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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漠上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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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图,演武堂。
众弟子都已早早散去,只有大弟子韩文清仍在挥汗如雨,掌风拳影,催乱了四下的灯火,有些烦躁地扑朔着,像极了他此刻的动作。看似一招一式依然,然而韩文清却发现,今夜他心绪不宁。
“你怎么来了?过点了。”韩文清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应该到点就寝的张新杰出现在了门口。
“他走了。”
“谁?”韩文清眼角跳了跳,随后拼命按下心头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像是催眠似地告诉自己。
不会是他。
然而……
“叶秋。”
然而张新杰寻寻常常的语气,却一下打碎了他的自欺欺人。
张新杰的目光不那么平静地望着韩文清,“嘉世那边传话,说他要退隐江湖。”
“退隐?”
那人是谁?是那个和他一起闯入江湖,之后三年挑落各大门派,获封斗神的叶秋。
即便这么多年之后,他已不是那样如日中天,但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又怎会如何轻易地退隐。
因为韩文清记得他曾说过,这个江湖,他永远都不会厌倦。
“人呢?”
张新杰道:“不知道,听说他把那一柄却邪的战矛都留给了嘉世。”
那年,霸图门前的积雪堆得满满当当,韩文清刚刚成为霸图众弟子的一个,师傅让他领着几个小师弟去扫雪。
“咦!韩文清?”
韩文清的扫把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精致的战靴,靴子上绣着的金丝云纹泛着雪光,更是耀眼。
“你来做什么?”韩文清没好气地说。
“找你们挑战。”叶秋一步跨过他的身边,雪上留下了他两个大大咧咧的脚印,“哦,是你师父,你继续扫雪啊,继续。”
“唰!”
沾着雪的扫把横在叶秋的面前,挡住他去路:“休想胡来。”
“怎么?你想拦我?”叶秋哼笑着,却邪稳稳一挡,推开那把扫帚,“别捣乱,你好好扫雪。”
“拦下他!”
豪龙破军!
却邪闪过一朵寒光,似电闪雷鸣,荡开苍茫白雪,直取韩文清。
“咚!”
韩文清一拳击上战矛,势大力沉,不料这人脚下轻轻一转,却邪上带起一股粘力,将他扯过一步踉跄。
拳影如急雨落下,可偏偏怎么都浇不灭那一抹寒芒。
韩文清仰面倒在雪中,身旁横七八竖地躺着另外四人。他们以五敌一,结果仍然打不过这人。
上山的石阶,韩文清遥遥望见那道身影,明明抗着沉重的战矛,可步履却是轻快,好像……还冲他展了个诡笑。
“韩文清,认输吧!”
认输?!
怎么可能!
韩文清又岂会认输,那日之后,他日日苦练,为得就有朝一日能够击败那人,那个叫做叶秋的对手。
然而,叶秋来了三年,他挡了三年。他挡了三年,也连败了三年。
开始的时候,叶秋叫他“韩文清”,后来变成了“老韩”。
转眼到了第四个年头,来霸图一年的新弟子张新杰终于站到了他的身边。
于是,他们终于挡下了那人。
叶秋输了,可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他说:“喲,老韩,终于找了个不错的搭档嘛。”然后,他走了,走得潇潇洒洒的。
那天,韩文清在山门前站了许久,一直到茫茫夜色将山路尽数淹没。
张新杰来找他:“还不回去?”
韩文清记得很清楚,他这样回答:“他明年应该不会再来了。”
第二年,叶秋的确没有再来。
又一年,他都没有出现过。
然而,韩文清知道的是他在嘉世,不知道的却是他在嘉世怎么样。
冬天的积雪已经消融,韩文清收到了一封嘉世的飞鸽传书。落款那人,叫做苏沐橙。
风雨如晦,一把油纸伞撑在韩文清的手里,显得额外的简小。雨势越加浓密,打湿了整条的山路,泥泞地上,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韩文清忽然加快了步伐,飞奔赶到了山顶。
那个他两年未见的人,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一身伤痕着血,手里抓着却邪,可手臂却是不停地颤抖,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贯穿了他整个手背。
怒龙穿心!
但偏偏最后一下,战矛硬生生地停在对方的胸前,而对手的一记银光斩,已经狠狠地劈进了他的肩膀。
“你在做什么!”
韩文清箭步抢上,他哪里顾得上许多,猛地一拳击飞那人。
“住手……”
“住什么手!”
韩文清心知这人想阻止他,但他的话不及他的拳头快。片刻之后,那些围杀叶秋的人散做了鸟兽。
“干吗要留手?”
叶秋跌跌撞撞地推开他的搀扶:“沐橙要被你害死了。”
“沐橙?苏沐橙?”韩文清想起那封书信所言,愕然道,“难道那些人是……”
“是嘉世。”叶秋扶着一块石碑,歪歪斜斜地坐下,无力地靠上石碑,“对不起啊,我没有护住你妹妹啊,不过你放心,我怎么都会把她救出来的,无论任何代价。”
颓然,脆弱。
还有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
“叶秋?”
“呵呵,老韩,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叶秋摆摆手,“你可以回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叶秋的目光移向身边的石碑,韩文清这才看清碑上的名字。
苏沐秋。
韩文清是把叶秋背下山的。一直以来,韩文清都认为叶秋即便没有他那般强壮,但能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击败,怎么也不可能羸弱至此。
这人在嘉世的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韩文清想问清楚,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叶秋晕过去的时候,他问不了;醒来后,却是呲牙咧嘴地朝他道了个谢,然后摇摇晃晃地拖着战矛走了。
“去哪里?”
叶秋回头,笑笑:“回嘉世啊。”
“他们不是要杀你吗?”
“是啊。”
“那你还回去?”
“他们杀不了我的。”
“……”韩文清皱眉,他想说,什么叫杀不了?!如果这次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叶秋忽然又晃着身子走了回来,站在韩文清的面前,很近,很近。近到韩文清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匆匆避开了视线。而后,听见这人低声问道。
“韩文清,你为什么会来?”
之后的很久,韩文清领着霸图纵横江湖,再无敌手。只是每一次经过嘉世的时候,出来迎战的那个人,再不是叶秋。
张新杰说,我们赢过他了已经。
斜阳,勾勒出一片暮色,洒在嘉世的大门上,看似金光绚烂,却仍然阻止不了它慢慢地沉入黑暗。
“叶秋在哪里?”
韩文清一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
嘉世的人哪里拦得住他,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被扫落在地,再有不甘又如何?就连新来的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孙翔都给甩在了一旁。
韩文清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或者说,望着他手里的那一柄却邪。
“你配不上它。”
他手提却邪,闯进嘉世的大殿,空空荡荡的殿上,站着个女人。这是韩文清第一次见到苏沐橙。
“韩文清,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苏沐橙狠狠地瞪着他,然后,溢满眼眶的泪水潸然落下。
战栗的手抓着自己熟悉的战矛,但那个熟悉的人呢?
张新杰一直站在嘉世的门口,他素来理智,理智到让自己都觉得发指。韩文清冲进去的时候,霸图其他的弟子当然也要跟着闯入。结果却被张新杰拦下了。
韩文清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
但如果一众人,那就是霸图的事了。
所以,他不会允许自己让霸图扯上此事。
韩文清跨出大门,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张新杰。
“谢谢。”
张新杰冲着他离开的背影喊道:“你还会不会回霸图?”
韩文清停下脚步,并不回头:“会,一定会。”
从关内到塞外,这个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大漠上开始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城关的大门仿佛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韩文清坐在马上,身上裹着件狐裘,身后是城门缓缓合上的隆隆声。他转头望了一眼,眼神沉邃。
扬鞭,快马。
白茫茫的雪地上染着刺眼的血红,横躺着尸体围成了一圈,而尸圈之外,更有着数以百计的贼匪。
团团围住的那人,那一把兵刃,很似却邪,但绝不是却邪。
瞬间,雪舞。
贼匪一拥而上,顷刻就将那人的身影淹没。
韩文清略一皱眉,掌风掠过,已从外面杀了进去。杀得数人,他却看到从战场的中心,那一个个被抛出的人影,落地时,变作了一具具的尸体。
“你这家伙,无论到哪里都是个惹事的。”
叶秋身上披着那件不是他的狐裘,拄着千机伞站在那里,唇边终于又衍起了那抹随意的笑容,重叠着韩文清记忆中的那人。
两人的周围是堆满着雪地的尸身,可两个人却像是视而不见地聊着。
明明是多年未见,可更像是从未分别。
“为什么离开嘉世?”
“沐橙没事了。”
“那你呢?”
“我?我也很好。”
韩文清的动作很快,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撩起衣袖。叶秋哇哇地叫着“非//礼”。可手臂上狰狞交错的疤痕还是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人的面前。
“这样也叫很好?”韩文清竭力忍着怒气。
叶秋闭了闭眼:“你见过沐橙了?”
“跟我回去。”韩文清霸气地拽着人就走。
“不行。”叶秋挣脱他道。
“为什么?”韩文清疑惑。
“我还没抢够钱!”叶秋严肃地说。
“我有。”
这一句,韩文清说得极为平淡。
我有。
但凡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张新杰掐着时辰,打开大门,果然正对着他们大门的那一张破桌子又摆了出来,桌上竖着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牌子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大兴欣招收弟子”几个字。
趴在桌上那人睡得正香,概是梦到了什么,嘴角边勾起一弯浅浅的弧度。
“老韩,这这这些东西,你们霸图有没有?”
“咚咚咚。”
张新杰敲了敲桌子,这人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跟着,“哎哟”鬼叫一声,抱着桌子往边上挪了好大一半的距离。
“张新杰,一大清早吓鬼呢!”
张新杰点头道:“我会努力把你吓成鬼的。”
“你们老韩都不敢赶我,就你!我摆个摊,又碍着你什么了。”叶秋左哼哼。
“这里是霸图。”张新杰认真道,“你的摊子……太影响霸图的声名。”
“我哪有!”叶秋一身花花绿绿,还顶着一头刚睡醒乱糟糟的头发。
张新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铜镜,摆在叶秋面前,叶秋右哼哼,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呲着牙说:“麻烦再举高点。”
“张新杰帮忙收摊。你,跟我走。”
韩文清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面前,一手捞过叶秋往霸图里面走。
“不去!老子不去霸图!”叶秋手舞足蹈地挣扎。
“叶秋。”
“老子不叫叶秋!”
“叶修。”
“……”
“跟我走。”
“……”
霸图外的桃花,这一年开得特别娇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