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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一)

      三月初春,天才蒙蒙亮。空气中还带着些凉飕飕的水汽,窜到叶子花苞上细细凝成露珠,萦绕的山间一片清朗湿意。欢颜穿着件灰色道袍,绑着小髻跟在青檀后面小步小步的跑,额上颈间都渗了汗珠。青檀比欢颜足高出一个头有多,步子迈的大,扛着桃木剑边走边吹口哨,兼着还不忘了吓唬她,“臭丫头,你可跟紧点儿,等会儿跑丢了遇上个老虎精蟒蛇怪的,还得我费事救你。”

      欢颜嗤一声,“就你那老鼠胆子,不定谁救谁呢!”她边走便数着脚底下的青石板子,也没注意前面,冷不丁一头撞上青檀的背,揉揉鼻子正要发作,青檀已经尖叫一声,砰的昏倒在地。她抬眼一看,天!眼前什么时候来了个狐狸精。她倏的一下抽出桃木剑,颤颤指着那只正对她笑的美人狐狸,哆嗦着牙齿喝道,“哪里来的…..狐狸精!还不…快些给姑奶奶….让开……再不走……非得把….你…你….”

      “把我怎么?”狐狸精眯着桃花眼对她笑,手只轻轻一点,她手里的剑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小椰子你真讨厌,怎么用剑指人家?”

      “呀!!!妖怪!!!师父救我!”欢颜边嚎便从地上扯青檀,无奈他重的跟死猪一样,还一动不动。欢颜蹲下去啪啪一顿扇,末了还在他肚子上踹了两脚。“师兄你快起来,狐狸精要吃我们啦!”唤醒青檀宣告失败后欢颜嗖的一下转过头,张开双手把青檀护到身后,闭了眼睛视死如归道,“狐狸精!你要吃就吃我吧,我….我比他白嫩!”

      狐狸精嘟了唇,委屈道,“小椰子真坏,人家哪里像狐狸精了?”要说这妖怪长的还真好看,一双狭长桃花眼,端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只是身后那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太显眼了吧,还好意思问自己哪里像。真是不知羞耻,以色惑人。

      狐狸精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看去,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左手一抽从身后掏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来递到欢颜面前邀功似的说,“别盯着了,正是要给你的,你看看你那破烂衣裳,没得什么时候就冻死了,这个围在脖子上,又阔气又暖和。”

      欢颜身子一软瘫到地上,“你,不是妖精?”那男子嘴唇一翘,微躬下身子给她系上那条狐狸围脖,凑到她耳边道,“我是个大财主。”

      青檀嗖的一下坐起来,啪的一声拍到欢颜身上,乐呵呵道,“我就说嘛,这仁兄长的这样一表人才,哪里是妖精,看把你吓的。”

      美人财主一手搭在欢颜肩上,啧啧道,“小椰子真可怜,跟了个这样的师兄。”欢颜一巴掌把他的手打掉,颇为不满道,“谁是小椰子,我跟你很熟吗?”美人财主嘴一撇,简直要跳起来,“小椰子,你怎么能说这么伤人的话呢?你还是个小宝宝的时候,我就抱过你呢,你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呢?”

      难为青檀刚被暴打一顿,拍拍袍子就站了起来,咬了根嫩草芯子嘟囔道,“看仁兄你也才十七八岁的样子,蠢丫头今年也十六了,难不成你一岁的时候就抱过她?”

      美人财主歪着脑袋想了想,表示同意,随即道,“总之我跟小椰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言难尽。我这次来,就是接她下山玩的。”青檀闻言一跳脚道,“我们是奉师父之命下山采买的,怎么能跟着你胡跑?”美人财主看了青檀一眼,笑道,“你跟我们一起玩。”青檀一拍大腿,乐道,“成交!”欢颜瞪他一眼,骂道,“成交什么?师父吩咐的事情不做,回去仔细你的皮!”

      美人财主思忖片刻,伸手道,“你们的采买单子呢?”青檀傻乎乎地从身上摸出单子就拍在人家手上,气的欢颜差点没抽他。美人财主拿着单子一条一条读下来,声音清朗好听得很,“猪头两个,肉干三斤,女儿红五坛…”还没念完就被欢颜劈手夺了下来。美人财主颦了眉,不解道,“你们的师父不是道士吗?要这些作甚?”

      欢颜哼一声,“师父他老人家的作为岂容他人妄议,我二人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说着一拱手拉着青檀就要走,美人财主转个身挡在前面,委委屈屈道,“你怎么这样无情,才见到人家就要走?”托起她的手笑起来,“你们师父忒不讲道理了,这么长的单子,东西得装好几车呢,就你们两个小胳膊小腿儿的怎么弄回山上。还是跟我回府里好好休整一番,我吩咐管家去采买,买好了送到你们道观,你看如何?”

      青檀点头如捣蒜,攥起美人财主的衣襟就呵呵笑道,“恩公!如此甚好!”欢颜皱眉,“大财主,我们素不相识,你对我们这么好也要有个理由吧,这样就跟你走,被卖了怎么办?”
      美人财主轻摇玉指,“非也非也,不是对你们这么好,是对你!”手指一扬点在欢颜额头上,不管一旁愤愤的青檀,兀自道,“你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欢颜一咬唇,“你知道?”

      美人财主颌首,“那是自然。你娘是我娘的远房表妹,怀着你的时候你爹身染恶疾病故,她孤身一人投靠到我们家,无奈临盆时大出血,还没来得及看你一眼便撒手归去,我娘请了高僧看你命盘,算的你这一生劫难甚重,唯有养在道观才好渡劫。欢颜这名字,也是你娘去世前绣在你的小被子里的。如此说来,我也算是你的远房表哥,跟着我走,不必担心。”

      欢颜一时沉默。这些年来师父都没提及自己的身世,只说是在道观门口捡的,今日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由有些伤感,没成想爹娘竟都去了。青檀在她身边咬耳朵,“你这远房表哥真够远的,招来做个相公也不成问题。”

      美人表哥杵在欢颜前面笑眯眯,“小椰子莫怪这些年我们都没找过你,高僧说了你惟有虔心从道方可保得平安,沾染了太多人间烟火气反而对你不利。”青檀又在她身边咬耳朵,“你的远房相公对你真好。”

      欢颜转身呲哒他,“你给我闭嘴!”美人表哥桃花眼弯弯笑,“小椰子,我叫息曜,你要记住呦!”

      两人跟着息曜走在他雕栏玉柱的大廊子里,瞪着眼睛看那大花园,那大假山,一路啧啧惊叹。他真没吹牛,这果断是只有大财主才能住的地方啊。青檀撮着手指想起在道观时住的大通铺,心脏扑腾扑腾地凑到欢颜耳朵边出馊主意,“你可得抓住你的远房金龟婿,我指着他过好日子呢!”欢颜一脸鄙夷,“要抓你自己抓!”青檀一脸怒其不争,“我要是姑娘还轮的上你!真没上进心!”

      听息曜说他爹娘去扬州游湖了,青檀更是不要脸的蹦达开了。换上了丫鬟送来的青绸袍子,束了发冠,看上去倒人模人样了许多。他摇着折扇自我感觉完美地问欢颜,“你怎么不换衣裳,你远房相公说等会儿带我们上街去玩,你个小道姑样子,没的丢了我的脸。”欢颜凑上去就揪他耳朵,“你神气什么?看我回去不告诉师父你小子忘本,仔细揭了你的皮!”

      青檀嘴一撇很是不满,“你会告状我还不会啊,你的罪行深多了!你跟你远房相公眉目传情,暗渡陈仓!”欢颜气的手劲一加,骂道,“你再说他是我远方相公?我揪掉你的招风耳!”

      “小椰子干什么呢?”息曜笑眯眯杵到他们前面。青檀一蹦三尺高,声音尖的像个太监,“诶呦,丢死个人,撒泼都被远房相公看着。”

      息曜拿起欢颜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心疼道,“小椰子揪的手疼不疼?”青檀在一旁直翻白眼,欢颜忙缩了手回来,“不是说出去吗,我们现在就走吧。”息曜眨巴着眼睛道,“小椰子不换裙子吗?”

      欢颜摇摇头,“我穿惯了道袍,不用换了。”息曜歪着头想了想,“也好,打扮的太漂亮出去会招人觊觎。”说着牵起欢颜的手就欢脱地往前走。青檀看的心里直跳腾,立在后面双手合十虔诚祈祷,“蠢丫头可千万要抓住这只远房金龟婿,保我一世富贵荣华。”

      (二)

      长安街上灯火璀璨,车水马龙。

      息曜一脸甜蜜,“小椰子吃不吃糖葫芦?”
      欢颜摇头,“不用了。”
      青檀扯着嗓子嚎叫,“我要!”

      息曜一脸殷勤“小椰子吃不吃麦乳糖”
      欢颜摇头,“不用了。”
      青檀扯着嗓子嚎叫“我要!”

      息曜一脸期待,“小椰子吃不吃炸团子?”
      欢颜摇头,“不用了。”
      青檀扯着嗓子嚎叫,“我要!”

      息曜停下来一脸心疼,“小椰子累了?要不要我背?”
      欢颜摇头,“不用了。”
      青檀扯着嗓子嚎叫,“我要!”
      嚎完发现那两人黑着脸瞪他,忙吞下一颗糖葫芦囫囵傻笑,“我不要不要,我自己走,自己走,呵呵。”
      呵呵你妹,欢颜恨不得打个包把他扔回清音观去,这样厚的脸皮,真是丢死个人。

      走到一个首饰摊子,欢颜停住了脚步,身后的青檀没打住,一头撞上她的背,一颗糖葫芦咔的蹦到嗓子眼,差点没把他呛死。欢颜拈起一枚白玉簪子,细细地看,玉质无暇,触之生温。只可惜簪头坠着颗呆蠢的冬青珠子,白白的瞎了一枚好簪子。她叹口气放下簪子就要走,息曜却笑眯眯拿起那簪子,轻轻插入她的发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甜蜜蜜道,,“真好看死了!”欢颜脸一红,“那珠子蠢死了。”抬手就要取下,却被息曜将手握住,“一点不蠢,圆乎乎的,跟小椰子的脸似的,可爱的要命!”

      青檀好容易咽下刚才那颗糖葫芦,正吃炸团子呢,一听这话噗哧一笑,团子馅噗的糊了一嘴,差点没把他烫死。欢颜的脸愈发红了,戴着那簪子由着息曜牵着手往前走,青檀在后面张牙舞爪地嘿嘿笑,这下好了,看来这个财主妹夫到手了,呵呵哈哈嘿嘿!

      逛完夜市回了府,欢颜摆弄着头上的簪子问青檀,“好不好看?”青檀拿着羊肉串吧唧吧唧地吃,“道姑头还别个呆蠢簪子,你说好看不好看!”欢颜气的追着他打,“臭小子,你还吃起肉来了,看我回去不告诉师父!”青檀一边跑一边嚼,“哼!师父自己都天天躲起来吃猪头肉,哪有资格管我!”

      第二日早上,欢颜倚在后花园的桥上撕了馒头喂鲤鱼,青檀翘着二郎腿靠在摇椅上啃鸡腿。欢颜瞪他,“一大早就吃鸡腿,也不怕油死你!”青檀哼一声,照啃不误,“你不就是怕我把你远房相公的钱啃光吗?真小家子气!你看看你相公的家底,够我啃几百辈子呢!”

      欢颜撇了馒头就要打他,忽听前厅转来一阵嘈杂声,似有人在争吵什么。青檀立起身子竖着耳朵听,脸色一变道,“要坏事!这莫不是妹夫的相好上门来挤兑你来了?”他上前来拉着欢颜就要走,“我们快些去躲一躲,等他相好走了再出来!”

      欢颜一甩手不屑道,“我坦坦荡荡,清清白白,有什么可躲?倒是你,吃人家那么多东西,快些跳进池子里躲一躲吧!”说话间见得一红衣女子沿着廊子走了进来,息曜跟在后面委委屈屈的,小媳妇一般。

      “花花,你别管我的事好不好?你快些回去!”息曜扯着那女子的衣袖就要往外拽。那女子一拂袖怒气冲冲走进来,居高临下看着青檀和欢颜。盯着欢颜道,“你就是椰子?”

      “花澈!”息曜抢步上前挡在欢颜身前,声音已有怒意,“休得再胡说!”青檀攥着欢颜的袖子瑟瑟发抖,这息曜的相好长的也忒好了吧,也不知道妹夫是怎么想的,怎么能撇了这么朵鲜花瞧上蠢到家的欢颜呢?只是这姑娘看起来着实凶了点,这眼神一凌,诶呦,心脏受不住!

      被唤作花澈的女子冷声一笑,“你还嫌没被她害够?”

      “滚!”息曜难得发怒,这一声吼的青檀差点没尿出来。花澈眼中似有痛色,她的食指凝起莹莹橙光,突的指向息曜。息曜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欢颜一惊,正要上前阻拦,身前却哪里还有息曜的影子。低头一看,灰色道靴前正蹦哒着一尾湿答答的银色锦鲤。

      青檀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盯着那锦鲤连话也说不出来。欢颜的脸色隐隐发青,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花澈嘲讽一般地盯着欢颜,“怎么,怕了?还敢跟他纠缠在一起么?若你早知道他是个妖精,恐怕已经拿着你那把小桃木剑把他给劈了吧?”

      花澈左手一旋多了个篮子,右手一抬那银色锦鲤便蹦跶着跳进了篮子。她提着篮子冷笑一声就要走,欢颜横了身挡在她前面,“你要带他去哪里?”

      花澈眼神一凌,“鲤鱼能到哪里去,当然是放回水里去。在岸上呆久了,早晚得干死!”她拈起兰花指念了个咒,身子旁泛起一圈银色光芒,转瞬间便没了踪影。

      回到清音观已经半个月余了,青檀还老是一脸鄙夷地抱怨欢颜为色所迷,识人不淑,欢颜只管干活,也不反驳,心里却有些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息曜怎么样了,被那红衣女妖掳了去后还能不能留下条命来。她想着想着,觉得自己不该,一个鲤鱼精罢了,若是早发现自己肯定得拿桃木剑劈了他,可他看起来不坏啊,他现在下落不明,自己心里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呢?

      她挑着水心思恍惚地走在石板路上,一不留神踩了空,连人带桶摔了个狗啃泥,揉揉摔疼的膝盖,正要爬起来,肩已被人轻轻一提,整个人极为轻松地立了起来,天!眼前竟是那个不知死活的鲤鱼精!她张嘴就要叫,一转念却又闭了嘴,拉着他就要往山下跑。

      息曜穿着件绛紫色丝袍,仍旧姿态潇洒,眉目如画,脸色却显得有些苍白憔悴。他本就比欢颜高得多,定定站着,怎么都扯不动,此刻委委屈屈瞧着欢颜,瞧得她心里发慌。她一跺脚急道,“你快跟我走,等会儿要叫师父看着你,几条命都不够送的!”

      息曜却甜蜜蜜笑起来,歪着头道,“小椰子担心我哪?我真高兴死了!”欢颜没好气道,“油嘴滑舌,等会儿把你扛回去做鱼干!”身子突的一重,那息曜竟直直栽倒在她身上,一股清新的男子气息铺面而来,差点没把她压倒。

      她推了息曜一下,“你怎么了”,伏在她肩上的男子并未答话,她心里一惊,莫不是被那妖女打成这样?

      不能把他带回清音观,若是被师父发现就完了。可也不能把他放在这里不理,欢颜皱眉想了想,连拉带背地把息曜弄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山洞里,她的法力不够,不能造结界护着息曜,便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桃木剑立在了洞口,贴了道灵力极低的水符。一溜烟地跑回道观去寻青檀。
      “师兄,你去看看他吧,我求你了,他晕了,我真是没法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妖女打的。”欢颜一着急说话就不利索,前言不搭后语的。青檀正躺在后院的柴垛子上偷懒,被欢颜一顿咋呼吓得差点没从柴垛子上摔下来。

      “什么,你要我去救鲤鱼精?”弄清楚欢颜的来意后,青檀几乎蹦起来,一巴掌拍在欢颜脑门上,“你疯了吧,即使是为色所迷你也得看对象啊,你不怕他吃了你?”欢颜急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你嚷嚷什么,要让师父听见了,他就真活不成了。”

      青檀跟着欢颜到了小山洞,息曜却早不见了踪影,只得欢颜的小桃木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上面贴着的水符在风里哗哗的响。青檀转过身耸耸肩道,“他估计是听你提起师父怕了,跑了。”欢颜盯着刚才被息曜压平的那堆草叶,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青檀摇头晃脑地叹气,“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条鱼?”欢颜并不答话,在青檀走后,默默捡起地上那片银光闪闪的鳞片。那鳞片纹路清晰,闪着微弱的光,上面写了一小行字。

      “今夜亥时,后山濂溪谷,不见不散。

      夜风寒浸浸的,欢颜拢紧了薄薄的道袍,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本想着绝不出去见他的,可时候一到,鬼使神差地就出来了。月色凉薄,忽闻得一阵凄迷箫声,她的心无端绞痛起来,循着箫声走了过去,没走多久便看到息曜一袭银袍盘膝坐在溪水边,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横卧一根青玉箫,他墨发如缎,显得脸色愈发苍白透明,欢颜的心莫名难受起来,,颊上冰凉一片,伸手一触,竟流泪了。

      息曜定定望着欢颜,唇角溢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小椰子,你到底还是来了。”欢颜一把抹去泪水板着脸道,“你怎么还不走?”息曜微垂了眸,半响几不可闻道,“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三)

      第二日晌午,欢颜正蹲在紫藤花架下洗衣裳,眼前忽的一片阴影,她抬眼一看,师父竹青道长面色冷峻,“欢颜,你昨夜去了何处?”

      欢颜心里暗道不好,师父莫不是觉察到了妖气?她脸色一白,随即道,“我,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那这是什么?”一片薄如蝉翼的银色鳞片落到了欢颜脚下,正是息曜留下的那片!欢颜额上冷汗直流,扑通一声冲竹青道长跪了下来,磕头哀求道,“师父你饶了他吧,他虽然是妖怪,却是不坏的!我和师兄下山也多亏了他照拂,师父求求你放过他吧!”

      “他在哪里?”竹青道长眸中似有暗光流动。欢颜苍白着脸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我问你他在哪里?”

      欢颜摇了摇头,“师父,我不会告诉你的。他,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竹青道长拔高音调,冷笑一声,“你可知你的朋友对你的师兄做了什么”

      “那个妖怪把青檀给害死了!”

      欢颜一路奔到卧房猛地拉开门,只见青檀斜躺在通铺上,紧闭了眼睛,脸色苍白如纸,欢颜慢慢上前去触他的鼻息,似是突的被一记闷锤击上心脏,一个踉跄瘫倒下去,竹青道长在后面扶住她,“孩子,毋须太过伤心,师父会为青檀报仇。”

      欢颜的泪水簌簌而下,良久,不死心道,“师父,你怎知师兄是被那妖精……?”话音未落便被竹青道长厉声打断,“荒唐!你师兄已被那妖物害死,你竟还想着为他辩白?”他摊开左手,里面躺着两片微闪银光的鳞片。“这是我在青檀的塌边找到的。”

      欢颜捧着一个青色的葫芦,酒香自其中袅袅而出。师父的话回荡在耳畔,“他妖法高强,凭师父一人还难以应付,这酒液中化了火符,你骗他将此符服下,抑制住他的妖力,到时为师自会出来制服他。”

      息曜斜靠在一棵凌霄树下,白袍银冠,风姿无双。他见到欢颜,狭长眸子中漾起笑意,“小椰子,你过来。”欢颜怔怔愣愣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她看着他,蓦地莫名抬起手,仿佛是想要拂去他眉宇间的哀愁。在指间即将触上他皮肤时,她突的想起惨死的青檀,一股恨意呼啸而出。

      “你,喝酒吧。”她举起手中的酒壶,递到他唇边。息曜眸中笑意愈深,接过酒壶喝了一口。“小椰子不喝么?”他唇角弯弯。

      “我不喝酒。”欢颜的心微微颤抖起来。“这样啊,那我把它喝完吧。”他拿起酒壶正要继续喝。

      “不要喝了!”欢颜一把打掉他手中酒壶,眼中浮起泪意,“你走,你走啊!”她心里恨自己,恨自己居然在知道是他害死青檀之后还下不了手。

      “现在想走?恐怕是晚了!”竹青道长冷笑着从暗处走出来,“息曜,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她对你的感情。”

      “竹青?”息曜眸色渐深,“你想做什么?”

      “这还须问吗?”竹青道长阴鹜地笑起来,“既有这样好的运气能遇见龙三太子落难的时候,不抽出你的灵力助我升仙,还要等到几时?那酒中有引灵丝,只是你喝的着实少了点儿,若是再喝几口,如今你恐怕早已魂飞魄散了吧!”

      息曜站起身,脸色愈发苍白透明,神色却从容至极,他盯着竹青,眸中浮起一丝嘲讽,“你未免太小看我了。”他转身,指尖一拂,欢颜的周围出现了一圈闪光的结界。

      “小椰子,”息曜微微笑道,“你不必怕,我会保护你的。”

      “废话少说,受死吧!”竹青道长手持一把长剑,冲息曜劈头刺来。息曜广袖一扬,一道银光漫溢而出,逼的竹青道长生生后退几步。竹青道长面露惊色,随即诡异一笑,竖起二指念起符咒。

      “缠灵引丝,出!”

      息曜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竹青道长狂笑道,“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天下第一的龙族太子吗?本就形魂散乱,还中了引灵丝,乖乖交出龙陵珠,我也许会饶你不死!”

      欢颜惊道,“师父,你说什么?”

      竹青讽刺地瞥了她一眼,“欢颜,看来你的记忆被息曜消的挺干净嘛。”

      欢颜怔住,竹青不再看她,冷笑着用剑指向息曜,“你拿命换来的蠢女人,竟然因为我的两句话就帮我害你,你现在心痛么?哈哈。只可惜了我的小徒弟,还挺乖的,杀了他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息曜身形微颤,他冷眼瞥了竹青一眼,伸手拂去唇边鲜血,一字一句道,“你放了欢颜,我自奉上龙陵珠。”

      竹青眼神一凌,狰狞地笑道,“我或许会考虑饶过你,她却是不可能的!你之前在她身上倾注三万年灵力才挽回那一缕魂,不觉得太浪费了么?若不是为了用她引出你,我早就吸光她身上的灵力了!”

      息曜的声音寒意顿生,“你果真不肯放她?”竹青眯了眼睛笑,“绝不!”

      息曜狭长凤眸寒光潋滟,盘膝坐下,双眼紧闭念起咒语,周身浮现出一圈令人晕眩的白光。竹青大惊,“你做什么?”息曜不答,身边的聚集的白光愈盛,转眼间他整个人几乎都被强光湮没。欢颜在一旁看的浑身发抖,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听一声巨响,白光悉数散去,他竟化成了一条银色巨龙。竹青失色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以你如今灵力,怎还能化出真身?”

      银鳞巨龙尾翼一旋,腾空而起,眼睛仿若夜明珠一般灼灼生光,它张嘴狂啸一声,龙爪经络暴起,闪电一般紧紧攥住了竹青。竹青痛叫一声,只见一丝青烟袅袅散开,银龙爪间钳着的竹青,竟已变成一直碧绿的巨蟒!

      欢颜心里大惊,想冲出结界,无奈那结界太过强硬,一点突破不得。巨蟒狞笑一声,转头张嘴狠狠咬在龙爪上,银龙咆哮一声,却扔不松开,它将青蟒钳的更紧,嘶吼一声冲着对面的石壁急速冲去,欢颜捶打着结界哭道,“不要!”

      她的声音被银龙撞上石壁的巨响吞没,砰的一声,竹青和息曜化作人形跌在地上,满身鲜血。竹青怨毒地盯了息曜一眼,匍匐着想要逃走,忽听得天上传来一声怒喝,“孽障,哪里跑!”
      只见一道刺眼红光打在竹青身上,竹青惨叫一声,随即化作一条绿蛇,软塌塌的跌在地上,再不动了。

      花澈凄厉地叫了一声,落在息曜身边,泪如雨下,“你疯了吗?竟强将龙陵珠破开化为真身?这样会灰飞烟灭的你知不知道?”息曜的白袍上沾满了刺目鲜血,他并不答话,只定定看着欢颜,微微笑着,“小椰子,以后,再不会有人伤你了。”

      结界随着息曜落地而破,欢颜脑中嗡嗡一下,旋即心如刀绞一般,她飞奔似的冲向息曜,泪水夺眶而出,“息曜,你怎么那么傻?”

      息曜伸出手缓缓覆上她的脸颊,眼中似有无限疼惜,“对不起,龙陵珠破了,我封不住你的记忆了,咳咳,那么不好的回忆,我一个人记得就够了,真不该让你想起来…不该…”

      欢颜泪流满面地拼命摇头,是的,她想起来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肯想起来!

      脑海中浮现起他们初见的画面,那是多久以前了?他是俊逸倜傥的东海龙三太子,她是东海滩上一枚呆蠢至极的椰子精,他倚在椰树下小憩,她挂在树上打盹,睡蒙了啪的就砸到了他脸上,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委委屈屈的表情和脸上那个红红的印。

      那时的生活多美好,他们每天都一起在海滩上散步,也一起化成人形去人间小镇上游荡,他对她多好啊,她想要什么她都去找,她撒娇任性说要月亮,他抱着她这枚大椰子就进了嫦娥的广寒宫,两人硬是在那里赖了半个月才走。本以为这幸福能到永远,可他毕竟是龙族太子,而她,只是一枚连散仙都未修炼成的椰子精。他被迫要与天帝的三仙女花澈成亲,他让她放心,即使不做太子,即使被贬为凡人,他也绝不会离开她。

      可她不愿意,她不愿意息曜为了她放弃这么多,本来无忧无虑的一个椰子精开始疯狂修炼起来,她想,若是能修成仙,或许龙王就不会反对了呢?后来鬼迷了心窍,偷偷吃了一只受伤的小花精,转眼灵力便涨了五百年,她开始走火入魔,使诡计残害比她弱小的精灵,吃掉她们以加速自己的修炼。可她的罪行很快被其他精灵发现并告发了,天帝派雷公电母用天雷劈灼她。

      天雷之刑连上仙都难以承受,更别提她一个精灵,千钧一发之际,息曜挡在她身前为她生生受了这雷刑,元气大损,而她虽有息曜遮拦,仍被劈的魂飞魄散。

      花澈眸子赤红,盯着欢颜恨道,“你知不知道当年你魂飞魄散之后,息曜寻到冥司,用尽三万年灵力拢回你一缕魂魄,将其注入人间一名将死女婴身上。也就是现在的你,他遭此劫难,仙缘殆尽,因体内灵力之源龙陵珠仍在,留得三十年寿数,三十年过后,只能投入人间,再不能入仙界。这也就罢了,即使只能为人,只要能入轮回,还在六界之中,也是好的。可如今他为了救你破开龙陵珠强化真身,会怎样你知道吗?他会灰飞烟灭你知道吗?”

      欢颜拼命摇头,她紧紧抱住息曜,泪水簌簌而下,“息曜,你不要死,我们这么难,这么难……你不要离开我。”息曜的气息愈发弱了,他轻轻抚着欢颜的发,喃喃道,“不入轮回又如何…灰飞烟灭又如何?只要换你世世欢颜。”

      “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他心里突的生起一丝悔意,他当时知道自己只得三十年仙缘了,本想找到欢颜跟她告别,可真到见了她,他就舍不得了,短短三十年,除去休养元气的十六年,只得十四年余下,十四年过后他再投入凡间,便也再记不得欢颜了。短短十四载,他想赖在欢颜身边,到自己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再抹去她的记忆。也算是,他们最后的时光。于是编了个表哥的身份去诓她。

      当年他二人的事情闹得仙妖两界无人不知,那竹青本是东海边竹林里的一条蛇,便是他告发了欢颜,如今又变作道长想要加害她,还好他来了,要不然他的欢颜被那蟒蛇精害死怎么办呢?虽然不得不自毁龙陵珠,但他心甘情愿。

      欢颜的唇畔浮起一丝绝望的笑容,她紧紧握住息曜的手,“息曜,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我没用,救不了你……”她哽咽出声,“但我能,陪你一起走。”

      息曜注入她体内的灵力仍有残余,虽然不多,却足以自毁元神。她慢慢抬起右手,抵在额间,“我陪你一起,灰飞烟灭。”

      她闭眼凝神,额上渗起一层汗意,却丝毫发不出力,她一惊,正对上息曜的目光,他的眼睛仍如同多年前那般美丽,如海深沉,似是有星星碎在里面。

      他慢慢摇头,唇畔的笑意愈发淡了,“傻丫头,我早知你会怎么做…你的灵力,我刚才封住了…”

      “你知道么?龙族之裔自毁龙陵珠,确实会万劫不复,但是,焚灭它时,我能得到一个小小的愿望。”他定定看着欢颜,似是要把她的样子镌刻进脑海里,永远也不忘记。

      他仍笑着,眼中却浮起泪光,。

      “我的愿望是,眼前女子,永世遗忘我,永远不再记起,不再记起…”

      “不要!”欢颜凄厉嘶喊一声,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昏死过去。血珠溅在息曜的白袍上,艳烈如桃花盛开,触目惊心。

      息曜用尽力气,最后一次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子,一颗泪珠直直砸下。他的眼睛慢慢闭上,覆在欢颜背上的手无力垂下。转瞬间,这白衣少年便消散如雾气,飘渺而不知踪影。

      花澈噙着泪水,跌坐在地上,牵出一抹苦涩笑意,“你为了她,竟能做到这般地步……那我呢……你竟残忍到连一句话也没留给我……”

      月光愈发凄冷凉薄,一片死寂。

      尾声
      丞相府外一片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相府大小姐孟欢颜一袭大红喜袍,坐在妆镜台前,任丫鬟替她描眉理鬓,按说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应该欢喜的,新郎是新登科的状元郎,听母亲说人品学识均好,觅得这般良缘,还有什么不满意?可怎么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放不下什么一般。

      “姐姐,姐姐!”小妹丽颜蹦蹦跳跳跑进来,捧着个精致的青木盒子,献宝一般递到欢颜眼前,笑嘻嘻道,“姐姐快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欢颜不解,丽颜笑眯眯道,“刚才我在廊子上碰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姐姐,她让我给你的,那姐姐可漂亮了呢!她说是你的朋友,这是送给你的贺礼。”

      “红裙子姐姐?”欢颜疑惑着打开青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通透无暇的白玉簪子,玉质似是上乘,簪头缀了颗东珠,圆圆胖胖,小椰子一般。丽颜挤上来看,嘟着嘴道,“这玉可漂亮!只可惜缀了这么颗呆蠢的珠子,白瞎了!”

      欢颜拈起那枚簪子,心里忽的一痛,手一颤,簪子砸在地上,那枚蠢笨的珠子啪的碎成了几瓣。

      她手忙脚乱去抓那碎片,指尖一痛,殷红滴下。

      不知怎么,泪水猝不及防掉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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