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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来访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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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樊东方又有个案,这次的来访者是个四十多岁的全职太太,妆容精致,衣着得体,举止自信优雅,我实在看不出她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
虽然我有掩饰我的好奇,但还是被樊东方洞察到了端倪,他抬手指了下隔壁,我自觉退出诊室并为他们带上了门。
我即使再水这点职业操守还是有的,我当然知道心理咨询都是保密的、私密的,在咨询之前咨询师和来访者是要签保密协议的。
我自然依旧不可能有旁观的机会,除非樊东方接教学个案,而我又足够努力做到了让他肯教我,我才有可能获得旁观他做咨询的机会。
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到樊东方的办公室里看书,尽可能地充实自己。
我目光扫过满满当当的书架,除了心理学相关,还有一些神经外科相关,大多数是原文书,我最终还是抽出了我昨天看的那本《心理咨询基本功技术》。
樊东方办公桌上依旧摊着昨天那本看到一半的书,密密麻麻的字符跟我互不相识,我把他那本高大上往旁边拽了拽,摊开了我的入门级书本,看得津津有味。
我说过,我看书极为容易入神,我沉浸在方块字编织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听到敲门声,直至敲门声响到第三遍,我才回神,嘴快过思维,喊了声:“进。”
推门进来的是一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面相和樊东方有八分相似,我想二十年后的樊东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沉淀着岁月的醇香,知性而富有魅力。
我从樊东方的椅子上站起来,快速瞄了一眼落地钟:“樊老师在做咨询,大概还有十分钟结束,您如果时间充裕可以稍微等他片刻,若是没时间在这里等,请您留下姓名,我会帮您转告樊老师。”
男人未置可否,直接踱步到会客沙发前坐了下来,我只好问他:“您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男人抬眼打量了我一瞬,答非所问:“你就是啸竹新招的助理?”
我含笑应道:“如果您口中的啸竹指的是樊东方樊老师的话,那么是的,我是樊老师的新助理笪溪,不知您怎么称呼?”
男人轻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绿茶。”
我扬起嘴角,道了声:“请稍等。”
我对樊东方的办公室并不熟悉,好在他的习惯挺正常,稍微找了一下就找到了一罐云雾、一罐雪芽和一罐白眉。茶几上有茶盘,我坐到来客对面给他泡了一壶云雾,之后他便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慢条斯理地品茶,没有半分身为客人应有的拘谨。
我便只好静陪在侧,为其添茶。
樊东方推门进来,看见我们之后,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爸爸,你怎么在这?”至此我才知道对面这个男人是谁,我只能说,父子传承在这二位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樊老先生放下茶碗,扬眉道:“我听英英说你找了个助理,便过来看看。”
樊东方看了我一眼,坐到了我旁边,端起一碗茶嗅了嗅,抿了一口:“爸爸看出什么来了?”
樊老先生腔调带着贵族式优雅:“也不过如此。”
“哦?”樊东方斜睨了我一眼,轻笑,“爸爸的标准是什么?”
“身为乐城市中心医院的员工不知道院长是谁,身为你的助理不清楚你的人际关系,不知道你的生活习惯,甚至也不能在工作上帮到你……”樊老先生收回指向书桌上的手,“你说我看他需要标准吗?”
樊东方耸肩:“爸爸,他才来工作四天,你的标准是不是太高了?”
樊老先生嗤笑:“工作四天还不知道你不喝咖啡,你说我标准高吗?我看他简直是在拉低我们乐城市中心医院的整体素质。”
樊东方和颜悦色:“这个您不用担心,他是跟我个人签的约,绝对不会有损樊院长声誉。”
樊老先生审视着樊东方,声调舒缓:“英英和你青梅竹马,品格、才华、对你的了解,英英样样都比他强百倍,况且英英还是一个在读的心理学博士,这么优秀的人当初想给你做助手,你都百般不乐意,现在倒是找了这么一位,看来他很不一般啊。”
樊东方以和樊老先生如出一辙的神态回敬道:“他或许样样都不及周英,但有一点是周英永远也做不到的。”
我瞬间凝神静候下言,然而,樊老先生却只用食指隔空指了樊东方一下便转换了话题:“听说你在新绿广场买了一层办公楼?”
“是,如果顺利的话,东方心理咨询中心两个月后就正式揭牌运营了。”
“也好。”樊老先生放下茶碗,起身掸了下衣角并不存在的褶皱,施施然踱向门口,边走边道,“年纪老不大不小了,也该安定下来了。”
“爸爸所言极是。”樊东方起身目送樊老先生离开,在樊老先生拉开门的瞬间,道了句,“还望爸爸遵守约定,给我一份公平。”换来樊老先生不轻不重的一声冷哼。
这二位三言两语间透露出的信息太过丰富,“樊东方是乐城市中心医院院长公子”“周英与樊东方青梅竹马,疑似别有私情。”“樊东方和樊院长有个似乎关乎樊东方后半生安定的约定”等等念头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我提取着于我有利的信息,一不留神就跟樊东方面对面仅隔了一拳的距离,我揉着疑似被暴力敲红了的额头,抬眼正对上樊东方似笑非笑地目光:“樊老师,体罚学生是不被允许的。”
樊东方抬手掐住了我腮边软肉,嗤笑:“一个连助理都各种不合格的人,怎么还敢自称我的学生,来我看看你这脸皮到底有几层?”
我嘴角都被这货猝不及防的骚动作给拽得变了形,只能咧着嘴及其不雅地道:“不多,就三层。”
樊东方闻言略微往前凑了下脸,仿佛要仔细研究一下我的三层脸皮一样,我垂眼瞄着离我的鼻梁只有一公分距离的鼻尖,稍稍屏着呼吸补充了一句:“跟樊老师一样。”
樊东方拽着我的脸略微往上一提,我不得不略微仰头被迫与其对视,不期然便直视了他那双犹如古井深潭一般的凤眼,我这才发现他的瞳孔原来黑得极为纯粹,仅这么无声地对视着就给人了无形的压力,我右手拇指悄然捏了一下中指指节,以我自认为最为镇定从容的姿态又补充了一句:“表皮层、真皮层和皮下组织,三层。”
樊东方轻笑了一声,拍拍绝对被他掐红了的、我的右脸:“小妲己,好好努力,别再给我丢人。”
想起樊老先生对我的评价,虽然言辞“歹毒”,但也差不多是不争的事实,我的所有不尽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那样的情境被摊开到了樊东方的面前,此时又毫不委婉地被樊东方重提,我揉了把右脸,只希望我的脸上只有被掐出来的红:“我一直很努力。”
樊东方“呵”了一声,转身坐进他的黑色老板椅里,拿起了他摊在桌上那本高大上的原文书。
我坐到他的对面,拽过我的《心理咨询师基本功技术》,笑着问:“其实也不全是丢人吧?”
樊东方翻了一页书,眼皮子都没抬,只在鼻腔里溢出了一个单音节:“嗯?”
我起身,手撑着办公桌,拿铅笔戳了戳樊东方那本书:“您自己说的,我有一个优点,周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樊东方的视线终于从书上挪到了我的脸上,盯了我一瞬,笃定道:“你特别好奇到底是哪一点是你有的,而周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这随时随刻都有可能被人看穿内心小秘密的蛋疼感觉,大师级洞察力很了不起吗?好吧,确实很了不起!
我不怎么有诚意地为这位大师未来的夫人即将单方面很透明的婚姻生活默哀一秒钟,旋即顺杆儿爬着拍彩虹屁:“樊老师火眼金睛,还请樊老师拨冗解惑。”
樊东方微微扬起嘴角,好整以暇地道:“性别。”
“……”我沉默了一瞬,打击报复般笑着问,“樊老师是喜欢我这个性别的,还是喜欢周英那个性别的?”问完又自说自话地答道,“应该是我这个性别吧,毕竟您唯一的助理是我这个性别,还对他特别包容。”
樊东方扬眉看着我,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那对如黑曜石般的瞳孔融进了纯粹的黑色里,我带着几分得意地眨眨眼,樊东方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编瞎话:“不对,与其说我喜欢什么性别不如问我钟情于什么样的灵魂,因为有趣的灵魂是什么性别,我便钟情于什么性别。”
真是实力演绎什么是太极起来要人命!我微眯着眼给樊东方竖起大拇指。
樊东方不轻不重地斥了我一声:“行了,别跟我八卦了,你要是不叭叭叭就嘴皮子痒,那就问点有用的问题。”
我闻言笑眯眯地问樊东方:“什么都可以问啊?”
樊东方未置可否,只道:“我并不是什么都会回答。”
我绕到办公桌里面,站在樊东方身侧,拇指和食指捏着樊东方肩头的衬衫轻轻晃了晃:“今天来的那位女士是什么问题?”
樊东方拿书突然一抽我的手背:“怎么着?成心让我违背职业操守,想套路我好拿以此为证据拿捏我让我为你所用?”
我把手伸到樊东方眼前,给他看他这一下子的成果:“你理解不了我,就像黑暗理解不了光明。”
樊东方扔给我一管芦荟胶:“想让我了解你,首先你得先努力让我对你产生兴趣。”
你这性格,恐折寿,我真不想,求不要!
我默默抹着清清凉凉的芦荟胶,嘀咕:“我又不问具体过程,只是好奇那位女士有什么心理障碍罢了,而且我保证法不传六耳。”
樊东方抬头看着我,言简意赅道:“纠正错误认知。她想让自己接受他的爱子在她现在看来有违常理的性向。”
我闻言兀然就想起了我的妈妈,不知道她在知道我的性向之后有没有像今天来访的这位贵妇人这样,偷偷摸摸地做过长时间的心理疏导。
一时间心里竟然闷得有些难受,我的沉默似乎并没有引起樊东方的注意,我跟把视线重新挪回高大上原文书上的樊东方打了声招呼,离开办公室,终于在相对清静的楼梯间里拨通了近几年一直没有勇气拨通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