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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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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孩子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也许……会和我们一样?”
“啊……那么,一定是很幸福的啊。”
躺在产床上的山田直子无比虚弱,她的泪水和汗水混合到了一起,将碎发粘在她的额头上。在一片朦胧里她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新生儿嘹亮的哭声将她拉回现实,引得她想弓起身体看一看那个小生命。在精疲力尽的她通过动作流露出这个意思前,护士便将她的孩子抱到了她的眼前。
那么可爱,那么柔弱,像星星在闪烁,像花朵在绽放。
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个皮肤发皱、眼睛浮肿的普通新生儿,在她眼里,那是她的整个世界。无论是过去、现在或是将来,山田直子笃信这一点不会改变。她立志要努力将山田爱理抚养长大,哪怕是付出莫大的代价,哪怕……
“一个人回到人类社会的话,你会很辛苦,我担心——”
“不会有事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这样也比较方便。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还有关系和人情可以依靠。”
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也只能咬着牙坚持下来,各种辛苦唯有自己知道。山田直子已经数不清度过了多少次像今晚这样的不眠之夜,她明白这不是女儿的错。
自山田爱理出生以后,母女俩一直寄住在山田直子父母的家里,两位老人对女儿和外孙女态度是十分欢迎的。然而山田爱理的婴儿床和襁褓总是时不时会出现划痕,家中一些小器物也会自行莫名其妙地碎裂。一开始山田直子还没往其他方面想,直到照顾山田爱理的人也经常会出现各种擦伤,包括她自己。
这已经不是更换物品就能解决的问题,正视这个事实并不困难。她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女儿,山田爱理的身体发育状况和她的同龄人完全一样,她的心智和表现也符合了育儿手册上的指导准则。虽然感到困惑,山田直子对此也只好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自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她一岁生日那天才揭开谜底,她将女儿抱到婴儿车中拍照片,将切好的小块蛋糕连同纸盘子放到一旁与她差不多高的小桌子上。为了防止山田爱理不小心挥手打翻蛋糕盘,她特意将桌子挪出山田爱理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躺在车里的山田爱理似乎对放得离自己那么远的食物很不满,挣扎着遥遥伸出小手,想去够它。
一边笑着安慰嘴馋的女儿,山田直子一边给她录像,然而就在她预备放下手机把蛋糕递给快要摸到奶油的山田爱理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通过录像,她看到在她的手指没碰到盘子的情况下,纸做的盘子裂成了两半,连同上面的蛋糕。
掉到地上的手机的屏幕没有碎,所以她往回倒了无数次看那个瞬间,最终确信了是女儿在没有接触到盘子和蛋糕的瞬间以一种她不能理解的方式“切碎”了它们。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个下午的,山田爱理用手蘸着奶油吃得一脸花,她默默收拾地上的碎屑,时不时停下来发一会儿呆。
确定了这是山田爱理自带的如同诅咒一样的天赋之后,她既惶恐又担忧,几乎是立刻带着女儿从父母的家里搬了出来。一开始抱着侥幸心理,猜测这份力量也许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退,却不幸地察觉到它确确实实是在趋于增强的趋势。山田直子一直企图用正确的教育方式使女儿走上正途,不至于让她堕落成滥用这份能力伤害别人的那种家伙。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女儿的性格一直在往光明的方向发展。然而,在她意志薄弱、情绪激动或在控制力最为无序的睡眠时,溢出作为器皿的“人”的□□的灵力将毫无保留地游走在她□□之外,像离开身体的刀刃一样斩裂一切。山田直子在多次观察后确信了这一点,同时制定了避免损失的方案:和女儿约定不要轻易发脾气,定制供她晚上睡觉的封闭式睡床等等。
如果说这是她的父亲赠予子嗣的血统,在人类社会里要小心翼翼地隐藏它并不为人知地活下去实在是太艰难了。山田直子明白,如今自己怀里的女儿的能力已经不再只是将五厘米外的纸制餐盘和海绵蛋糕斩碎那么简单,而是连血肉都可以轻易切开。在她的构想里,万一因为这个而出了什么事,最好的结果只能是被他人误认作持刀行凶。从现行法律上而言,让山田爱理选择认下故意伤害罪总好过让她免于被国家研究所带走,从而一辈子沦为泡在实验器皿里的研究对象。
而最让人心惊的是它的反噬。山田爱理的身体无疑是人类女孩的构造,并不能够很好地驾驭这份与生俱来的力量,在程度剧烈的失控后她自己也会受伤。这种伤害的性质非常特殊,与其说是从外向内后切割,不如说是从内到外的□□崩裂。靠现世的人力是完全无法预测或防御的,唯一能做的只有靠谎言和绷带遮掩,期待不会引起刨根寻底的怀疑。
作为退休的审神者,山田直子从政府那里得到的退休金虽然多,在多于正常家庭几倍的抚育费和解决数次赔偿和纠纷后,母女俩也渐渐到了无法坐吃山空的地步。尤其是在赔偿了松本家一大笔款子后,连搬家的置办费都显得捉襟见肘。山田爱理的幼年教育完全由山田直子担当老师,她相信女儿在智力上完全不逊色于其他任何孩子,而且入学考试的优秀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是,在仅仅进行了一个月的集体小学生活后就发生了那件导致山田爱理自闭至今的惨事。虽说全部责任肯定不是女儿的,但是造成的□□伤害确实让对面占理。
“那么名字就是这两个。直子,既然你决定回去的话……你离开后,我也不会再留在这里。”
“啊……也对,你可不像触景生情的人啊?放心地去吧。啊对了,女孩子的名字要改一下,我想,叫她‘爱理’,就跟我姓吧,‘山田’……”
“‘山田爱理’?是个好名字。”
“爱理……”她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窗外的月光是如此温柔地笼罩着两人,山田爱理睁开了闭着的眼睛:“放心吧,妈妈,我没睡着。”
多么温暖,山田直子忍不住抱紧了那小小的身体,这份柔软的触感和她的父亲完全不同。在知道自己怀上孩子后,他们起好了分别给男孩和女孩的名字,在谋划出路的时候两人却完全站到了对立面。
他想带着她和未来的孩子一起神隐以脱离政府的监控,她认为要带孩子回到现实认识大千世界的种种才不虚此生。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相处以来唯一一次的冷战以他的放弃结束,两人最后相处的时光是她铭记一生的珍宝。
一旦决定下来,她能做的就是在怀孕的迹象显现前向政府提交辞呈。离开本丸时她目送自己深爱的那个人,不,付丧神化为轻烟消失在夜色中,那是一个在记忆里化作永恒的夏夜。
无论何时回想起他们的告别,幸福总是多于悲伤的,她从不怀疑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