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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刻鹰的老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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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十年,胡大山当了兵,曾随远征军入缅作战,后凯旋回国。胡大山的班长参军前是个精工木匠,在打仗之余,用匕首雕刻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雕什么像什么。胡大山觉得有趣,就向班长学,一着手,就迷上了。
1950年初,胡大山所在部队向缅甸撤退,退至高黎贡山东麓时,被解放军击溃,他们连长带着二三十个人逃进了山里,化而为匪,靠抢劫山中各族寨子为生,发现美貌女子就糟蹋。第二年夏季,剿匪部队搜到了他们,一路追击,除胡大山外,连长等其他二十几名匪兵全被击毙。胡大山只身往连天峰上逃,解放军步步紧逼。虽然他还有几粒子弹,想想自己这些日子跟着连长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死前若再打死一些解放军,更增恶业,也就不再还击了。逃到这连天崖顶时,胡大山纵身往下一跳。
往下坠落约有两百米时,胡大山被树枝树叶挡了几下,“扑通”一声大响,他跌落进一片水中。
山雾弥漫,从崖顶往下看,看不到一百米。崖上的解放军以为这个匪兵落到崖下去了,就辗转到崖下寻找尸体。此时正是雨季,崖下涧水汹涌湍急,解放军没发现尸体,只发现涧边乱石上,星星点点有一些血迹。解放军以为这最后一个匪兵的尸体被涧水冲走了,离去。
事实上,胡大山跌落进了半崖这片泉中。树枝树叶缓冲了部分下坠力道,掉进水里时,只是震得他脑袋一阵晕眩。水有一米多深,胡大山未受重伤,只是身上被树枝挂破了一些口子。跳崖未死,胡大山起了恋生之念。从水里爬起来,他想,解放军肯定会到崖下去找尸体,找不到,估计会设法上这半崖搜查。怎么办?
腿上有一条伤口颇长,正汩汩流着鲜血,胡大山灵机一动,找到几片阔叶,把血接起来,松松地包住,向崖下扔去。树叶在中途就与血液分离,飞得不知去向,血液则洒了部分在涧水两旁的乱石上,造成人摔死涧中,溅了一些血在涧边石上的假象。尸体呢?被水冲走了。
那群解放军战士没什么侦破经验,胡大山由此逃过一劫。
胡大山跌落之处,是个弯刀形的半崖水潭,长四五十米,宽三四米。内侧崖壁上,有个天然石洞,宽敞、干燥,胡大山钻进去,躺下就睡了过去。
胡大山醒来时,正是月至中天,他又渴又饿,就在水潭边捧了几口水喝,喝完,发现水面有一些蛇头样的东西,直愣愣地戳向空中,成一支三角形队列,缓缓从这边潭角游向中间位置,又从中间位置游到这边潭角,几个来回后,就是不游到右边半个潭去。胡大山甚觉奇怪。
“啪!”从潭沿树上掉下一个什么果子,落在右边潭中,“哗!哗!哗!”右边潭中,起了几个大大的旋窝——几条大鱼受了惊,炸了起来。
胡大山明白了,左边潭的蛇状东西,与右边潭的鱼,“分潭而治”,平时互不逾越。他先以为那蛇状东西是一种水蛇。胡大山把步枪上了刺刀,准备去右边潭刺条鱼上来吃。
他走到右边潭沿,扑通跳下,端着步枪,在齐肩的水里走了几个来回,除了脚下踩上一层薄薄的淤泥,什么也没碰到。他以为鱼都跑到左边去了,就端着□□走到左边潭。“嗖嗖嗖——”左边潭中的“水蛇”集中了起来,支起半尺高的一截脑袋,呈三角队形,迅速向他围过来。胡大山知道水蛇无毒,也就不怕。他把刺刀端平,猛地一扫,削断了三个蛇头,那群直戳戳的脖子,瞬间逃得不见踪影,面前,浮起三截米把长的蛇身子来。胡大山捞起三条蛇身回到洞中,他不敢升火,抓起生蛇就吃。那无头蛇身一条有两斤重,吃一条就饱了。
肚子填饱了,他准备继续睡,突然小腹一阵绞痛。胡大山大惊:这蛇肉有毒!可再毒的蛇,毒腺都在牙上,蛇身怎么会有毒?他拿起一截未吃的蛇身,凑在眼前一看,蛇身是黄色的,上面有星星点点的黑斑,再向潭面一望,见那些“蛇”依然结成三角队形,脑袋直戳戳地指向天空。
胡大山想起一种传说中的东西:望月鳝。
民间传说,有一种鳝鱼,有月光的夜晚,总是抬头望月。望月鳝有剧毒,人吃后,肌肉会化为脓水,只余下头发和骨架。有少数民族邪恶巫师捉了来,喂以毒蝗、蜈蚣、蝎子、蟾蜍等毒物,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变成了“化骨鳝”,人或动物食后,骨肉俱化,只余头发。
腹中阵阵剧痛袭来,胡大山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全身肌肉似乎正在溶化,就在他即将痛昏过去时,潭中“泼喇”一声响。胡大山心里一动:一物降一物,听说天下万物是相生相克的,可能右边潭里的鱼,就是左边潭里望月鳝的克星!
胡大山趁神智还没完全丧失,提起枪,沿着崖壁,跑到右边潭沿,跳下,用刺刀乱攒乱刺,终于刺到一条斤把大的无鳞青鱼。这种鱼,叫高山岩鲶。胡大山爬上来,抓住就啃,越啃越精神,肚皮也不痛了,身上的肉,并未化成脓水。高山岩鲶确实是望月鳝的克星。
胡大山就在这半崖上的石洞里安心住了下来,饿了,就捉望月鳝和高山岩鲶吃,潭边有几株野核桃,自然也成了他的粮食。
常有鹰、鹞、鶽、蛇雕等猛禽,在崖前展翅飞过,胡大山好生向往。
胡大山身上有一把美制军用匕首,他用匕首削下一些岩松,全神贯注地雕刻起来鹰类飞鸟来,木屑枝叶,就扔在半崖潭里。半崖潭中的两种水生动物,因食物来源少,除了石头泥土,几乎什么都吃,木屑和枝叶,竟成了它们很好的食物。
天天月月年年,完全醉心于雕刻的胡大山,忘记了自己在这崖上度过了多少岁月,不知今夕是何年。他不敢离开这片崖,也不敢生火,怕“□□”来捉他。今天先后出现的狄瑶、匡扶和胡文中,是胡大山跳崖后首次遇上的三个人。
胡大山的讲述,太也匪夷所思。匡扶分析,虽然一个人沉迷于某件事,会忘记时间,时间对人体的作用,很大一部分是跟人的意识有关。比如说,一个人觉得时间过得快,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会浅一些;一个人总是觉得“度日如年”,那么此人就会迅速苍老,就好像胡文中,二十五六岁的人看起来像三十大几一般。
但是,岁月留在人身上的痕迹再浅,也不可能真像练就《天龙八部》里的天山童姥和无涯子的“不老长春功”一般。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像二十几岁的很多,六十来岁看起来像个中年人的也不少。但是,如果说一个人九十多岁了,看上去还像四五十岁的样子,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胡文中说:“他应该真是我大爷爷。”
匡扶问:“你准备怎么办?”
胡文中对胡大山说:“大爷爷,我带你出山去吧,你在这半崖上日子太清苦了。”
“不!”胡大山惊慌地说,“共产党要抓我!要枪毙我!你们骗我,我明明只在这儿呆了几年——最多十年,你们偏偏说我呆了六十年!”
胡文中皱眉想了想,沉吟着对匡扶说:“老同学,要不这样吧,我在这儿劝劝大爷爷,你和狄小妹先回去。”
“扑通!”胡大山突然对着匡扶和狄瑶跪了下来,叫道:“小兄弟,小妹子,我求你们了,千万别说在这儿见到了我!否则,共产党要枪毙我!”
匡扶看着满洞的木刻老鹰,心想,这些东西,没个几十年,怕是雕不了那么多,也许这人在这没受污染的环境中,再加上吃了望月鳝和高山岩鲶,真有神奇的延缓衰老之效。他说:“小狄老师,不管这位前辈是真正的国军老兵也好,是个现代隐居的艺术家也好,总之,他是救过你命的,虽然企图非礼你,但未遂,就既往不咎了吧?我们上去后,给他保住这个秘密,好不好?”
狄瑶说:“好是好。可是,那些孩子,究竟去了哪儿呢?”
匡扶说:“自然界有一种特殊的物理现象,叫海市蜃楼,可以把古代或远方的东西录制下来,在特殊环境中回放。而出现海市蜃楼的地方,与原来景物发生的地方年代或距离相距甚远。我现在怀疑,你听到这崖上孩子的歌声,也许是类似海市蜃楼的现象,这片悬崖,就是一片回音壁,或者吸音壁,远处的声音撞到这崖壁上,声波就反射在了近处,于是你就听见了。包括以前路过崖下的猎人听见的‘树精说话’,要么是这种现象,要么是这位胡前辈在自言自语。咱们再到其他地方找找吧。”
狄瑶想了想,说:“好,我们保密就是。大叔,你起来吧。”
“谢谢!谢谢!”胡大山这才站起身来,对胡文中说:“弟弟,哦,不。小伙子,你说你是我弟弟小山的孙子?我也问你几句话,若你回答不出,还是跟他们一起回去吧,只是希望能给我保密。我们胡家的祖坟在哪里?”
“在镇后尖山子的……”
胡大山接连问了几个问题,胡文中全对答如流。
匡扶说:“看来你们真是一家人,不大会有假了。文中,好好陪陪你长辈吧。我们走了。”
竹链只能承受一个人,匡扶先让狄瑶攀到崖顶后,自己再上。
上到崖顶,匡扶见这个看似娇柔的女孩,攀了二百来米长的竹链,似乎不觉得累,他颇为诧异。狄瑶笑道:“我从小跟着阿婆上树打栗子,摘桂圆,割山棕,锻炼得好。不过,刚爬上来的那会,也有点累的,都休息了这么久了。匡哥,你说,那自称叫‘胡大山’的人,说的是真的吗?”
匡扶说:“说实话,我很怀疑。”他掏出手机,想给胡文中打个电话,却没信号。他就从背包里拿出“大耳朵”搜音器,架在崖顶,对着下面搜听。搜音器有两个耳机,匡扶递给狄瑶一个,要她塞进耳朵,自己戴上另一个。
半崖上的两个人对话隐隐传来:
胡文中:“……大爷爷,还是出去看看花花世界吧。你看起来还这么年轻,我负责帮你找个漂亮的大奶奶。刚才那个小姑娘漂亮吧?现在外面比她漂亮的美女多得很。”
匡扶想,这小子信口雌黄,他不禁向狄瑶脸蛋瞟去,而狄瑶的大眼睛正好望过来,两人只隔着两尺来远,这样近距离对视,狄瑶脸上微微一红。两人都觉不好意思,同时偏过头去。匡扶说:“他乱说。山外比你漂亮的女孩很少。”
狄瑶说:“我本来就丑嘛。”
两人继续监听。
胡大山:“不管你们说的是真是假,总之我是不回去。侄孙儿,你要是为我好,就回去吧,就算□□不清算我,我也不想出去了,我已经过惯了这样的日子。”
过了片刻,胡文中“哇”了一声,说:“大爷爷,你的雕刻手艺这么高超啊,这些木鹰像真的一样!也教教我吧?我跟你学一段时间雕刻再回去。”
胡大山说:“你吃得了这儿的苦吗?饿了吃生望月鳝和生鱼,困了睡地下。”
胡文中迟疑不答。
“嘿嘿,”胡大山说,“所以你还是回去吧。别跟外人说我在这儿。”
过了好一会儿,胡文中才说:“吃得了,我从小生活在农村……”
匡扶估计胡文中要留下来学雕刻,主要目的是想与胡大山增进感情,然后套出那“若干金银”来,就算没金银,把那些木鹰弄出去当工艺品卖,也能值一大笔钱。
接下来,是胡大山开始给胡文中讲授雕刻的基础要领。
狄瑶说:“匡哥,我们走吧?”
匡扶说:“‘胡大山’的经历太离奇,我总觉得不很对劲,具体怎么不对劲,一时也想不透。走吧。”他把“大耳朵”收拾好,放入背包,站起身来。
狄瑶问:“匡哥,现在我们到哪里找孩子呢?”
匡扶说:“如果你听到的儿歌声是某处反射到崖壁上的,那孩子在山里的可能性较大,我想先在这山里各处转悠转悠,你呢?”
“咱俩一起转吧,也好有个照应。今天如果不是你救了我,那黄军装,那黄军装……”狄瑶想说,“今天如果不是你救了我,那黄军装怕是把我糟蹋了。”后半句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匡扶遥遥往西边一指,那里,有一个直插云霄的山峰,他说:“那座山峰叫入云峰,好像比连天峰还高些。据说那峰顶有座木屋,曾经住过一个神奇的老者。暂时没有目标,我想上去看看,那儿是制高点,我用大耳朵四面搜索,看能不能听见孩子们的声音。有了目标方位后,才好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