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散》暮霭沧洲

52、第 52 章

　　在所有到场的掌门和长老以及声像等人在碧落宫的大厅里闭门半个时辰之后，在所有等待的弟子都等得焦头烂额之后，紧闭的门口打开，季莫狂当先走了出来，手上紧紧握着一瓶鲜红的液体，不顾外面众人的目光，径直向来时的路走去。
　　而秉烛寺众也忙跟了上去，严崖抱着昏厥的苏龙涧，向屋内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随后，各门各派的主事者一个一个地从门里走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满意的笑容，手上或多或少都拿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然后，纷纷带了自己的人，各自道别后，分道扬镳而去。
　　而门内，尚留着的玉箜篌活动了一下筋骨，看了泠烟一眼，说了一句，“若有可能，此生都不要与你为敌。”说罢，也走了出去，只是出去时，已经是另一副男子的容貌。
　　而坐在屋内的泠烟和圣香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圣香……”
　　“什么事？”
　　“陪我……回家吧。”
　　一个月后，秋明山，久别的小院里。
　　圣香很闲适地坐在树下的摇椅中，闭着眼，道：“泠烟你什么意思？”
　　站在树下的泠烟伸手接下一片翩飞落下的树叶，笑得轻浅，“待会儿，我会把你送回丞相府，容隐他们都在那里，穿过那扇门，岐阳就在那边等着你们。”
　　山间的风轻轻吹动天际的流云，流云瞬息万变，不肯停歇。
　　圣香慢慢睁开眼，找寻到那抹纤细的身影，缓缓握紧了折扇，“本少爷走了——你呢？”
　　那张素静的脸上带着缥缈的笑容，轻的似乎只要一阵微风吹过，就会让那张抹似有轻烟笼罩的身影——消失无踪。
　　圣香慢慢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平视她。
　　“本少爷很讨厌吃苦……所以，本少爷这辈子都不想再犯心病了。”
　　圣香轻轻地笑着，拉过她的手，让她直视自己，那笑——笑如千轮暖阳。
　　泠烟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闭眼一笑，“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三年间，你的心病应当也不会轻易再犯，至于三年后——自然会有新的契机出现。”
　　圣香拉住泠烟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温暖，他很少这样笑，圣香少爷的笑是戏谑的狡黠的玩世不恭的，却——很少，笑得这样温暖，温暖地——仿佛那双琉璃般的眼中闪过的痛——只如幻觉。
　　“泠烟——阿宛说他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是——本少爷——并不想这么快就老去了。”
　　泠烟愣了一下，许久，不语。
　　“泠烟——泠烟——”
　　轻轻的呼唤融入了每一缕流入院中的清风，渗入了每一丝空气中，温暖得——如同秋日——都化作了暖春。
　　泠烟慢慢睁开眼，眼中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浅浅地映着一层暖意。
　　“圣香……我和你认识了十二年……和你一起走了两年。”
　　圣香缓缓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她散发着水云山间清气的头发，“嗯。”
　　“如果……这两年里，你曾经觉得快乐……那么，不妨就将‘赵泠烟’这个名字……永远留在这两年里吧。”
　　感觉到轻拥着自己的身体微微一颤，泠烟笑着仰起头，第一次，笑得没有任何算计，没有任何计谋，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只是这样——最纯粹的笑着，迎着头顶微微洒下的几寸日光，向他笑着，张开手，搂住了他。
　　“呐——圣香，以后——你的心病会好的，就算是三年后碎片离体，也一定——会有人愿意将心脏献给你。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她爱你——一定会和你爱她，一样多。以后——以后，你会拥有更广阔的人生，天下之大，再不会有人想要利用你来做任何事——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活下去，活到儿孙满堂——活到寿终正寝。”
　　圣香慢慢闭上眼，眼睛里有什么情绪就快要漫溢出来，只有嘴角不变得笑容，但那笑——让人不忍再看。
　　“而我——终归要去面对自己的选择——”泠烟慢慢靠在他的胸前，笑着，轻声道，“我选择了这样的路，就注定了——我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时空。但是——我还是希望，‘赵泠烟’——留在这两年里就好了。”
　　“圣香？”
　　圣香睁开眼，眼中一片空茫，无悲无喜。
　　“你……可以忘了‘赵泠烟’”
　　“……我懒得忘。”
　　泠烟无声一笑，“那么，答应我，回去。”
　　“……嗯。”
　　“答应我，找到自己的快乐。”
　　“……嗯。”
　　“答应我……要……幸福。”
　　“……嗯。”
　　圣香仰头看着头顶遮天蔽日的树阴，忽然觉得秋日的冷意格外明显地侵入他的体内，寒冷——沁骨。
　　早就知道了——啊。
　　从她沉睡了十天的时候开始——从她在河滩上对自己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当坐在前往洛阳的马车偶然间发现自己的心情时开始——就知道了。
　　只可相知……不可相伴啊……
　　圣香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低下头去。
　　也许身边的一切——现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终有一天，都会成为记忆的陈旧的残渣，但——此刻怀里搂着这个人的触感，此刻映入眼中的这张在心中默默勾勒了千百遍的脸——纵使时光老去，也会永远的——停留在——最初——最美好的当年。
　　他轻轻笑着，低下头去，迟疑了一下，却终究只是在那双澄澈的眼睛上，如蝴蝶轻吻般留下一个轻浅的痕迹。
　　轻轻放开那个他曾一度以为会一生相拥的身体，圣香悠悠笑着，退后一步，“送本少爷回去吧。”
　　泠烟放下手，也向后退了一步，笑着，点点头。
　　一道青色的法阵出现在圣香脚下，渐渐加强的光芒将圣香慢慢笼罩起来。
　　透过渐渐模糊的视线，最后留在圣香记忆中——属于那个女子最后的记忆——
　　落叶纷飞的不知名的树下，她一袭白衣，若水上静卧的睡莲，静静地注视着他，缓缓一笑——一如当年——初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