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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闼然风骇怒司情(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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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躲在岸芷汀兰,叫十二打发了兰芯、紫儿和小典子入宫为节庆张罗。我则称病既不入宫,也不忍见嘉略。心里隐隐知道,风暴的中心渐渐生成。
原本清朗的秋夜,兀地云层低压,夜雨倾盆,秋池忽涨。
疾疾的雨声中,沉沉地传来拍门声,将刚入睡的我惊醒。
外屋的巧儿出身武学世家,所长虽在机关技巧,身手也比我更为灵活轻捷,她迅速跃起,示意我护好自己,然后去到院门。
不放心紧随其后。巧儿从她改装的“猫眼”中瞧去,吁口气,左手举四,右手示一,摇摇头;意为“四王爷、一人,咱们不用做逃生准备。”巧儿暗中在我指导下的热气球已经完工,借来了1783年巴黎孟戈尔费埃兄弟的杰作,世界上第一台成功的飞行器之设计,略加改善而成;随时可供我二人飞出离宫。
我转回房间,假寐。
门被生生撞开,人影闪入。
传来巧儿低呼:“四王爷,小姐睡下了,多有不便。”
我懒懒撑起身,掌灯,唤道:“巧儿,请王爷安,快拿些热汤与衣物来。”
“不必,退下。”他一如既往的镇静自若,慢慢脱下浸水的外衫,不客气地坐在我床边。
我暗忖,金钱鼠尾发式的最大好处,莫不是淋雨后易干,不会受凉。
“神游太虚,怎么不口若悬河了?”
“正想着王爷怎么深夜造访呢?虽说王府花园与我们毗邻,却不常见王爷如此串门子。”
“思宁,别贫。看看这些个物事。”难得听他唤我名字,而非丫头。他从袖中掏出三封奏折,扔到我面前。
眼角余光描过折子,轻松地回答:“我一介逐利商人,又身为女子,什么时候得了这干预大清政事之职权哟?”
他突然眼□□光,望着我的脸,压住嗓门,一字字吐出:“今日我被皇阿玛责骂‘行事毒辣,刻薄寡恩,枉读多年圣贤书,无仁义君子风范’,源于这些伪托我手书的密折。一封于上元节告发太子易装怪癖;一封于清明时分举报胤禩与安亲王结党谋私,在张明德大不敬案后不思悔过,仍与江湖术士往来,故意称病不出,图谋皇阿玛授以重职;兼且密告胤祯热衷兵法,私自挪用欧夷贡品火器,意欲拥兵自重等逆行逆语。第三封么,哼,乃于团圆仲秋上书指责本朝贪赃积弊,在于宽政误国,当行革新之举,严惩不贷。”
我胸无丘壑地浅笑:“我一个外人,终是过客。对大清皇家和政局,无睱评议;一来仅为求财,二来深恐卷入是非,伤了性命。世界如斯精彩,我还想华丽丽地游走至美洲和极地呢。好姐夫,你就放过我,别拿你们复杂的关系来吓唬我。哦,皇上责骂于你,有无严重后果?不过,想你还能来此见我,这笔冤枉帐已经随后清了?”
他敛去一切表情,平静答道:“有太子的忏悔思过、胤禩与胤祯的哭诉,皇阿玛早已相信一切为我目无君父,排挤兄弟,另立朋党之举,十三弟却抢先承认是他从小跟我习字,仿我字迹天衣无缝,偶见太子异行,顿生邪念,欲推我为储,如今被皇阿玛慧眼识破,甘愿认罪,不牵连无辜。十三弟,他,已被诏令圈禁于养蜂夹道。”
他越是藏起所有的悲愤和哀痛,我越心虚。思量过如何应对他的“天子一怒”,从没预料冷淡至此。
迅速找出套说辞:“依我浅见,四爷和十三爷都是无辜的。即便想那个位子手段也决不似此劣下。西洋流行讲犯罪心理学,做什么事一定要有动机。此事最终打击的仍是朝中势力大不及太子与八爷的四爷呢,因为向来持争便是不争态度、君父至上、微妙地站在太子与八爷间、形成平衡牵制之势的你,自然是某些人的眼中钉。皇上宽厚,平素又器重你,你只要坚持淡泊明志,慢慢查清真相,自然可还十三爷清白。十三爷不会有事的。”
“帝王之家,容不得温厚。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看重的人,自然无法令其交心。”话锋一转,问我:“礼物如何?”
我从床头拿过紫檀木匣,不好意思地递还他:“还没打开呢,光瞧着木料做工就珍贵异常,不敢收下。姐夫可赠给姐姐作礼物啊。”
他抬眼看了看匣子,根本不伸手,绷得平如镜面的脸上,竟有了笑意,瞬间亮了我的眼。摇曳的油灯下,晕黄的光圈笼住他身姿,暧昩的近距,诱人的气息不断扩散,侵入我张开的每一个毛孔。
“丫头,入了宫门有长进啊,连我都看不出你在撒谎。但匣子告诉我,你必定瞧过,瞧不上罢了。曾经,我坐在轿里,瞧着你为一个小乞孩解困,断定你非算尽机关、拨弄权术的女子。而今,我是不是要重做判断了?”
我恼了:“算我撒谎了,也是善意的谎言!你定要将话说到绝处,让咱们往后不相与了是不?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距离有多远?我又能信你几分?你总是躲着观察我,真心信过我么?我肯留在一个我认为落后的国度,做人妻妾成群的一份子么?即便我打些小算盘,仗着你是姐夫和一份青睐,盼着更优秀的你承前启后,自己也根本不屑觊觎这暴力攫取的权力!我唯利是图、金钱至上,勤劳致富,荣耀上帝!”
话乍出口,心下直怨自己职业病发作说多了。
他眸中星彩夺目,张口便说:
“你不过叫我取了这江山圆你一梦,我照做便是。条件有二:一,你须得生下我们有遗传优势的孩儿,来做你男女大同世界的主宰。二,无论你何时嫁我,须答应我,自兹以后,你我二人之间,永远说真话,就如刚才你恼了一般无所禁忌。若非今日之事,我亦不虞众兄弟势成水火,退无可退,终令阿玛伤怀。再置身事外,失去的更多。站上巅峰,方可护得我在意之人周全。若非我失策,十三弟必不会因我过于韬晦被动而负上不孝不义的罪名。”
“胤禛,你迷乱了,我们怎么可以匹配,你怎能由着冲动的眼下。”几乎是喊叫着说完,还在震动中,竟伸出双手揽住他,指甲深掐其背。
“因祸得福,有美入怀。”他顺势如山俯压,以唇吸洪。
我电击般地颤抖起来,点上的唇火星迸发。
为初爱之人私密轻触的兴奋回来了。浑身流泻出艳红的岩浆,恣意地灼烧、交缠、包裹、侵占……罔顾生死,只要熔化他、也燃尽自己。
我的快感逐走了睡意,颤栗的每一寸肌肤溢出红光,慑得自己不敢直视镜中张舞着波浪鬈发,滚烫着双颊,迷离着星眸的女人。埋首见那睥睨万物的男人,大手环扣我腰,却如赤子般静谧地睡着了,匀匀呼吸,嘴角犹笑。
清凉五更天,燃烧至灰烬,终随风而逝。跳下床,在木桶中涤清,复为冰肌。披上晨褛,我又成了郑氏的传人。
“四爷,快起来!”我拍打象牙雕花床头。
“蛮女,知不知道,你多磨人。爷睡得正美,不要吵……”慵懒得眼睛都不肯睁开。
“你走吧。没想好到底当你是什么之前,不要再来找我。”我冷冷道。
“好。等,本就是我强项。等下去,等回十三弟,等我最后笑,等至你以我为夫。”他立即清醒应答,并不盘诘为难于我。
一切复归原来的轨迹。生意蒸蒸日上,客似云来;信息网络密布,触及上下;人气渐已高涨,俨然名嫒。
顺风顺水,却更生警惕忧惧,夜晚莫名醒来;很长时间无心提笔作画。
间或约会嘉略、十二。心中有愧,化为百般的温柔缠绵。一种温柔,两样情怀,嘉略是阿柱,而十二,永远是我疼爱的15岁少年次侧,手足也。
着急托合齐案始终未能裂爆康熙的雷霆之怒和伤疤,实在不甘心做了许多手脚,仅圈禁了一个十三,拖了个老四闭门做礼佛闲人。这样的迂回盘旋,不过验证了史书所载,四爷党本就在那儿。有谁知道,它竟是我辛苦炼就。这一年,依然未能加快历史的转折和异变。
想起现代史上某人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便失语了。这样的斗法,太累。又想起老四说“等,本就是我强项”,我就只得打起精神,积攒耐力。很可笑也很无奈,就象《射雕》中周伯通讲的故事,复仇之人只需与仇家比赛一种项目,便是谁活得够久够长。
除了耐力,我还得提高智力,深研谋算。事实上我仅占了预知大结局、料敌在先的便宜,根本比不得皇家人心机深沉,步步为营。一直以来,他大抵猜中我在背后操纵着什么,不过,一日无证据核实我的身份,他也只能相信我的解释。身为“满人与夷人”后裔的我,的确没有任何颠覆破坏大清的动机。
胤禛心思缜密,赠我一只木匣,亦可作其眼线。亏了巧儿破译,弄清此物为御水门之宝“锁水匣”。以之为密藏盒时,若不知正确开启方式,强行打开则与藏物俱毁;未锁状态下送与人,一旦受礼人打开此匣,必然触动机关,使锁扣的纹饰发生改变。故老四可断言我看过了礼物。
此宝来历甚奇,怎样辗转到了胤禛手中?我拿了锁水匣送与嘉略,自是喜出望外:还是初入师门时他曾见过一面;却不知何时遗失。连闵尚师兄也只知晓二十三年前掌门师伯因失落该宝,呕血退位,遍访江湖查寻,不知所终,郁郁而亡。
御水门近年来声势渐衰,如今镇门之宝重回,也算得报效师门,振兴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