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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番外——江湖少年江湖老 ...

  •   一、
      汴京城外,一处无碑无字的孤坟,坟头上长满了野花野草,却不凌乱,一阵风过,摇曳之中,竟有几分娇艳。
      一如里面躺着的人,娇艳如昔。
      远处打柴经过的老汉眯着眼向这边看看,远远地只望见一袭刺眼的红衣,伴着一支断断续续的笛声,在风中悠扬。
      吹笛的人是十二分的散漫,一曲《金缕曲》,竟然被她吹出了几分闲散自得的意境,因此,即便她吹得断断续续,毫无章法,甚至连曲子都记得不甚清楚,旁人听来,也很舒服。
      微许飘零意。漫掩书,闲萦西风,落花无绪。寂寞冷香天付与,一寸万缕千丝。即吹去,不数别离。
      何必沉吟忘飞回,无须问,此雪为旧迹。那年恨,谁犹记?
      平生憔悴自知矣。再吹去,弦断寒心,惘然知己。忆往长自最销魂,归向杯中月里。又携来,梦痕依稀。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笛声在最后一句戛然而止,吹笛的人怔怔地举着笛子,凝视那花草纷生的坟头,许久,忽然喃喃道。
      “我又忘了,‘莫多情,情伤己’该怎么吹,方才我是乱吹的,你要是听到了别笑我啊,我不会吹,能吹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我娘老说我没有女孩子家的内涵,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笛子,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慢慢放下笛子,拿起一旁的酒壶,先在坟头前洒了一点,然后慢慢地喝起来,一边喝,一边慢慢地说着,仿佛在和老友聊天一般。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向泠烟姐好好学学,但两年来我怎么也找不到她,来不及了。”
      “我娘逼我回家相亲,她说我已经十八岁了,该找人嫁了,免得老是在外面疯跑,没个正形。”
      “可是我不想回去……每年我都来看你,四年了,估计你都烦了,不过没关系,反正你烦不烦我也不知道,除非你真的显灵,否则以后,我还是回来吹笛给你听,和你喝酒。”
      “……要是当初我能够鼓起勇气告诉你……现在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她缓缓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的头埋进去。
      “想告诉你的……你永远也听不到了。”
      犹记君自红尘来,转眼红尘——不、见、君。
      二、
      收拾好东西,她迎着风站了一会儿,天气已有些微冷,她缩了缩脖子,向山坡下走去。
      走至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些嘈杂,习武之人的听力本就敏锐,她不禁好奇地侧耳去听。
      “……小子,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不交——又如何——?”
      “你!……”
      听得这个声音竟有点熟悉,她禁不住好奇,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向下看去——
      只见山下一棵老歪脖儿松树旁,一个灰衣的年轻男子斜靠着树躺着,很是惬意,但那苍白的面色一看便知,此人只怕受了不轻的内伤。
      唉?
      她仔细地看着那张被垂发遮住的侧脸,觉得很是熟悉。
      正看着,那躺着的人四周站着的五个武人中似是领头的一个已经阴恻恻一笑,“不给?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只能怪你小子爱多管闲事,自找苦吃!”说罢,一挥手,身后的四个人会意,摩拳擦掌阴笑着走上前。
      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但脸上还是不屑一顾的笑容。
      他这样的态度愈发激怒了那五个人,他们碎骂着“臭小子”,纷纷扬拳打过来。
      男子冷笑,缓缓闭眼。
      然而,就在那赫赫拳风将要刮到他脸上的瞬间,空气中传来五声宛如鹤鸣般的空气撕裂声,他心头一震,睁开眼。
      “啊!是谁偷袭!”
      “啊!痛死了痛死了,动不了了!”
      “……”
      面前的五个人维持着一瞬间前扑的姿势,挥出的手收也收不得,出也出不得,骂骂咧咧着,脸上都是痛极的神色。
      男子顺着他们的手看过去,只见每人的肩井穴上都赫然插着一只尚自颤动的小巧羽箭。
      他愣了一下,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愈来愈近。
      “几个大男人围攻一个伤者,算什么英雄?”
      来人一袭红衣,在微风中肆意飞扬,明明是那般俗艳,却是说不出的出尘高绝,衬得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娇艳若蔷薇,微嗔的神态让男子不禁看得一呆,但待得回过神来,不禁又是一愣。
      “你……”
      “你是什么东西!快快把我们兄弟放开!不然要你好看!”
      “对对对!”
      “……”
      她似是全然没有听到那五个人的叫嚣声,径直走到男子身边,蹲下来。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直到那五个人也觉得奇怪时,两人的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恍然大悟的神色。
      “啊。”
      “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叫道,随即又几乎同时地指着对方,脱口而出。
      “阎凉!”
      “杨炳玉!”
      三、
      汴京城内,钱丰银庄。
      掌柜的只后悔为什么今天早上为了贪那半晌的欢睡,怠慢了给列祖列宗们上香,所以老祖宗才耍了脾气,给自己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在后房里叹了半盏茶的气,掌柜的觉得再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从后门出去找几个老哥们下下棋避避风头算了。
      这么想着,他一跺脚,就要掀了帘子向后院走去。
      一张笑颜如花的脸就出现在帘子后,笑容的主人笑容满面地向掌柜的喊道。
      “戚叔。”
      戚风赫绝望地闭上眼,一腔老泪在心里憋屈地淌啊淌。
      “小姐……”
      “戚叔,你躲什么?我找你借钱,又不是找你借命?”阎凉笑嘻嘻地看着他,道。
      “小姐……”戚风赫支吾道,“不是戚叔我不把钱支给你,实在是老爷和夫人下了死命令,各地的钱庄都不能把银子支给小姐,夫人还让我转告小姐——”
      戚风赫深吸一口气,一梗脖子,喊道:“你这死丫头再不给我回家,别怪你娘我绝情,一个铜子儿我也不给你!”说罢,戚风赫忍不住想掬一把老泪,晚节不保啊。
      倚树而立的杨炳玉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五十多岁的人非被逼着学阎家夫人教训孩子,说的人是愁眉苦脸欲哭无泪,听的人却是津津有味甚有趣味。
      阎凉转头向他吐了吐舌头,然后转头向戚风赫道:“娘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她一拉戚风赫的袖子,“戚叔——我朋友病了,得找医生,我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难道你要看着我朋友命丧街头吗?”
      说罢,瞪了杨炳玉一眼。
      杨炳玉会意,立刻震天动地地咳起来。
      被那好像连肝都要咳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戚风赫向杨炳玉看去,觉得有些眼熟,看他面色苍白,却是有病在身,又看看阎凉,一张小脸愁眉苦脸,煞是惹人疼,但一想到夫人,登时浑身一颤,忙推开阎凉。
      “不是我不给,夫人说了,谁要是给小姐钱,立刻请到家里免费欣赏老爷和夫人的管弦合奏,小姐,我年纪大了,受不了那般摧残啊。”
      想到自家爹娘那臭名远扬的合奏,阎凉嘴角一抽。
      看了杨炳玉一眼,只见他面色惨白更甚刚才,但脸上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是带着几分玩味看着她。
      心里一番思索,忽然灵机一动,阎凉展颜一笑。
      “这样吧,戚叔,你不用给我钱,只需要在客来客栈给我匀个房间就行了。”
      戚风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小姐你想干什么?”
      阎凉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赚钱——”
      四、
      杨炳玉很满意地一头躺倒在那铺好了褥子的柔软的床上,懒懒地支起半边脑袋,向正向门外东张西望的人道:“你家的产业果然很大。”
      阎凉收回张望的目光,走过来,“嘿,反正只是住间房子,我娘还是拉不下脸来让我流落街头的,更何况,还有你的面子在。”说着,走到床边伸手去拽他,“哎,你别躺着,坐起来,我看看你的伤。”
      杨炳玉就着她的力不紧不慢地做起来,还未待他坐直,一只手已经伸过来,径直拉开了他随意掩着的衣襟。
      “阎家的姑娘都是像你这样的?”
      杨炳玉深感有趣地看着她轻描淡写的表情,觉得身子实是乏力,便半倚在床柱上。
      阎凉小心地拉开他的衣襟,只见山坡下刚换过的绷带已被渗出的血染了通透,眉头轻轻一皱,她反手拔出随身的精巧匕首,小心翼翼地割开,未料绷带被血一湿,和伤口粘的甚紧,杨炳玉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阎凉忙才凑过去吹,“对不起啊,这样是不是好点?”
      杨炳玉倦怠的眼中映出那个少女娇嫩若初放的桃花般的脸,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仿佛有心中有一块地方霎时被最温和的春风轻卷过,软软的,没了着落。
      阎凉听着没动静,愣了一下,抬头去看,只见他静静地看着自己,见她望过来,才默默地收了视线,向窗外看去。
      “没事,你继续吧。”
      阎凉怔忡半晌才应了一声,低下头去,更加小心地慢慢地揭开绷带,虽是尽量放缓了手上的动作,那伤口委实太深,随着她的动作,那片单薄的胸膛微微颤动。
      房里有了一时的静默,两个人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心中一时各怀心事。
      过了一会儿,杨炳玉已经默默地将窗外飞过的鸟儿数到了第五只时,忽然听到阎凉貌似漫不经心的一问。
      “我听李师兄说——你离开家已经有半年了,怎么——惹上了什么人,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阎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太多异样,其实师兄在告诉她他的消息时,一旁的嫂子已经急得快掉泪了,就盼着她常在江湖上走着的,能带回点兄弟的消息。
      “……是我姐让你留意我的行踪的吧。”
      杨炳玉数着窗外飞过的第六只鸟儿,淡淡道。
      阎凉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索性只是将换下来的绷带卷了卷,看了看四周,不知往哪儿扔,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接过去,向她身后就是一抛。
      她身后的门旁就有一个小簸箕,杨炳玉随手一扔,似是牵动了伤口,皱了皱眉,看向她。
      阎凉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才呐呐道:“你姐姐……很担心你。”
      杨炳玉看了她一会儿,将自己手边的新绷带递给她。
      阎凉接过绷带,又从袖中取出仅存的一点金创药,轻轻地撒在伤口上,伤口很长,横亘了他半个胸口,可见当时出刀的人是真存了杀心。
      想到从师兄那儿听来的事,阎凉不禁叹了口气。
      正想着,忽然听到杨炳玉淡淡道:“三个月前,我跑到前线战营,在驻守的张将军帐下做了个侍从官,半个月前军中有人收了辽人的贿赂,伪造了张将军通敌叛国的证据,欲交至朝廷。”
      阎凉听得出神,不知不觉手上用了点劲儿,杨炳玉龇了龇嘴,她忙专心低下头去弄,只支着耳朵听。
      “我便向张将军请命,去追那些人,打算将那些信函抢到手,毁了了事,未料那贼人倒也狡猾,请了十三杀手楼不入流的几个小打手带信。三天前,虽然信是被我夺下来了,不过……”他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还是吃了点亏。”
      “这么大的伤口还只是吃了一点亏?”阎凉咬咬牙,“那几个人武功不怎么样,必然是占了人数的便宜。”她慢慢地将绷带缠好。
      虽然杨炳玉说的异常轻松,但其中的曲折又怎是几句话说得完的?从军杀敌,千里追敌,从十三杀手楼的人手底下抢东西,哪一样是简单的,他竟然三两句话就全说完了。
      杨炳玉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因为失血过多,又不及早医治,早已大伤元气。
      阎凉收回手正打算找手帕,杨炳玉已经伸了自己的衣袖过来,她愣了愣,也就拉过来,擦了擦,边擦边说:“得给你找个大夫,嗯——再买身新衣裳。”
      杨炳玉瞟了她一眼,笑得促狭,“我没钱,你也没钱,找大夫?买衣裳?”
      阎凉笑了,笑得让杨炳玉直以为自己眼前坐了只小狐狸。
      “对呀,所以——我现在要——骗、钱。”
      被那样的笑容一晃,联想起姐夫曾经说过的自己这个师妹的古灵精怪,杨炳玉只觉得脑子一晕。
      五、
      正值清晨,汴京城内的人刚刚出门,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摆摊的摆摊,赶路的赶路,采购的采购,今日街上倒是出奇的热闹,人来人往,大街上有些地方已经提早挂上了彩灯,似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就在这生机勃勃喜气洋溢的早晨,人人都神情气爽地走在街上,好不惬意。
      忽然——
      “嘀——!”
      一声尖锐的响声从临街的客来客栈的二楼传出,卖菜的蔡大婶手一抖,手中秤菜的秤砣往回滑了一码;卖豆腐的豆腐西施心一颤,白生生的豆腐从手里滑出去,砸在了前面的鱼摊上;卖鱼的俞老大高举的刀一晃,擦着摊前僵硬的书生的鼻子“磅宕”一声插入桌中。
      街上神采奕奕走着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人人都抬头向天上看去,想知道这突如其来杀猪一般刺耳的声音是从哪儿传来。
      正当人们以为那奇怪的声音定是自己幻觉之时,那惊悚的声音竟然再一次摇头晃脑地吹了起来。
      “嘀嘀嗒叭嘀嘀——”
      街上一阵惨叫声,所有人只觉得心口随着那奇怪的声音一荡一荡,忙不迭地捂了耳朵惨叫连连。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皇城脚下,历来被宫里传来的美妙乐曲惯坏了的汴京城人此时只恨自己爹娘生自己的时候怎么还带了一对耳朵。
      那胡吹一气的声音似笛非笛,似琴非琴,吹的人毫无章法,随兴所至,吹得煞是得意,仿佛自己吹着世上最好的乐器,吹着最美妙的曲子,便是听的人也能听出那其中的得意洋洋和几分沾沾自喜。
      “谁啊!大清早地这般折腾人!”
      “还要不要人活了!这吹的什么东西啊!”
      “哪儿来的小兔崽子,快给爷爷我停下来!”
      “……”
      街上骂声四起,众人渐渐都发现了声音的来源,纷纷捂着耳朵跑过来,仰头叫骂。
      然而楼上的人好像将众人的叫骂声都当成了喝彩,似是深吸了一口气,再接再厉地使劲一吹——
      “啊——”
      “哎呀——”
      客来客栈的老板老泪纵横地躲在柜子下,颤巍巍地捂着耳朵。
      早听说小姐魔音传脑绝不亚于老爷夫人传说中惊天地泣鬼神老天爷听了都得两脚一蹬的管弦合奏,没想到今日……今日出门前应该先立好遗嘱交待好后事再出门的。
      杨炳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窗边刻意让声音往外穿的人,只见她横笛在手,吹得好不得意,记不得曲谱就由着性子漫天乱吹,自己听的甚是得意,仿佛自己吹的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翩翩仙乐,却不知旁人听起来就是黑白无常催魂惨叫。
      “我那个师妹,性子也不知像谁,随兴洒脱之处,便是师傅也及不上。”
      想起姐夫的话,杨炳玉默默地闭了眼,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了两块布,塞进耳朵里。
      没事没事,不就是吹笛子吗?不就是吹得像杀猪吗?没事没事,上阵杀敌都熬过来了,这算什么?没事没事……
      就在杨炳玉的眉头越跳越快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他不禁一呆,向门口看去,只见一片尘土飞扬间,老板欲哭无泪地趴在地上摸着轰然倒地的门板,一个劲装打扮手持武器的人大步走进来,四下一看,看到坐在窗边的阎凉,顿时大叫道:“死丫头还不快停下,你大爷我耳朵都快聋了!”
      阎凉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接着吹。
      “你!”那人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正打算冲过去,那笛声顿时拔高,他惨叫一声,低下身去捂住耳朵。
      杨炳玉慢慢下了床,走到门口,只见门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其中有一个蓬发污面衣衫未整的老者挤进来,“姑娘,姑娘,老夫求你手下留情,快快停下来,老夫心脏不好,经不起这么折腾。”
      阎凉瞧也不瞧,旁若无人接着吹。
      众人惨叫,一个白衣打扮的年轻公子挤进来,一面忍耐着,一面拱手道:“这位姑娘,呃,可是有什么,什么冤屈,还是困难,不如说出来,大家伙帮着想想办法。”
      “对对对,有什么事你快点说,别在这儿折磨人。”那持刀的人也强忍道。
      杨炳玉眼尖地瞧见了阎凉嘴角一抹狡黠的笑容,登时明白过来,他轻咳一声,,忍住笑,决定把这场闹剧演下去。
      “呃,对啊,妹子,有什么你就说吧,咳咳,别为难人家。”
      众人不迭点头,纷纷向那灰衣的年轻男子投去感激的目光。
      只见坐在窗边的红衣少女慢慢放下笛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众人,又叹了一口气。
      原本还带着十分怒火的人们骤见那张绝艳的面容,尤其是看到那张脸上的愁容,呆滞之余,心中不知不觉已少了几分怒意。
      “这位……姑娘。”那白衣公子道,“姑娘有什么困难不妨直说。”
      “对啊对啊。”众人应合道。
      红衣少女扬起袖子遮住半张脸,看着众人,又叹了口气,作势又要吹笛。
      白衣公子忙道:“哎哎哎,姑娘且慢,不妨说出来,若是能帮,我们一定帮。”
      众人又是一片应合,就怕她再吹。
      红衣女子低下头去,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那白衣公子,许久,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道:“我和哥哥远道而来,未料在路上遭了歹人,虽侥幸逃脱,但钱财已空,哥哥又受了重伤,眼下无钱医治,只怕……”她低下头,似是擦了擦泪。
      杨炳玉忍不住笑出了声,却见阎凉的视线悠悠地递过来,忙收了笑,就势猛咳一阵。
      “我们在此处无依无靠的,只怕就要看着哥哥惨死街头,所以,难免心头愤愤,吹笛解闷。”
      你要死哥哥就死了,吹笛解闷就罢了,可你笛子吹得欢天喜地活像找到了情郎一般是要作什?
      众人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却也放下了心,原来就这点事。
      白衣公子大舒一口气,“原来如此,姑娘不必如此伤心。”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碇银子,“姑娘若不嫌弃,在下这里有一点银子,足够兄长就医了。”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从袖子里往外掏碎银子。
      “对对对,只要你不再吹笛,这点银子就当时见面礼了。”
      “快快快,这位兄台快带你妹妹去看病,看完了就早点走人……啊,不是,早点回家。”
      “……”
      送走了众多大舒一口气的人,又好生安慰老板一番,杨炳玉反手关上房门,转过身,只见阎凉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怎么样?我演的好吧?”
      杨炳玉不禁好笑,正欲说什么,忽然胸口一滞,面色一白,眼前登时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哎!杨炳玉!……”
      六、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姐姐常抱了他,坐在后门的台阶上,眼前是一片葱郁的小树林,延绵向远方,望不见边。
      姐姐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如果她不姓杨,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那时虽小,却也知道胞姐说的是什么。
      那个姓李的男人常常和姐姐在这片小树林里见面,虽然也是官宦世家的公子,但是李释禅身上,总有一点他在其他的世家公子身上感觉不到的奇特感觉。
      后来出来了,才慢慢品过来,那种感觉,是一种江湖的气息。
      江湖——少年心中永远的天涯。
      爹的官做的挺大,户部尚书,但是杨家更大,光爹一房里,就有四个老婆,十二个孩子,临走前,爹新纳的小妾又怀上了一个,估摸着现在,也快生了。
      姐姐和他同出一母,娘是爹的原配,但是生下他不过三年就出家了,身外的事抛得一干二净,就是两个孩子,也再不见面。
      娘出家时只说了一个字。
      累。
      帮爹操持这么大个家,管着这么多口人,累;照看两个小的,还得顾着那些不是亲生的,累;跟爹过了二十年——更累。
      小时候跟着姐姐在院子里乱跑的时候,总提着十二分的小心,他们是没娘的孩子,虽是长房,但娘不管了,爹懒得瞧,所以谁都可以数落,便是二娘房里一个粗使丫头,都能指着他数落。
      其实家里的规矩很大,家法一套一套的,每一个杨家的子孙都少不了受上个来回,但是爹向来不待见他和姐姐,直到后来姨母的一句话,才明白其中缘由。
      他长得象极了他的叔叔,爹的二弟,那个让爹一辈子都活在他阴影下的——长辈口中全知全能的二叔。
      这个家原本是二叔的,二叔死了,死在镇守边关的第五个年头,未曾娶亲。
      这个早已死了的人,是爹一生无法摆脱的重压,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直到看到了他。
      如果不是杨家的人,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因为祖上跟着太祖打天下的缘故,杨家的子孙都习武,无论男女,小时候姐姐总被负责教习的四叔赞天赋极高,到了他,四叔已经自叹弗如。
      那日是怎么回事来着?
      四叔取了一柄长枪,他使得是短了一截的□□,在院里对练,打得正在酣畅淋漓间,一旁观战的孩子们都拍手叫好,他的□□就势一挑,竟将四叔的枪硬生生地挑了出去!
      就在大家都要叫好之时,忽然平地一声震喝:“孽子!还不跪下!”
      一院的人都吓呆了,看着正好经过的爹,那柄飞出去的枪就颤颤地插在他脚边,那张素来端凝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怒气。
      他腿一抖,跪了下来。
      后来姐姐帮他上药时,一边上,一边默默流泪,眼泪滴在伤口上,透底冰凉。
      爹太狠了。
      是,爹的确是发了狠劲,发狂了一般亲自执行家法,三尺长的藤鞭,打得两个时辰,直到祖母来了,才将那些幸灾乐祸的侧房门轰出去,拦住了爹。
      那一次,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才能动弹。
      二叔的□□,即便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也难占便宜。
      他忘不了,爹那日的表情,浑似魔神附体,直欲置他于死地。
      所以,从那以后,他再不在人前练枪,从来,都是和姐姐,或是三弟寻了半夜的空子出去,才能练上半刻。
      那时不过十岁,但他早已明白,爹——从不是爹。
      平日里,他总装出一副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样子,读书习字总是最让先生头疼的一个,就连祖母都说,好端端的孩子,小时瞧着那般机灵,怎么读起书来连老六都比不过。
      老六是四娘的孩子,天生痴傻。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家里吃家法吃的最多的一个,那时不明白,既然爹不想让自己象二叔,那自己这样,不久遂了爹的意吗?
      后来,慢慢地才明白了,他太好,会让爹想起二叔,该打;他不好,会丢爹的脸,同样该打。
      那时候,无比向往那传说中的江湖,那时候,很喜欢李大哥,那时候的心中,江湖,就是一个没有爹,没有杨家的地方,那就是——好地方。
      后来,姐姐逃出家,嫁给了李大哥,他帮着姐姐逃出来,然后,遇到泠烟姐。
      曾经有一个晚上,他遇上了坐在车辕旁吹笛的泠烟姐,那样的笛声——他竟然听哭了,哭得就像一个三岁的孩童,就像是把十几年来所有的泪水都在那一夜间,流尽了。
      泠烟姐拉着他坐下,搂他入怀,轻轻拍着他,只说了一句话。
      “人生只有一次,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就趁着自己能去的时候去,能做的时候做,不要等到迟暮之年,才后悔半生——一事无成。”
      其实她似乎还说了什么,但他哭累了,睡觉了,听不清晰。
      但就为了这句话,姐姐成亲后,他即刻赶回家,当着全家老少的面,说出了自己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
      “我不要当官,我去边关,去祭奠二叔,我要离开这里,去所有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这句话的后果自然是爹的一顿好打,祖母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侧室们窃窃自喜,众兄弟间,只有三弟,扑了上来,要拦着爹。
      “我要你这样的孽子有何用!我养你这么多年有何用!你要学老二那家伙?好!你去学!出了这个家门,我就再没有你这个儿子!”
      推开三弟,自己勉力站起来,如今的他,已经比爹高了,看着眼前已经两鬓花白的这个陌生的老人,他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视着他。
      “在爹心中,可以就此忘了我这个儿子,但我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记得,我是爹的儿子。”
      说完,不顾众人的阻拦,一瘸一拐地就走出了家门,外面是海阔天空的世界,是没有爹,没有杨家的世界,外面——是没有家的世界。
      无论爹怎么打他,骂他,他永远都记得,十岁那年,重伤缠绵病榻时,昏昏沉沉间,轻颤着为自己上药的那双手,那双手,不是姐姐的手,那般粗糙,苍老。
      现在,他就要从这双手中走出去,自此海阔天空——永无归期。
      七、
      鼻翼间传来淡淡的药草气息,杨炳玉慢慢地睁开眼。
      眼皮有点重,他摇摇头,慢慢撑着坐起来。
      身上换了一件新衣,柔软妥贴,上了药的伤口换了新的纱布和绷带,不知是调息的作用还是药草的作用,伤口已不大疼,体内真气也渐渐能提起来了。
      提着真气在体内流转一周,他深呼一口气,翻身准备下床。
      然而只是一动,他就定住了,不敢再动。
      在床边一片小小的边沿,那个红衣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蜷着自己的身子,小心不要碰到睡在内侧的他,睡得香甜,浑然不觉他已经醒来。
      杨炳玉小心地伏下身去看她,只见那张脸上有些许的倦怠,额头的额发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脸上,垂在床边的袖子上也沾了点水,滴在地上。
      杨炳玉转头看向窗外,已是一片星空灿烂,窗外有喧闹的声音不断传来,似是在庆贺着什么。
      她一直在照顾自己吗?
      杨炳玉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他和阎凉其实并不相熟,姐姐成亲后他就离开了洛阳,从那以后,再也不曾见过她。
      小心地从她身上越过落在地上,杨炳玉咧了咧嘴,捂住伤口,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
      回头看她,只见她小小地蜷在那里,像一只火红的小狐狸,沉睡的容颜上有着难言的稚气,如同一颗水灵灵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要咬上一口。
      杨炳玉自嘲地一笑,摇摇头,没想到此时阎凉忽然翻了个身,本来躺的地方就在床边,她这么一番,半边身子就探出了床外。
      杨炳玉一惊,忙掠过去,一把扶住他。
      手上传来的触感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软玉温香,杨炳玉觉得眼前一晃,伤口有点发疼,他来不及多想,忙小心地要将她扶回去。
      微闭的眼睛在这时轻轻一颤,缓缓睁开,如一潭山回路转骤见的山泉,清凌凌地望入他眼中。
      杨炳玉的心咯噔一下,愣住了,呆呆地望着那双还含着倦意的眼睛,四周似乎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那双眼睛,那样清逸,那样干净。
      “你醒了?”
      还是阎凉先反应过来,被那样的眼神盯得几分尴尬,还有几分竟是羞涩地坐起身,下了地,道。
      杨炳玉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站起来,喃喃道:“没……我先醒了。”
      房内一时间有点尴尬,两个人都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都眼神闪烁着四处乱瞄,就是不看对方。
      僵持了一会儿,阎凉将落下的头发挽回耳后,站起来,走到窗边,“看来戚叔请的大夫医术不错,你恢复得挺快,方才那么一晕差点没吓死我。”
      杨炳玉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提不起气来了。”想了一下,他郑重地向阎凉拱手道:“多谢相救,但是我现在没有钱还你。”
      阎凉噗嗤一声笑了,嗔怪地看着他,“嘿,你这么郑重作什么,怎么收我们都是沾亲带故的,就是不相识的人,救人一命,也是我习武之人的天职嘛。”
      杨炳玉愣了一下,看着她,二人对视半晌,忽然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方才的尴尬顿时一扫而空。
      阎凉一边笑着,一边往窗下看,“怎么回事?这么热闹?”
      杨炳玉也走到窗边向下面看,只见一片灯海灿烂,人来人往,一片欢声笑语,灿烂的灯光映亮了整个夜空。
      脑中同时想起了什么,二人都恍然大悟地转向对方,指着对方道:“啊!中秋!”
      “哈哈,没想到今年的中秋竟然在汴京过了,娘和爹肯定得气死。”阎凉掩嘴笑道。
      杨炳玉也是嘴角含笑,“本来军中的兄弟们商量好了,今年中秋要好好敲将军一笔,没想到——”
      阎凉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道:“话说回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中秋呢。”
      “嗯。”杨炳玉点头,“不过那是在洛阳,也不仅有我们二人。”
      阎凉笑着点点头,“对,还有泠烟姐,圣香大哥,还有四师兄和嫂子。”说着,她又向窗外看了看,忽然心念一转,转头向杨炳玉狡黠一笑,“这样吧,你若真想谢我,就陪我去逛街!”
      “逛街?”杨炳玉呆了一下。
      “对,逛街,我还从来没在中秋节来过汴京呢,一定要抓紧时机好好逛逛。”
      看着那张笑若千阳般的脸庞,杨炳玉忽然也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喜悦,他看着她,笑着点点头。
      八、
      汴京的上元佳节,虽比不上洛阳那般盛大而喜乐,大街小巷上,总是站满了人,但凡能看到灯火的地方,都是一片无所忌惮的欢声笑语。
      汴京毕竟是北宋都城,皇亲贵族聚集之地,即便是这样普天同庆的节日,街上虽然欢喜,但也有一份他处没有的肃穆,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吃水,表面上是波光粼粼,水面之下,还是难以改变的平静。
      杨炳玉被阎凉拉着一路玩闹过来,只觉得脑袋便成了两个大,果然是女孩儿,玩闹起来,见着这些热闹,连他是个伤员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哎哎哎,杨炳玉你快看,那个花灯!”
      正从一旁的小摊上买来一杯粗茶解解渴的杨炳玉一口水差点没噎在喉咙里,急咳一阵,才转过头去看。
      只见阎凉一袭红衣在黑衣中如同怒放的火焰,她窜到一处花灯摊旁,兴冲冲地摘下一盏八角宫灯,灯里轻跳的烛火映在她脸上,人群穿梭间,她蓦然回头,人潮拥挤中,灿然一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当这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话冒出来的时候,杨炳玉看着她,恍然一笑。
      很多很多年后,当他已经不再年轻,当身边的人已经白了双鬓,淡了容颜时,他依然会记得,曾经——她回眸一笑——笑过了一街一市的灯火,灿若千阳。
      阎凉举着刚买下的花灯,兴奋地道:“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子送我花灯呢。”她摆弄着流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向走在身边的人道:“对了,我说怎么一眼看到这盏花灯就这般喜欢呢,这和当年泠烟姐送给我的很像呢。”
      杨炳玉不着痕迹地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漫无边际地四处乱瞄,“啊——泠烟……泠烟姐现在在何处?”
      身边的人许久没有回答,杨炳玉奇怪地看过去,却见她摆弄着花灯,却是收了笑容。
      “怎么了?”杨炳玉奇怪道。
      阎凉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道:“我找不到泠烟姐……爹娘和师兄也派出去很多人,但是都找不到,两年前她和圣香不辞而别之后,除了曾听人说在丞相府见过圣香之外,却是再没有人见过泠烟姐了。”
      杨炳玉愣了一下,他现在还记得那个女子笑若清风般的模样,若非她临头一点,他绝不会走到现在,原想日后江湖上总有再见之日,到时再行答谢,没想到……
      “泠烟姐曾经说过——她终究要离开,只有离开了,才能真正的开始——以前我不懂它是什么意思,现在,还是不懂。”
      阎凉看着天空,似乎看着天,就能想起那个如天般高远的女子曾经给过自己多少的带领,她没有姐妹,三个哥哥都在外行走,而泠烟——就是她唯一的,此生唯一的能称为姐姐的人——很多爹和娘没有告诉她的事,都是由泠烟,教给她的,所以泠烟对她而言,不仅是姐姐——
      两个人都不仅想起了什么,顿时默然下来,静静地走着。
      忽然,杨炳玉听到身边的人惊喜的声音。
      “嘿,那个看上去很好吃呢。”
      杨炳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摊子前,摆着许多晶莹剔透的小点心,说不出的玲珑可爱,他也不禁笑了,“去尝尝。”说罢,就拉着阎凉走过去。
      老板刚送走一桌客人,眼前便站了两个年轻人,女孩儿红衣娇艳,着实招人喜爱,男孩儿虽衣着随兴,但容颜俊朗,那二人站在一起,实实将身边的万千灯火都比了下去。
      “两位要点什么,可不是老头子我吹,咱这点心,就是宫里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呢。”
      听着老板热情的吹嘘,两人相视一笑,杨炳玉道:“那就来两个尝尝吧。”说着就往袖中掏钱,掏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阎凉。
      阎凉狡黠一笑,掏出钱来在他眼前晃晃,交给老板。
      杨炳玉不禁好笑,摇摇头,忽然,眼角的余光瞄到身后,心中一凛。
      阎凉接过包好的点心,笑着向老板道谢,正打算转身,忽然被身边的人一拉,在她手上按了按。
      阎凉不明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的视线斜斜地盯着后面,她怔忡片刻,也看过去,一看到那五张贼眉鼠眼的脸,登时明白过来,低声道:“他们竟然找到这来了。”
      杨炳玉警惕地看着那五个慢慢走近的人,微微点头,原以为天子脚下,又是人山人海,就算被发现,他们应当也不敢做出什么,但当那些人手中隐现的寒光晃在眼中,他不禁皱了皱眉。
      他伤势未愈,阎凉虽然武功不差,但擅长的是箭术,不擅近攻——
      阎凉不禁后悔自己的弓箭怎么放在了客栈里,她咬咬唇,忙去想以前戚叔说的联系方法是什么来着。
      正想着,手忽然被人一扯,她茫然抬头,却见杨炳玉脸上挂着狡诈的笑容,俯下身,在她耳边如此说道。
      阎凉听着,不禁抬头望向远处,看到那个东西,便是展颜一笑,点点头。
      慢慢逼近的是三杀手楼的五人看着那两个忽然又开始有说有笑地向前走的人,不禁奇怪,他们应当已经发现了自己,怎么还这般镇静?
      正想着,那两个方才还有说有笑贴身走着的人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开,两个人同时施展轻功,逆着汹涌的人潮,飞速地向前掠去,似乎要就此逃离——
      “想逃?”老大狰狞一笑,一挥手,五个人同时脚下一点,追上去。
      忽然,前面两道疾驰的身影几乎同时放慢了脚步,后面追着的人不明所以,忙兴奋地加快脚步。
      就在那袭红衣的衣袂已经快要被最前面的老大抓住时,两道身影忽然同时拔高而起,在四周的惊呼声中,那五个人急忙停下,抬头看去,但还未等他们完全看清,有什么东西已经铺头盖面地罩下来,当即将他们罩在其中!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在一片惊呼声中,他们忽然觉得身子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一绑,接着就是一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身子蓦然一轻。
      待的几个人头昏脑胀地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五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惨叫声——
      “啊——”
      远处传来一阵肆意的笑声,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屋顶上,一对清逸的男女比肩而立,红衣的女孩看着那五人的窘样,笑得直不起腰来,而灰衣的男子无奈地替她顺气,但脸上也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各位看官可知刚才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话说这不是上元灯节吗?街道上方早早地就挂上了斑斓夺目的花灯,这才映得整条街明亮若白昼,为了稳固,这高挂在两旁灯柱上的灯绳是特别订制的,异常牢靠。
      话说杨炳玉发现这灯绳之后,便想出了这么个鬼点子,他们俩先引得那五人上钩追上来,然后在灯绳最密集的地方突然放慢脚步,那五人果然不明就里地就追上来,待得他们到达灯绳下面时,两人同时跃到两旁的灯柱上,斩断固定的两端,那绵延数十尺的灯绳失去固定,顿时像天降巨网一般罩到他们头上,此时阎凉和杨炳玉再拉紧灯绳的两端,向对方立足的灯柱上跃去,那落下的灯绳网顿时被打了个结,此时二人再将绳子挂在原本的固定钩上,同时跃下,那五个被牢牢网住的人自然就飞升到了灯柱顶端,高悬在街市上空。
      “哈哈,你看他们那模样。”阎凉捂着肚子,笑得合不拢嘴。
      杨炳玉一边帮她顺气,一边道:“是是是,你小心点,别岔着了。”
      就在一片慌乱中,忽然他望见了远处快速奔来的一队人马,撇撇嘴,“快走吧,官府的人来了。”
      阎凉这才抬眼望去,“真的啊,快走快走,要是被爹娘知道我在汴京,肯定要回来抓我回去的。”说着就拉着杨炳玉在众人的惊呼声和叫好声中,在绵延的屋檐间几个起跃,消失在夜色中。
      九、
      汴京城外的小道上,两匹马慢悠悠地走着,马上的人回头看看渐渐远去的城池,“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真可惜,早知道这样就多买点那个点心吃了。”
      杨炳玉闻言一笑,似漫不经心地道:“你想吃,我做给你吃。”
      阎凉一呆,“你会做?”
      杨炳玉轻笑一声,“我在军中兼职大厨。”
      阎凉呆了呆,“我还从来没有下过厨房呢,我娘说厨房是男女不平等的发源地,绝不能踏进半步。”
      杨炳玉觉得眉头一跳,但还是直接忽略,道:“没事,以后我负责下厨房。”
      还没听出他话中有话的阎凉“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不迭叫道:“惨了,我得快点离这里远点,免得戚叔反悔把我的消息告诉娘,我就惨了。”
      杨炳玉一把拉住她就欲疾驰的马,回视她惊愕的眼神,慢悠悠道:“我不打算回军里了,将军曾说过,我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
      “哈?”阎凉一愣。
      “我听说江南的景色不错,我想去看看。”
      阎凉直接呆掉,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目的地?”
      阎凉茫然地摇摇头。
      “既然你不想回家,又没有目的地,不如陪我下江南。”
      “为什么?”阎凉呆呆道。
      “我的伤还没好,要是他们再追来,我肯定死定了。”
      阎凉呆呆地看着杨炳玉脸上突然出现的像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表情,她眨了眨眼睛,“凭什么?”
      杨炳玉狡黠一笑。
      “你想不想回家?”
      “不想!”
      “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没有,但是……”
      “你忍心看我惨死街头吗?”
      “当然不能!”
      “所以你陪我一起走吧。”
      “……”
      长长的小道上,两匹马,两个人,在渐渐升起的旭日照耀下,渐渐融入了那一片耀眼的光芒中。
      一年后,早已对女儿的消息死了心的阎家大老爷忽然收到了宝贝女儿的来信,他在一群家人侍从的环绕下紧张而兴奋地拆开信,抖开来,众人脑袋向前一凑,被挡了实现的阎家大老爷发怒了。
      “你们没事干吗?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众人撇撇嘴,不理他,老管家淡然道:“老爷,快看信啊,小姐的信呢。”
      阎家大老爷忙“哦哦哦”地低头看信,展开信纸,映入眼中的第一行字——
      “岳父大人好。”
      ……
      “啊————!!!”
      房里梳妆的阎家夫人一下子折断了一把木梳,她额头青筋一跳,缓缓转向滚滚如雷声的脚步声渐渐传来的方向。
      然而,要吼出来的话被夫君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夫人啊——凉儿外遇啦——”
      夫人额头跳动。
      “叫你不要乱用词你还乱用——哈你说什么!”
      同一时间,一个消息传遍了整个洛阳。
      阎家的小姐成亲啦!!!
      而城外,一匹马上坐着两个人,坐在前段的红衣女子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青衣男子问道。
      “没事,估计是我娘又在念我了。”
      男子恍然一笑,轻轻将她抱紧了点。
      “错了,是念我们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番外——江湖少年江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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