
　　当她完成工作，长舒一口气将成品放在桌上时，那个一直默默呆在她身旁的男子，拿出了一模一样的成品放在了她的东西旁边。
　　于是早上那一幕几乎重演。
　　然而师父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她的作品，放进了专门为顾客准备的妆盒，贴上标签放在了等待客户收取的位置。
　　顿时她的面色青红交加，而后师父却再次扭头就离去，一字未留。
　　坐在原地的少女顿时攥紧了双拳，耻~耻辱啊……
　　狠狠的盯着面前这两件出自师父的作品，她恨恨的出了口气“可恶！”
　　第三次，缠枝挞链，依旧。
　　第四次，墨玉石牌，依旧。
　　第五次，当苏清河再次把她所做的那只寸许高的灵蛙戏荷放入妆盒，而留下他做的那只在桌面上，她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起了自己做的那件作品，用力掷在了地上。
　　精美的摆件瞬间碎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年轻的小姑娘咬着唇，即羞又怒的微微颤抖，一双眼睛，含着憋屈的泪珠，死死盯着地上的碎屑。
　　而面前的男子，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任由难堪的沉默蔓延了片刻。
　　“跪下。”苏清河一贯清朗的声音，带着难得的严肃冷然。
　　她低着头微微一颤，也不顶嘴，乖乖的跪了下去，她知道，这次确实是她错了。
　　“知道错哪儿了么？”
　　“对不起……师父。”她小声的嗫嚅。
　　“心不正，就永远到不了顶峰，只带着争胜的心，永远也做不了好作品，我苏家已经没有传人了，这次本不是伯父托我教导你，而是我希望有个人能继承苏家的技艺，因为伯父，也因为你的才华，我选了你，但如果你要放弃……清河亦无话可说。”
　　她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眼泪竟唰的掉了下来：“对不起，师父，我没有要放弃，我……”
　　看着原先那么骄傲飞扬的小姑娘这么泪汪汪的看着自己，本就不是心狠之人的苏清河再次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趁势积聚的威严瞬间消散，他伸手把拼命忍着却还是不停落泪的小姑娘拉了起来。
　　“抱歉，刚才说话重了点。”
　　小姑娘胡乱擦着眼泪摇着头。
　　这是什么意思，摇头是说“不重”还是“没关系”还是其他什么……
　　苏清河哭笑不得的揉了揉眉心，伸手拍在了对方头上，十分标准的顺毛撸，温柔的指尖穿过发丝轻轻抚摸，清河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年幼的“孩子”，一时间，只得按了记忆里的某一幕来安抚这个不停掉泪的姑娘。
　　她也说不出自己为啥哭的如此丢人，挫败感，羞愧感，自我厌弃还是其他乱七八糟，果然还是，十分在意吧，从来都没在自己最得意的领域遭受这么打击性的失败吧，总之她只觉得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某种灰色情绪跟着眼泪一起哗啦啦的涌了出来。
　　那只手温和的在她头顶轻抚，她索性直接扑到了对方怀里，捉住对方的衣襟呼啦啦哭的更凶了。
　　苏清河结结实实的一僵，强忍着把对方赶紧推出怀中的冲动，算……算了，就当安慰一下小辈吧。
　　当她终于不哭了，也终于把眼泪等液体都蹭在了对方整洁的衣襟上，醒悟过来的她，面红耳赤的看着她的“杰作”，腾的一声，个人气压就爆表了。
　　“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先走了，师父明天见……”
　　说着，小姑娘爆发出了个人最高潜力，一溜烟的消失在了房间，只剩下被大力冲撞开来的门，还在左右摇摆。
　　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的苏清河复又叹了口气，抽出手帕擦了擦胸口那片狼藉，而后挽起袖子，认命的收拾起了那一地碎片。
　　这个师父当的……当真不易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