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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从小到大受过最严重的外伤是打了一周石膏的我,亲眼看着林原悉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简直像做梦一样。哦不,做梦起码还有会醒的那一刻,但林原悉的车祸已是既定的事实,他所受的重伤,绝非我一睁眼醒来就会霎时不见的虚惊。

      林叔叔和刘阿姨也赶来了医院,林叔叔一直绷着脸靠墙站着,向来优雅端庄的刘阿姨快急疯了,红着眼睛抓住医生的胳膊反反复复问我的儿子怎么样了。
      我愣愣地站在旁边,心中歉疚极了。林原悉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即使他没有四肢,即使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叔叔阿姨也从未冷落他一丝一毫。林原悉于他们来说是一整个世界。

      肋骨骨折,颅内出血。一切只等林原悉醒来。

      当天夜里大家都守在医院里,林叔叔从买了些吃的给我们,刘阿姨不吃,我接过来也没有张口,死寂的沉默后,林叔叔递过来一个东西,是林原悉的背包。
      没有说话,我缓缓拉开拉链,里面东西很少,几颗糖,一个软皮厚笔记本,还有一本书。
      指腹划过糖纸,眼底一阵温湿,是去年冬天我送给林原悉的那罐糖。我睁大了眼不让眼泪趁机溜下,却在那本书名映入眼中的一瞬间决堤。
      林原悉的这本书,名字叫《喧河》。请原谅我大言不惭地把自己的名字反着念带入进去。

      拨开糖纸,我把糖果含了进去。翻着书页,舌尖的甜腻让我想到去年冬天在林原悉住处的那一幕——
      “有写很厉害的女侠吗?”
      “不仅有女侠,还有郎中呢,只会医不会武的那种”
      ***************************************************************************
      “等待有多漫长?”
      林原悉昏迷第三天的时候,我翻开了那个软皮笔记本,每一页都写得很满,唯有这一页,只有六个字。
      林原悉整整等了六年。而我等了他两天两夜,却已觉精疲力尽。
      这些天我胡思乱想,在网上到处搜颅内出血多久能醒,看到有人说十天、二十天、四十天没醒,我的心似乎被冰水侵泡。

      林原悉是在来找我的路上出的车祸,他坐的出租车和一辆大货车相撞。
      他出门时穿的假肢我看到了,两只假臂都是仿真的手,没有一只是弯钩。林原悉说过,钩手吓人又太过明显,可钩手远比那只会开合虎口的假手要方便许多,所以他出门都会穿一只钩手,把它藏在口袋里。
      能进病房了以后,我看着头缠着纱布的林原悉,脑中总会无法克制地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林原悉穿上不方便但却逼真的假手,背着不离身的日记本,还有他刚印刷出版的新书,也许他出门前刚吃了一块糖,又添了几颗进包里。
      那天晚上他是笑着的吧。

      为压制脑中心中那层叠闪现的画面,我开始看他的日记。
      我从没写日记的习惯,因为字丑。翻开林原悉的日记本时,我更加坚定了对自己书法的判断——我的字还写不过一个用钩子夹笔的人。看日期,这本日记是林原悉从十九岁开始写的,我大致往后翻了翻,每一页上的每一个字都写得认真工整,像极了小学生在田字本上写的作业。

      【今天何宣给我发的瀑布照片很好看,但她穿的太少了。想到那年冬天特冷,我去酒吧接她,大雪天外面只套了风衣,回到酒店睡前才发现裤子只穿了一条。何宣冬天手脚冰凉,跟她说多穿些也不听,是因为觉得我年纪小吗,哎,真想天天看着她,监督她多穿衣服勤泡脚。】

      【昨天做了骨刺手术,明明现在不长个了却还是长了骨刺。希望恢复好后残肢别再长胖了,不然又得换假肢。但我算好的了,今天在医院遇到一个病友说是长了骨刺和神经瘤,医生再次修整把他的残肢截得更短。
      刚和何宣通完电话,还好她没多问我怎么不能视频,我可不想被看到躺在医院病床上。】

      【何宣生日快到了,我寄了一个礼物去美国,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有好多东西想送给她,又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适,她能像现在这样和我视频聊天我挺知足的,还是不要逼她太紧吧。对了,今天又学会了一道菜,味道不错,如果有机会的话,很想做给何宣尝尝。还有,如果能一辈子做饭给何宣吃就好了。希望她别介意我刀工差。】

      【能自己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可是今天更新小说的时候发现手臂残端上的茧子又厚了一层,以前想摸东西都用那里,现在好像摸上去感觉不太出来了。我当然知道这是因为用它们太频繁了,可它们就像我的手,不充分用上它们的话就不能自理,这也就意味着我更不可能被何宣接受。以前我总告诉自己不要抱怨命运,可现在我越来越克制地想,为什么患脑膜炎截肢的是我,为什么连一条完整的肢体都不留给我。和何宣在酒店的那一次,她用手去抚摸我的身体,可我不行,我可以接受没有腿只能跪着前行,但没有一只手去感触何宣,恐怕是我这辈子最最遗憾的事。】

      【今天是我20岁的生日,何宣给我的生日祝福让我很感动,但我还是没有鼓起勇气问她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她出国后一直单身,我以为自己就快有机会了,但却总能感觉到她的顾虑。虽然不知道生日许愿有没有用,但我还是祈求能和何宣在一起,我知道我小她五岁,她或许会嫌我没见识不成熟;我身体残缺,她或许会觉得我很麻烦。但我为了能配得上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会眷顾我,给我一个向她证明自己的机会吗?】

      【何宣终于来B市了,我觉得自己白天表现得还可以,没有让她看出来我很紧张。但是晚上却跟她发脾气了,明知道她是在关心我,我该高兴才是,但我特别不想被何宣看成一个需要照顾的人,我都已经可以自己独居了,为什么何宣还是这么不相信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何宣明白我真的都可以?也许在她眼里,我一直是个没用的残废吧】

      我坐在林原悉床前翻了很多页他的日记,有一些是写他腿很疼或是又摔倒了的,那些我不忍心细看,但即便是只敢看他记录的一些心事,在看到“残废”那两个字的时候,这整一本日记于我,便再也不忍卒读了。
      林原悉从没跟我说过他有多喜欢我,他也从没跟我说过他为了像一个正常人所付出的努力,他更没跟我说过其实他比我更介意自己的身体。
      然而,所有他没说的这一切,都比不上我此时此刻愧疚不堪的内心,这股情绪如洪水决堤,汹涌猛烈地咆哮在我的心头——原来我一直以来惧怕的责任,林原悉从不曾想放到我的肩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无中生有。林原悉自始至终都不需要我的照顾与关怀,而是在这些年间拼了命地让自己摆脱身上那个“残疾”的标签。在我躲闪着怕自己无法照顾得了他时,他反而一直在梦想着有一天能照顾好我。他字里行间的淡淡忧伤从来都只对那薄薄的纸张倾诉,我以为我比林原悉成熟,但在谁更勇敢谁更坚强这一点上,我远比他幼稚了太多太多。

      “你会醒过来吗?我求你醒过来好吗?”我蹲在他的床前,下意识地想攥住林原悉的肢体,却在他身侧扑了个空,他两截短短的臂膀紧贴身体,不知是否是一身的伤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放松伸展一丝一毫
      “我、我有很多话都没跟你说,你不也是吗?”我攥紧了洁白的床单,指甲狠狠往掌心里嵌,“都是我不好,我自私、胆小,我坏到你喜欢我那么多年却连句我知道都不对你说。所以、所以你才一定要醒来,听我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啊”

      那天晚上,林原悉的眼睛睁开了,我高喊着医生,还没迈出门就摔了个跟头。
      但他没有醒,不知道是不是我之前让他失望太多次了,所以老天也想让我尝尝跌落谷底的滋味。林原悉的眼睛只是半睁,我对他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把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所有的过往后都回忆了个遍,像个疯子似的一会儿哭得哽咽,一会儿把自己逗笑。但他空洞的双眼里,始终映衬不出一个完整的我。

      第四天,林原悉仍然没有意识,我慌得在盛夏的八月里渗出了一身冷汗,无形中一种叫绝望的东西在偷偷地抽走我的力气。我决定,在我还能自己走路,还能保持头脑清醒的时候,去一趟佛宫。

      早在B市上学的时候我就听闻这里香火很旺,许愿很灵,那时的我黄毛丫头一个,不信佛只信己,谁能想到会在多年后的今天,顶着烈阳来烧香求佛。
      我不懂如何跪如何拜才算虔诚,但我总知道心诚则灵,无论是主殿还是偏殿,无论是供奉在主位还是偏位,我都一一跪拜,我跟每一位佛祖仙家都说了好久好久的话,因为我怕他们听不见,我怕他们不知道林原悉有多好。
      不知道在神灵面前流泪是否不敬,但我还是哭了。我眼角湿润,膝盖酸疼,汗水湿了额发,狼狈不堪地对佛祖说我有多么害怕,曾经我不知道被林原悉爱着是这么幸福的事,我怕以后的日子若没了他,将会一贫如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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