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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七
      没过多久,常州的大娘病了,病得很重。常州的大娘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但是父亲实在忙得分不开身,于是母亲带着展翼展恬赶往常州,去伺候大娘。
      父亲很是担心母亲的身体,但是母亲坚持要去。母亲一到冬天就会咳喘,而那是很冷很冷的冬天,大雪冰封了汴梁,母亲的咳嗽声牵动着府里上上下下的心,心莲嬢嬢道,一听这声音就心痛,心慌。展恬是睡在父母房间的,她学给心莲嬢嬢看,说是爹晚上怎么给娘拍背,说是娘怎么摇着头,不肯喝那苦苦的药,爹怎样柔声的劝娘,娘才肯喝一点。娘难怪不愿意喝药,她喝的药实在太多太苦了,心莲嬢嬢说,药渣都要堆成山了。心莲嬢嬢还叹着气,道娘本来蛮健康的,又说不说了不说了,说出来心莲嬢嬢就难过。
      汴河上冰冻了,他们是坐马车到的常州。娘一直在咳嗽,他很担心,娘自己也是病人,怎么伺候大娘呢?但是娘说,大娘病的很沉重,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是大娘把爹的学业供出来的。爹有今天,大娘功不可没。爹最重情义,如果这次不尽孝,爹会遗憾终生的。忠孝不能两全,这一次,娘拼了自己的命没有了,也要伺候好大娘。
      兰姐姐早到了,兰姐姐和娘一起伺候大娘。大娘是病得很重,起不了床,兰姐姐在无人处悄悄和娘说,大娘可能过不去这关。娘在大娘面前搭了张小床,他听到大娘夜里呼痛,那声音惨惨的,娘一骨碌就爬起来,娘给大娘全身做着按摩,还把大娘抱在怀里。病重的大娘脾气很不好,只要娘刚刚想歇会儿,大娘又呼痛。娘整夜不能睡,和兰姐姐轮流为大娘做着按摩,让大娘躺在自己怀里。他担心死了,展恬也担心死了。展恬嘴巴扁扁的哭道:“哥,娘要给累死了。”但是娘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娘比兰姐姐还细心还温柔,有时恬儿也给大娘按摩,恬儿按摩时大娘很开心,恬儿甜甜的说:“大娘,让我娘去睡会儿吧。恬儿来给大娘按摩。”大娘颌颌首,但是娘刚睡,大娘又唤“弟妹”“弟妹”,又哭,道是自己拖不了几天了,娘忙柔声安慰,娘一夜一夜不能睡,娘全靠药撑着,连兰姐姐都担心。但是娘服侍得大娘好,大娘说娘是大夫,展翼知道,那是伺候爹练出来的。
      大娘有个妹妹,很漂亮,但每次来都要挑刺,特别针对娘。大娘也不喜欢她这个妹妹来,展恬最讨厌她,展翼抓了几只老鼠扔在大娘七妹的轿子里,把她吓得尖声乱叫。展翼和展恬开心极了,展恬笑得手舞足蹈,可是帮娘出了口气。
      过了十来天,大娘不行了。大娘临终时,说娘最好,她到了那儿,还保佑娘。大娘还说丧事从简,快快葬了她,免得有人大做文章。后来展翼知道,果然有人大做文章。
      葬礼是展骏哥哥主持的,但是展骏哥哥和展兰姐姐都是好脾气的人,方家的人一闹,他们压不过。兰姐夫也不好说什么,方家的人说展昭怎么不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展恬捏起了小拳头,冲上去就想扑打。娘死命的压着他们,不让他们闹。娘解释说爹公务在身,实在脱不了身,一切礼仪,该尽的娘来尽。
      大娘的七妹冷冷的说,这可是你说的。大娘的灵停了七天,娘七天七夜不能睡,其中娘昏迷过去,兰姐姐和骏哥哥再也忍不住,兰姐姐那么好的脾气,也和方家的人吵起来,兰姐姐说今日是展家办丧事,不是方家。但是方婉罗说他们是大娘的娘家人,最后一次,一定要让该欠的债都还了,有人忘恩负义,大嫂死了都不过来。她指的是爹,谁都知道,展恬大声道:“我爹忙!包爷爷老了,包爷爷离不开爹!”展恬才三岁,但是那股劲儿,倒不愧是展昭的女儿。他说,什么该尽的礼他来尽,他是展昭的儿子。
      “让沈晗来。”方婉罗冷冷的说:“她说过,她来尽孝。今日她不守灵,方家的人不落葬!”
      娘支撑着爬起来,娘路都不好走,娘一出来,鸦雀无声。看着娘虚弱的样子,除了方婉罗,方家的人都低了头。但是方婉罗还冷冷看着娘,展翼和展恬马上扶住娘,娘一字一字道:“大嫂的灵,沈晗来守。大嫂的灵还没走远,不要让大嫂不安心。”
      方婉罗终于沉默下来,但是娘的身体实在不行,娘根本跪不动,是他扶着娘,娘才勉强跪着,急促的喘息声让他吊着心,他也顾不得尊卑了,指着方婉罗道:“我娘这个样子,你还让她跪,你还是不是人?”兰姐姐站出来,道:“婶娘去休息,要是婶娘今天有个三长两短,我看谁赔得起?”但是娘不愿意走开,她不能让方婉罗指责爹,不能落人口实,这是常州大娘的最后一件事了。
      娘悄悄对他说,无论如何也要挺下去,爹光明磊落,决不能让人在这上面做文章,攻讦爹。他含泪点点头,他知道娘在大是大非上总是深明大义的,娘永远维护爹,尊敬爹,爱戴爹,为了爹,娘连生命都能舍去。这就是他的娘。

      八
      灵堂前的白蜡烛发出惨淡的光芒,方婉罗也同样跪在另一侧,注视着沈晗。她看到展翼始终扶着母亲,让母亲靠在他的肩头,心中百味交集。妒忌,恨,羡慕,又有对这少年的一丝怜爱。
      这是个幸福的女人啊,有这样出色卓越的男人的百般疼爱,还有这么一对优秀的儿女。展翼长得和少年时的展昭一模一样,同样的剑眉朗朗,同样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同样的薄唇,只是他的脸庞圆润一点,稚嫩一点,当他为了沈晗大声指责方婉罗时,方婉罗突然希望那股怒气能够多停留一些,她仿佛看到那个梦寐以求的男人怒斥着她。而那个男人,在得知他陷害沈晗后,竟连骂她都不屑于,这样的漠视比杀了她还难过。
      这么多年,她是看似风光的少夫人,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日子有多苦。未生一儿半女,丈夫寻花问柳,她百般心机方才保住今日的地位。为什么同为女人,沈晗就将浸在蜜罐里一样?还好,她诡秘地一笑,她的健康好像毁了。
      半夜的冷风吹过来,展翼忙将两扇雕花门关上了,又将沈晗扶起来,喂她喝药。方婉罗淡淡的问道:“展夫人,我记得你比我小一岁。”
      沈晗在儿子的照顾下喝着药,没有回答。
      方婉罗笑笑:“那这样说,你今年才三十三岁。三十三岁的人,身体就差成这样,展夫人,你不是长命之相。”
      展翼冲动的想说什么,沈晗制止了他,淡淡道:“生死由命,我的寿命,不劳方七小姐挂心。”
      方婉罗也站了起来,看着指甲,叹了一声:“嫁给展昭的滋味也没那么好吧。我仿佛记得,十五年前,我初到汴梁,遇到了传说中的展大人。喔,我以为这个三品官多么风光,哪知道是在生死线上打滚的,都是血腥气。算了,这样的男人我不要了。”
      沈晗冷冷道:“方七小姐,你也别忘了,大哥那一刀是为你挨的。”
      方婉罗脸色一红,马上道:“要不是在开封府,我会成为人家看中的猎物吗?”
      沈晗喘息两声,道:“你非大哥良伴,你要的是荣华富贵,但大哥一心为公,大仁大义,从没将个人私利萦于心怀。富贵安乐的日子,大哥给不了你。沈晗知道,这是你这些年的心结,方七小姐,放下吧。”
      母亲真是太善良了,这样针对迫害她的人她还要良言相劝,展翼忍不住了,道:“娘,您别说话,休息一下,不要和不相干的人说话。”
      方婉罗给她说中心事,沈晗是一片好心,但在方婉罗耳中全是讽刺之意,她恼羞成怒,道:“笑话!我有什么放不下的?你以为天下的女人都看中展昭?这几年,展昭的情况我也略略耳闻,听说都差点死了好几次,跟着这样一个男人,提心吊胆的,只有你才愿意。你傻,你以为天下的女人都傻?你看看你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就折磨成个病秧子,这就是你嫁给展昭的好处!”
      沈晗剧烈的咳嗽起来,说不出话,展翼边帮娘拍着背边怒视着方婉罗:“我爹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你简直就在做大头梦。我爹生死关头,都是我娘抢救过来的。我爹娘生死同心,情深意重,怎么可能是你这样的人所了解的?”
      沈晗转过头,支撑着说:“沈晗——无怨无悔。”
      方婉罗给震住了,她说不出话来,这四个字,字字如惊雷。无怨无悔,她能做到吗?她能吗?
      沈晗咳得越发厉害,她拿出素绢捂住嘴,发现一摊殷红的血迹,趁着展翼没看见,赶紧藏了起来。她不能离开灵堂,即使死在此处,她也不能离开。她容不得人诋毁大哥半点,她知道,他们在找大哥的错处。方家京城里有人,而且是站在包大人的对立面的,任何一点疏漏都会被放大,都会成为诬蔑大哥的白纸黑字,她今日,要拼死维护大哥的名誉。
      第二天一早,沈晗请人将族长请来,当着展家族长和展方两家的面,沈晗和颜道:“三叔公,我夫君展昭公事缠身,大嫂的丧事不能前来主持。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夫君也百般难为。夫妻一体,今日沈晗来替夫君尽孝,三叔公您看,是否可行?”
      “自然可行。”看着沈晗满脸病容,边说边咳,三叔公忙道:“二夫人,熊飞在京城,做出了那么一大番事业,是我们展家的骄傲。他在开封府供职,是忙得不得了。我们能够理解,二夫人抱病前来,展家已是感激得不得了。”
      “三叔公,话不能这么说。”方婉罗忽然跳出来,发声道:“躺在这里的,是我大姐。我大姐以官家千金的身份嫁到展家,含辛茹苦,把这个家支撑起来,把展昭给供出来。我大姐在展家的贡献,没比展昭的父母少。我代表大姐的娘家人说话,虽说不要求展昭按照父母去世守制在家,但回来给大姐磕几个头,上几支香总是人之常情吧。方家的要求不过分。”她又向大嫂的兄弟方云冠道:“三哥,今日你是展兰展骏的舅舅,你说个话!”
      “这,这……。”方云冠是个老实人,搓着手,看看气焰正盛的方婉罗,再看咳个不停的沈晗,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三叔公,”沈晗支撑起全部精力,说道:“开封府实在有大案,展昭……脱不开身。我和七小姐谈过,大嫂落葬前……沈晗无论如何不出灵堂,七小姐……同意了。”
      三叔公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方婉罗,方婉罗脸上一红,扭过头去,三叔公心道:“你既是同意了,又却是叫嚷什么?”但方婉罗夫家是常州豪门,他也不敢得罪,顿了一顿,道:“既然七小姐同意,那问题也解决了。”
      方婉罗转过脸来,满面寒霜道:“这个我是同意了,但是,落葬那日,二夫人也要代表展昭去。”
      “自然……是去的。”
      方婉罗又道:“那好,今日三叔公来,大家有话也说清楚。二夫人既然是代表展昭的,那我大姐落葬的时候,为示诚意,谁都不能坐轿子,一路走了去,才见诚心。”
      她话音刚落,窃窃私语顿起,连方家这儿也觉过分,谁都能看出沈晗连坐都坐不动,怎么能走到郊外落葬?展翼气得跳出来,道:“你,你这不是要我娘的命吗?”
      方婉罗冷笑道:“你娘说全权代表你爹,难道你大娘落葬,连最后一程都不送吗?”
      展兰站了出来,展兰一向宁静寡言,但此刻掷地有声:“三叔公,我娘生病时,是婶娘从汴梁抱病而来服侍,婶娘的这个身体您也看见了,但我娘躺了半个月,婶娘伺候了半个月。婶娘衣不解带,废寝忘食,我这个亲生女儿没有婶娘伺候的好。这份孝,难道不是婶娘替二叔尽的嘛?试问七姨,您说,您是我娘的娘家人,但是您可曾伺候我我娘一天,也不过是过来探望过两三次。”
      方家的人头低了下去,方婉罗毫不示弱,道:“兰儿,你别忘恩负义,当年展家没落,你娘到处告贷,是方家伸出的援助之手。沈晗过来伺候十五天,难道就能把这笔情一笔勾销了吗?”
      “是,方家帮过我们,我们记得。”展兰道:“但是欠方家的银子,连本带利,二叔全部还了。这些年,我们姐弟二人,是靠二叔的俸禄养大的。展骏成家,我出嫁,都是二叔出的银子。我娘,也是二叔赡养的。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都给了展骏。三叔公,你说二叔有没有尽孝?二叔义薄云天,以天下为己任,他尽了忠也尽了孝!”
      “怎么不是?”三叔公感叹道:“熊飞的名声如雷贯耳,也是我们常州的骄傲。”
      方婉罗一看形势对她不利,忙以目示意几个方家人。但要和展昭真正做对,倒也没有人有这份勇气,何况沈晗的病体谁都看在眼里,人心到底还是肉做的。但是十五年前的铩羽而归,这份气,方婉罗已经发酵成不能理喻的恶毒。她冷笑道:“兰儿,你倒是蛮会说的。但是,入则孝,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大名鼎鼎的南侠不会不知道吧?”
      “你——!”展兰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国朝最重孝道,展昭又是朝廷官员,方婉罗吃准了这个,毫不放松。
      沈晗咳得气都喘不过来,听她如此咄咄逼人,知道今日不表态,过不了这关。她扶着桌子站起来,道:“大嫂落葬之日,沈晗……一定走着去。死在半路,就……葬了。”
      这话说出来,展家的人都流泪了,展恬虽然不懂事,抱在骏嫂子手里,但知道娘在说不好的话,不由得哇哇大哭,气氛很是凄凉。方家的人除了方婉罗,也都带着赧然之色。方婉罗虽然也有些惭愧,但想:“她就是死,也是死在尽孝上的,展昭这人最重情义,最重礼节,能说什么?”
      “七小姐,”沈晗喘着气道:“沈晗……替展昭为大嫂……守灵,替……展昭……送别大嫂。七小姐,还有什么……要求?”
      展骏突然发了耿劲,大声道:“再有要求,就是杀了展骏!现在已经把我婶娘要给害死了!”
      “没有了。”看到老实的展骏突然发飙,方婉罗也不敢提什么了。
      “那好。”沈晗阖阖眼,让展翼扶着她,郑重的对族长道:“三叔公,方家没有……要求了,那展昭的孝,沈晗……已代夫尽了。他日谁都不能以此……污蔑展昭,三叔公……作证。”
      三叔公虽然也有些惧怕方家的势力,如果说展昭是强龙,那他们就是地头蛇啊。但沈晗对展昭的爱,沈晗的真情,沈晗的善良把他感动了,他顿了顿拐杖,敲得青砖“笃笃”响,白胡子簌簌的抖,道:“二夫人,今天展方两家都在这儿,二夫人病重如此还代熊飞尽孝,是个人,要是还没被感动,还敢说三道四,我三叔公第一个饶不了他。他日,谁敢在这上面做文章,就是衣冠禽兽,就是常州展家一族的仇人!”
      沈晗放心了,这几天,她坚持守在灵堂,亲戚乡邻来了,就由展翼展兰扶着行礼。到后来,她站不起来了,坐在圈椅中,见人来了就模糊的点点头,每个人都觉得心里充满着怜悯和不忍,她紧紧捂住的咳嗽声牵动着人的心。这样单薄的身子,在展家大夫人落葬那日,怎能行走?

      九
      在沈晗为常州大嫂守灵的日子里。展恬一直在“作骨头”。
      展恬在家是和爹娘睡的,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要爹娘哄着抱着才肯睡,沈晗嗔怪展昭,一定是刚出生时展昭每晚把女儿抱在怀里才养刁的。到了常州,展骏嫂子的大床她不要睡,非得和沈晗挤在一张小床上,在娘的怀里才肯睡。
      知道她是展昭的宝贝,常州的亲人对她呵护得不得了,骏嫂子特意把妹妹唤来,轮流带她,展兰的女儿阿玥在汴梁就一直和她玩,这会儿更是形影不离。还有展骏的儿子,所以在白天,展恬没有觉得寂寞,只感到兴奋,新鲜。有新的伙伴,有样样顺着她的骏嫂子和骏嫂子的妹妹小苏姐姐。但是到了晚上她就要找爹,找娘,找心莲嬢嬢,谁哄都不行,寸金糖不要,糖人儿丢了,扎好的丫角辫散了,直着嗓门哭,扭着身子找,一个劲的“要屋屋去”,要到开封府去找爹。
      展翼给他的妹妹闹心死了。爹不在,展翼就是大人,可是展翼没能保护好娘,娘在那儿受着罪,展恬还在哭闹。展恬在骏嫂子怀里哭着闹着,两只小手用力的撑着骏嫂子的肩膀,身子一个劲的向后挺,要挣脱骏嫂子的怀抱到娘那儿去,骏嫂子用足力气的勉强抱着她,“恬妹妹”“恬妹妹”的哄,满头是汗,手忙脚乱,看到展翼出来,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急道:“哥哥来了,哥哥来了。”
      展翼一把将他妹妹抱过来,然后往门外一丢,道:“再哭!把老虎外婆招来,把你抱走!”
      孩子总是怕黑夜的,听到有老虎外婆,展恬更是怕得不得了,抱着哥哥的脚要进去。展翼不许她进来,按住她的肩膀,她使劲的挣扎,拼着命的要进来。展翼道:“还闹不闹了?还哭不哭了?”哥哥对她从没这么凶过,展恬大声的抽泣,道:“回屋屋。”“回哪个屋屋?”展恬学聪明了,道:“回常州的屋屋。”“还找不找爹娘了?”展恬抬着头,黑亮亮的眼睛看着高高的哥哥,抱着他的腿,害怕的摇摇头。
      展翼让她进来,进了厅堂,她依偎着哥哥,不敢说找娘了,她的心里从没那么无助过。她从没离开过爹和娘啊,可是为什么晚上要和骏嫂子睡呢?她要娘,可是她不敢说,她一直看展翼的脸色,忍不住扁扁嘴要哭,但又不敢哭。骏嫂子抱她,她老老实实呆在骏嫂子怀里,神情呆呆的。
      她听到娘的声音:“恬儿,恬儿。”她看到娘了,娘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娘伸过手,她马上就扑过来,往娘怀里钻,哥哥和骏嫂子都不让她过去,但是娘说,不能让恬儿受委屈,她抱得动。展恬感到自己已经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躲在娘的怀里,用一种低低的悲伤的声调哭泣着,然后像只小猫咪一样伏在娘怀里,安静的睡着了。
      后来,娘实在抱不动她了,她知道只能和骏嫂子睡,她也知道方婉罗难为娘,她只能喊爹。爹为什么还不来呢?天下没有爹办不到的事。她天天搬个小板凳在门口坐着等爹,骏嫂子喂她吃饭,吃了几口,她又哭,嘴里喊着“爹,爹!”骏嫂子给她哭得眼睛也湿了,骏嫂子道:“妹妹,我们也都盼着二叔来。这个场面只有二叔来了才镇得住。”
      骏嫂子又在门口喂她饭,她又在张望着爹来了没有。突然,她的小耳朵听到马蹄声声,展恬一下子就跳起来,骏嫂子给她唬了一跳,饭碗也差点打破。展恬拼命的往马蹄声的方向跑,果然是展昭快马加鞭赶到常州!见到女儿,展昭赶紧勒马,从马上跳下来。展恬猛地扎进爹的怀抱,小脸贴着爹,撅着小嘴,含糊不清的向爹哭诉着,说是娘病了,说是娘抱不动她了。
      展昭抱起女儿,大步走进厅堂。刚进大门,就听见沈晗压抑的咳嗽声,他的心立刻被牵得生痛。沈晗几乎是半躺在圈椅中,展兰为她身下垫了厚厚的被子,让她能够躺得舒服一点。她的头无力靠在圈椅的背上,但不时发出的痉挛的咳嗽促使她只能弯下身子,用素绢紧紧捂住嘴。展昭放下女儿,直奔沈晗身边。沈晗恍恍惚惚睁开双眼,见到展昭,眸中立刻出现惊喜和如释重负的轻松,双唇嗫嚅着,轻声唤道:“大哥。”
      展昭温和的唤道:“晗晗,大哥来了。”
      沈晗点点头,展昭发现她面色枯黄,攥着手绢的那只手瘦得只有骨头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她在汴梁也发病,但是大家都把她照顾得很好,现在她瘦骨嶙峋,只靠着一口气强撑着。一股怒火猛地从展昭胸中窜出来,顾不得在大嫂灵前上香磕头,他厉声唤道:“展骏!”
      展骏正在准备母亲落葬的事,听到展昭严厉的声音,马上从后面的厢房里赶出来,胆怯的唤道:“二叔。”
      展昭面如寒霜,剑眉下的双眸似要喷出火来,胸臆不断起伏,怒喝道:“你婶娘的身体怎么搞成这样?你是如何相待你婶娘的?!”
      展骏马上跪了下来,磕着头,惶恐道:“展骏不孝,展骏没有用!”
      “你婶娘这样的身体,你还让她在灵堂里守着!”展昭再也忍不住怒火,紧攥着拳头,拳头上的青筋不时地暴起,他一向疼爱这个侄儿,这是大哥展鹏唯一的血脉,但也许是大嫂管得太严的缘故,展骏偏于老实,可展昭万万没有想到,展骏软弱到连婶娘都没法照顾好。
      展骏的妻子也立刻赶了进来,一起和展骏跪在一起,不停的求展昭平息怒火。他们是有苦说不出,展昭的火气现在这么大,他们也不敢解释,只是磕着头。展兰展翼都跪了下来,展昭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展兰更了解当年逆龙鳞,重枷加身也不肯稍稍低头,二叔是指挥千军万马,沙场浴血中闯过来的。今日如果雷霆大怒场面不可收拾。
      展昭进来的时候,方婉罗的心马上剧烈地跳了起来,十五年,十五年这个男人的英俊丝毫未减,而那股坚毅,果敢,大气滂湃却被岁月历练得更加完美,使他如一柄气冲牛斗,光华四溢的稀世宝剑,他的凛冽,正气,傲然如直上云霄的青松,那股卓尔不群的阳刚之气世上几人能有?她痴痴的看着他,但是展昭根本没有注意到灵堂里还有一个她。
      “大哥。”沈晗虚弱的唤道,展昭马上俯下身,她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想去睡一会儿。”
      这个要求使大家松了口气,二叔的怒气只有婶娘可以消解。展昭抱着沈晗进了后面的厢房,将她轻稳的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沈晗躺了一会儿,稍稍恢复了些精神,睁开双眼,唇边带着一丝略带责备的笑容:“你把孩子们吓得。”
      “都不争气!”展昭紧蹙着双眉,随后黯然的叹了口气,抚摸着妻子纤瘦的手,心痛道:“难受成这样,怎么还在灵堂里坐着?”
      “还好了,”她柔和的微笑:“大嫂的事,总要圆满。”
      “不是的!”展恬爬到了爹的膝盖上,攀着爹的脖子,用稚嫩的童音急急忙忙告诉爹:“七小姐,不让娘出灵堂。”
      “七小姐?”
      “恬儿!”沈晗皱着眉制止,但是展恬还是脆生生说:“方七小姐!”
      展昭猛地站起来,将恬儿放下,道:“恬儿,好好陪着娘,爹去去就来。”
      但是他的袍子被纤瘦的手拉住了,沈晗支起身子,摇着头,喘息着:“大哥,听我说。”
      他无奈的坐了下来,但是眸中的怒火已经被点燃了,他记得方婉罗十五年前是如何将沈晗骗回吴郡的,那时看在大嫂的面上饶了她,没承想她不思感恩,不感惭愧,反而变本加厉,将沈晗往死里逼,这口气他怎么忍得下?虽说好男不和女斗,但他深爱的妻子,受到如此折磨,他怎能不心痛,不发怒?
      “大哥,”沈晗示意将她抱起来,靠在展昭怀中,温柔道:“不怪她,是晗晗自愿的。”
      “你还要替她掩饰!”展昭声音虽没有提高,但掩不住深刻的痛。
      “大哥,你别急。听……晗晗说。晗晗知道,十八年前,孟师父的去世,让大哥心里很难过,还让人怀疑大哥……忘恩负义,有亏孝道,大哥……受了很多委屈。”
      十八年前,孟师父横死汴梁,是闹得不可开交。五鼠和师妹的误会,对他人格的怀疑,让他痛不欲生。朝野中也是议论纷纷,连皇帝也询问过他,是不是欺师灭祖。经历过无数两难,无数误会,无数非难,但那一次,是最深刻,最让他痛苦。这么多年了,沈晗说起这件事,他还是黯然伤痛,不由低叹一声。
      “大嫂……和孟师父一样,都是大哥……最敬爱的长辈,都对大哥有恩。大哥忙,……脱不开身,晗晗就代大哥……尽孝,要……做得好,不能再让人……找到错处,再攻讦……大哥。”她说得辛苦,又咳嗽起来,展昭轻轻的拍着她背,心中像有千万根刺在刺,看着把心掏给他的妻子,他清澈的眸湿润了,轻轻地吻着妻子的额头,充满柔情的道:“辛苦你了,晗晗。”
      “大哥,不生气。这是常州大嫂的……最后一件事,咱们让大嫂……走得安心。”沈晗期待地看着他,他沉重的点点头,道:“我不找方婉罗便是。”
      “她也可怜,”沈晗微弱道:“兰儿说,她的夫婿……待她不好,还没生……孩子。大哥,她恨我,我也……谅解。她总觉得,你是……她的。”
      “展昭怎么可能要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展昭恨恨道。
      “原谅她,别和她……计较。”看到沈晗咳得说不出话来,展昭忙道:“不和她计较,晗晗,你安心躺一会儿,大哥在身边。”
      “也……别和孩子发火。”沈晗还是不放心。
      “不发火,你放心。”
      听到他的承诺,沈晗放心了。她的大哥,刚烈如火时只有她能劝住。这些天来,她是靠着一股精神在撑着,现在大哥来了,她的天来了,她可以卸下担子好好休息了。那温暖的怀抱使她安心,她靠在展昭的怀中,很快的就睡着了。展恬觉得自己也安心了,在汴梁,莲嬢嬢都逼着她午睡,常州没人管她,刚开始她觉得不要午睡真好,但现在她也躺在娘身边安谧的睡着了。
      她的爹来了,风啊雨啊就走了,最暖的阳光就来了。
      展昭等她们娘儿俩睡熟,再帮她们拉了拉被角,将娘儿俩盖得严严实实,看着这一模一样的两张脸,他心头漾过海一般的柔情,他温柔的吻了吻妻子和女儿的脸颊,然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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