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大仪虫

5、再爱

　　夏天，火锅店终于维持不下来，停业了。于第三份打工处报到前，我也该回家看看了。
　　两年来的梦里，有时望着宝宝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咿咿呀呀地说笑。有时也见宝宝一动不动地坐着，眼里满满是泪。爸妈的泪一起静静地淌，最后淹没了炕。惊醒时，枕已湿，梦里不知身是客。
　　归心似箭，早早托相熟的伙计小周，为我排队买得了有座位的票回咸阳。
　　我很安静，除了认真干活儿，别无其他嗜好。明显博得了老板和一众小工的喜爱，他们都待我不薄。甚至第三份做服务生的工作，也由老板代为觅得。在万家灯火夜总会，据说锦城最好的夜总会。
　　小周更是店里对我最为照顾的小哥，他不过二十二，却有六年打工史。我一味闷闷的，淡淡的，只管做好自己本份，与谁也不多言。这种态度，让示意的、暧昧的、热忱的、放肆的，自发退而却步。只有小周，从识我那日到我走，默默地待我好。不是不明白，只是无法回应，无法言笑晏晏。张扬的美丽、愉悦的笑声，都付与了前生。
　　延基，你会在哪儿？我还能看见你吗？看见你的话，你会认识我吗？认识我的话，还能爱我吗？
　　收拾心情，踏上了返程的火车。有了座位，便从容地穿行于照旧拥挤的过道中。
　　一行人匆匆朝我撞来。“快，快，抢到十号车厢补卧铺去。咱们四个这次倒霉，出差连飞机也不让坐，火车呢，卧铺也没买上。幸好听说还能补上票……”
　　我被带头的人撞得连手提食物袋也落了地，人也站立不稳，几欲倒下，伸手抓住狭窄过道侧的座位靠背，避过出糗。
　　那莽汉等跑过后，一行人中最末的一位，弯腰拾起我的袋子，递过来：“对不起了。同事赶得急，不好意思。”
　　电光火石间，我几疑回到了前世：是延基，真的是延基。
　　习惯了静默，谢谢也很难出口。眼睁睁看着延基走向补票的车厢。
　　呆滞了半晌，下意识地跟踪前往。
　　小心欲问列车长，她不烦地抢说：“票补完了。”
　　“我，我想问刚刚四位补票的客人，补在几号铺了？”鼓足勇气开口。
　　“十六号车，自己过去找。”
　　艰难地挤到十六号卧铺车厢，门已经关闭，敲打着玻璃门，哀求着列车员。他开了门：“不是都补完了铺位了？你还有票？”
　　“我想找人。”
　　“按规定该关卧铺车厢通道了。没票找人的，明天早上再来。”说完，把我推了出去。
　　坐了一宿，无眠。心里一遍遍地试过，第一句该和延基讲什么。
　　捱到天明，宝鸡已经过了。
　　还是不知道讲什么，支配着自己再去卧铺的只有一件事：找到他，看着他。
　　然而，延基消失了。犹如人鱼化作了泡沫。
　　我眼花了么，还是命运和我开了个玩笑，给一个希望又掐破它？
　　我似丢了心，空空地回到了乡下。
　　与爸、妈、张丽姐、王哥久别后的团聚，也没让我似个少女般唧唧喳喳。
　　张丽姐知我不愿见赵刚，她们夫妻出面替我接回了宝宝。
　　看在我寄去的钱的份儿上，赵刚他们居然同意宝宝按我信中的意思，叫做延延。
　　延延似一株小灌木，粗壮沉实；看见我，张舞着小手，摇摇晃晃小跑过来：“妈妈，妈妈，延延想你。”
　　我不能不流泪了。搂住他，觉得幸福在怀中，也觉得占了他的幸福我亏欠他。
　　五天的假期，我们形影不离。狠心告诉延延要走时，所需要的决断比放弃我的生命还要艰难。
　　抱着延延，对他说了最俗气也是最实在的理由：“妈妈要走了，上班班了，挣钱钱，买糖糖，买玩具，买书书。放假再来陪延延。”
　　儿子兀地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延延不要糖糖、不要书书，只要妈妈……呜哇……呜哇……”手里攥着我的衣领，死命攥着，再不肯松手。
　　姐姐最后拿来剪刀，剪下衣领，我才得以转身告别。
　　哭声依旧惊天动地，在我身后绵延不绝。姐姐后来的信中讲道，延延那日，直哭到力竭才昏昏睡去，粒米未进。
　　都是我欠他的。只要再努力一些，我一定要将延延接回，永远在一起。
　　一年、两年，在万家灯火一做便又两年。每年有轮假看延延一次，每次都满怀歉疚和心痛的离开。延延渐渐懂事，我的信件由姐姐定期带去，念与他听；也能定期打电话到村里的公话所，喊延延接。他终于相信妈妈不会不要他，再不会长久地丢下他，对于别离，慢慢地，不再大哭大恸。
　　收入稳定增加，也有了一定积蓄。想在锦城落脚还是太难。计划一年内再无转机，必定回转，在延延五岁生日前回转，安居乡下，边务农，边在乡场上谋些小生意，好好教养延延。
　　出入万家灯火的都是达官贵人，一掷千金的富人。我并不可能做单纯的服务生，除了不跟客人出台，我几乎什么也学会了做：化妆、扮媚、喝酒、说笑、陪唱、伴舞。容忍着客人偶尔的挑逗，摸摸抱抱。
　　这里要出台的小姐，收入的确可观。而我，守着最后的底线，只为了心中未泯的梦。
　　2004年十月黄金周，万家灯火客似云来，每天累得我快支离破碎。
　　清晨下班，走在回租来的窝的路上，晕乎乎地，觉得闭眼行将倒下。
　　一辆电瓶车驶向我，也没反应避让。好在飞驰的车辆紧急刹车成功，我却木木的，浑不觉擦边而走的车祸有多后怕。
　　“这不是小芳哇？还记不记我？现在做什么？”
　　猛地清醒过来：“是张老板，当然记得。还在您推荐的万家灯火做。”
　　前火锅店张老板笑了：“小芳就是有良心，不会忘记咱们一家人的。不过，你耐心是好，在哪儿都干得不错。一般人在万家灯火这种地方通常都捱不过两年哟，太辛苦了。”
　　“谢谢张老板。”
　　“越来越漂亮了。有没有男朋友了？”
　　“没有。”
　　“改天给你介绍个条件不错的哈。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的呢？”
　　“没有。不过，找我的话，可以打到万家灯火总台。”
　　这一日的邂逅，送来了我最想见到的人。
　　张老板真的打电话给我，坚持要介绍人与我相识。推不过他曾帮我的情面，只得打扮整齐去约会处见面。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延基，不，这一世，他叫刘言几，徐步走到我面前，正襟坐下。领着他来的，便是张老板夫妇。
　　这顿饭，吃得如梦如幻，我只会傻笑。
　　直至刘言几有事先告辞，我还没醒过来。
　　张老板妻子打趣说：“小芳，看上人家刘老师没有？虽说离过一次婚，年龄也大你十岁，但没有孩子，有房子，又在大学工作，收入稳定，人品也好，待人诚恳。”
　　因为盼了两生，到了眼前反而茫然：“嗯。”
　　“嗯是啥意思？有没有交往下去的想法嘛？”好心的张老板继续问下去。
　　刹那明白了，既然盼了两生，就要抓住他：“好，可以交往。”
　　“刘言几是我儿上的大学网管中心的老师。大家经常互相帮点小忙，就成了朋友。他托我们俩口子介绍对象，条件说容易却也难。要人品好，性格单纯，能守住家庭，耐得住平淡；长相要小家碧玉就成。其他物质条件都不计较。我们熟人圈子里，合符他想法的女孩简直找不到。要不是那天偶然碰上你，差点都忘了还有你这样适合他要求的女孩子。”张老板高兴地说。
　　“不过，小芳不要告诉刘老师你在万家灯火打工的事情。他们读书人，可能有些忌讳娱乐场所。我们火锅店开垮后，跟别人合伙拼了两年，经济情况有些好转，现在刚盘了家茶楼，要不，你辞了那边，再来帮我们家老张？”老板娘好意建议。
　　我只有拼命点头。
　　接下来，是梦一样的轻快时光。
　　我立即辞了工，第二天便在张老板的茶楼里见到了言几老师。我们正式交往，以平等的姿态。
　　他总是温和地问我：“小芳，今天想玩什么？小芳，今天想吃什么？”对我如对孩子似的关照，一如延基。
　　“随便，随便。有你在，都愿意。”我也总是有些哽咽，莫名地担忧着这从天而降的幸福。
　　我象救命稻草似地珍视着延基，再怎么掩饰，不想以钓金龟的面目吓着了他，也无法抑制随时涌出的喜忧。以他喜为喜，以他忧为忧。
　　所以，言几深深地感动了。我知道，他内心震动了，这一世，他不再有炫目的身世和背景，这一世，他不再有环簇的美女，也没有心心相印的情人。前段婚姻，因为他沉闷的性格和并不起眼的地位收入而失败，他甚至没能体会过被女人关心和爱着的感受，连我为他盛饭，为他递鞋，他都莫名感动，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由是，我也深深地、深深地沦于重来的爱，欲把沉积了两世的所有的关爱，全部付与他，我的延基，我的言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