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悍手札之18世纪》大仪虫

7、第四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一）

　　小朱要回意大利省亲并加入耶稣会，实现他成为教士的宿愿。米尔科和丹尼斯则随我，抵里斯本卸下货物出售，并在葡游历一番，等待自家海船“莎斯姬亚”号接我们返回荷京。
　　重返阿姆斯特丹，已然1706年的岁末。
　　老爸和娘亲搂搂抱抱我，状甚颠狂。也怪，那时的航海生涯艰险异常：天气、洋流、疾病、海盗，无不是索命的利器；而我此番扬帆破浪，顺利得令人赞美上帝。
　　汇报了经商的收获，利润估计在百倍以上。还上缴了郑氏残存势力向主家的黄金珠宝赞助。此番出行，令娘亲和老爸赞不绝口。老爸早年也在海上冒险，本来与郑氏集团就存在着长期交易，对我能拉回其部下的复明捐赠，自是不稀奇。不过，他老人家也趁娘亲张弄饮食时，告诉我算清利益得失，万不可轻易开罪了强大的清帝。对于老爸而言，重利远甚于重义和教别，乃典型的荷兰商人。他摇摆于爱我与爱娘亲之间，犹难自处，既不愿违了娘的心意，也不愿弄伤了我。
　　“放心好了，老爸。我会处理好一切的。我不也是荷兰人的后代么？照顾好我们的生意，当然最重要。”朝老爸眨巴眼睛，做胸有成竹状。
　　“宝贝儿更迷人了，告诉老爸，你迷晕了几人？”洋人就是洋人，瞧这样的老爸！
　　故意害臊：“我回来时，老爸不是见我戴着面纱么？不敢让人瞧见你女儿姿色，惹来天大麻烦。”
　　的确，从那一日，连我自己也震撼于今生这具□□的魅惑。
　　近身之人中，丹尼斯伴我长大，对渐渐摄人心魄的美畏之敬之；小朱师兄则因有了天主，宠我如姐妹，眼里还不时流出视我为圣母的仰慕，归途中他作的几幅圣母像，均以我为模特。但米尔科，棕色眼眸燃着的火球从此盯紧了我。有些后悔招惹他了，那日后再无与之调笑，恢复了小姐的端庄姿态。外出时，以纱覆面外，必用灰袍将自己严密包裹起来。
　　我会筹划清楚，坚决避免成为不相干的人的性幻想，或应了红颜薄命一说。掌握财富权力，进而掌握话语权力，最终影响暴力权力，强大的男性主体必不会仅视我为想占有的美丽资源，他们将以仰望无冕女皇的姿态，赋予我永不褪色的美。
　　归家第二日凌晨，蒂宅门口驶来了奥兰耶族徽的马车。尽管威廉三世已逝，荷兰松散的联省同盟不想拥立执政（当然，面临武力威胁时就会想起勇猛的奥兰耶家族，不过弗里佐还真是史如其人，谦谦君子尔，非卓卓猛将），弗里佐此时正处于赋闲中。但他终会出山，冒犯得罪是下策，只好去见他。
　　娘亲在我梳妆毕罩上面纱时，叹道：“思宁，你的这位先生，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自五年前你外出游历，便时时派人来打听。我按你的意思说随意游历，不知具体落脚处。他仍坚持常来问候。咱们家虽不必攀附权贵，但他也算有心了。哎，一场师生，就算他瞒你做得不对，也不必形若陌路吧。”
　　转至楼道，已见大厅里熟悉的身姿。
　　心里还是一酸。稍做停顿，款款下得楼来。
　　他站着，一言不发，只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望向我。这人想什么，竟和我前世爱恨纠葛的那人一样是我猜不透的！
　　我打破沉寂：“殿下请随我至花园。”
　　花园里瑟瑟一片，雪花换了郁金香，冰块凝结了流水。最爱的喷水池只剩几位铜塑的裸身男女在深思。
　　“老师，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不再怪你。”我眼望裸像，背向他说道。
　　这一招先发制人，看你怎么接招。
　　“思宁，我要的不仅仅是谅解。”他终于开口了，“你还是不肯唤我卫斯理，甚至不肯除去面纱来见我。”
　　“那你想什么，威廉先生。”我回过身来，直视他。
　　“一直以来，被叔父责骂不够勇武的我，第一次，从两岁小神童的眼里看到了尊敬和崇拜。那是我笑得最多的七年，不必理会家族责任，不必从权贵处找到肯定。但是，”他有些困难地顿下来。
　　“我最错的，不该把你当做孩子。我本以为，我究竟有何身份，不关乎师生之谊。而最终才知道，如果我早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还有为什么会来应征，才不会伤你。”
　　哼，难得除教学知识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嘛。
　　揭下面纱，我笑了：“卫斯理，我原谅你了，真的。”
　　五年了，我不可能怀着恨意度过五年，因为，我并没有爱你，弗里佐。我不知道，自己今生还会不会爱男人，但我想喜欢的人，并不是你这类的。我们，只能是师生，仅此而已。
　　弗里佐露出了温柔如春风的微笑。
　　“那么，女士，请接受我的吻礼。”
　　我伸出一只手，他轻颤着接过，留下长长的一吻。很久很久后，吻痕仍似徜徉在蕾丝花边的手套上。
　　“再见，殿下，我身体不适，请允我告退。”我屈膝还礼，将呆呆的他扔在了花园里。
　　弗里佐不时派人来请我，一会儿说看新款的丝绸，一会儿说欣赏名画，一会儿又说与法国来的和谈贵族切磋太阳王的中国时尚。
　　借故推托几次后，甚烦。恰好接到费尔德先生来信，他的身体不大好了，想见见我。
　　带着米尔科，我的御用船长，驾上莎斯姬亚号，驶向国运正冉冉上升的不列颠。除了二战，英伦三岛本土几乎再无战事，去了正好，不受战火影响。
　　丹尼斯么，我就放假令他快快娶个老婆，跟我晃荡经年，早过30，该成家了。
　　费尔德先生病得很重，挨不过1707年的春天了。守护他的身旁，希望他能去得安详一些。
　　他清醒时候，还不忘指点我的画技，对于我结合中西绘画的设想，给予了肯定。并写了推荐信，让我去见安妮女王。
　　入宫的日子到了。想着女王一生所得17个子女全部早夭，王位按规定只得落入汉诺威家族，心生悲悯。
　　“女王陛下驾到！”
　　我恭敬地行礼。
　　“欢迎费尔德先生的美丽高足。”女王举着酒杯轻声道（真不负“酒馆里的安妮”称号呢）。胖胖的身躯，声音却有着不成比例的轻柔。
　　“为陛下效力，深感荣幸。”
　　“莎姬男爵小姐，生日快乐！”传来开朗的德语。
　　怔住。呵，我亲爱的乔治，原来，你也在此。
　　不谙英语的他，便又抓住了我做翻译。想他到底也是选帝侯之子，如今又受封为剑桥公爵，更是将来的威尔士王子，英王乔治二世，又怎么少了随从？我老爸头上，不过缀了个“男爵”头号，非要赖住我，打的什么主意？
　　可我，真的喜欢跟他游乐，他强而不悍，既不会激怒我，也不会任我揉搓。我与他，呵，两个活力无穷的男伴与女伴。
　　打猎、跳舞、听音乐，还有谈军事，谈征服，无不是乔治和我的快乐。
　　讲了很多中国兵法的故事给他听，他的专注令我大大地过了一把职业瘾。
　　大约因女王操心后嗣和战争以及乔治的活动，女王几乎没有征召我作画。倒是陪费尔德先生的时间减少了，不免有愧。乔治听我要增加时间陪师傅，便追到费尔德先生在伦敦的宅第来。
　　怕吵到费尔德先生，加上我另有计划要实施，决定由乔治陪我去购置一处房产。
　　米尔科自打瞧见我与乔治重逢后的亲昵，面色就有异，赶紧调走他。
　　我听从费尔德先生推荐，也聘了他的律师福尔摩斯打理自己在英国的财产事务。优秀专业人士的好处多多：办事清楚，效率高且职业忠诚感超强。委托福尔摩斯先生带米尔科去斯塔福德郡的达德利堡找名叫纽科门•托马斯的发明家。拟下了出资赞助他研制蒸汽机的协议，允他可以申报初次成果的专利；但之后的工作全部为我服务，且须服从米尔科安排，所得一切成果归我。
　　授予米尔科船长三个小锦囊，郑重地告诉他，愿否以航海家德雷克骑士三年才完成环球航行的四分之一的时间来开创这个时代的奇迹，全部在于他依计与纽科门的合作。
　　惊撼的他，自然无暇监视我了，喜孜孜奔向我执导的第一艘蒸汽轮船催生计划目标地。
　　看中离伦敦塔不远处带有玫瑰园的宅子，虽无巴洛克式的繁复豪华，我却满意它外观的精巧可人。
　　小小的两层楼，楼下有明亮的客厅和两间佣人房，楼上只得三间卧室和一间书房。
　　自己设计了图样，请人重新装修成中西合璧的风格。
　　欧洲大陆将会硝烟不断，老爸已经年过六旬，他们应由女儿我觅得养老好去处。
　　三个月后入住，把随身带着的小朱送我的那幅油画摆在了卧室梳妆台镜前。
　　名叫玫瑰•布莱克的中年女士来应征管家，喜她应对有礼，进退有度，更喜她的名字应了这个园子，索性连她的丈夫儿子一起雇佣了。此时正值英国近代工业化发端，血淋淋的剥削使不少人流离失所，伦敦居大不易，布莱克全家很是感激。我就倍加感激老爸了，率先占住食物链的较上层。最高也不妥，月满则亏，某些时候，守雌抱弱，乃得长存。英王查理一世掉了脑袋、护国主克伦威尔被鞭尸不过数十年，而八十多年后法王和一大批张扬的人物都将走向断头台。
　　伦敦雾冬终于度过了，春日丽阳下，园中玫瑰尽开，英伦玫瑰，名不虚传。站在园中，告诉自己，今生，已经非常非常地幸福。
　　永不必为温饱、名利和爱人烦恼。娘亲的愿望，从来都不是她强加给我的。成败都不是我要的结果，选择去做，想尽的是自己心意。知道所有结局的我，较一番劲儿后，能不能扭转进程，强求不得。且套小平的话，摸着石头过河吧。
　　入住一周时，乔治大清早未约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