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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冰之冷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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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我听见门外一阵咔咔锐响,揉揉朦胧的睡眼,侧耳认真倾听觉得像是冰面碎裂的声音,按照我以往的性格必定头一歪继续埋头大睡,但一室寂寥,只有屋外的声音突兀作响,在凄寒寂静的夜晚总觉得诡异又阴森。
我安慰自己,说不定是逆天弄的幺蛾子,半夜不睡觉专门儿吓人。
我闭眼片刻,响声仍连绵不绝,不免令人心烦意乱。我愤然大喊:“魅魈!管管你家神经病主人!”我不想提人渣师兄的名字,只好拐弯抹角地表达我的不满。
按照我的设想,这一声大喊绝对能震醒魅魈,毕竟是杀手,少有些风吹草动他就能察觉,逆天这么玲珑心肠的人想来也会明白自己吵到我睡觉了。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我,仿佛一瞬间所有人都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只留下我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小屋里,陪伴我的只有屋外满山浮动冷香的朱砂梅以及冰凉素白的大雪。
这样想着我有些害怕,越发觉得还是待在嬴政的身边最安全,虽然可能会面对他大老婆二老婆小老婆的欺压,但总比现下情况强。
我披了毛茸茸的白狐裘,将自己包严实挑灯出门,风在开门的刹那疯狂涌入,很冷,冻得我打了个冷颤。
木屋前延伸的阶梯斜斜淹没在雪中,上面遗留的脚印清浅如鸿痕。我提着灯远望,果不其然看到右方的寒潭中倒映着逆天的颀长的身影。
今天是正月十五,月亮出奇的圆,像贵妇圆润的脸蛋柔柔地低垂。月光如银,流泻一潭莹光,潭上透明的碎冰悠悠漂浮,反射着月光似铺了一层薄薄的碎镜。
想来是逆天搞出来的动静,这满潭的碎冰毫无疑问是他的杰作。逆天半裸着上身矗立在寒潭中央,如雪的白发倾泻而下,披散在肌肉紧实的后背,月光覆在他湿漉漉的背上发出温软的荧光。我仿似看到中国写意画随意挥洒的一笔,本该凌厉如剑锋却奇异地收敛尖锐显示出空芒的柔和来。
我暗骂一声慌忙扭过身去,双手捂眼,灯笼啪地摔在地上熄灭。
“逆天!你大半夜不睡觉算了,不睡觉你砸冰也算了,你丫的大冷天给我整裸体洗澡!”
他喑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我甚至能听见他牙齿打架的声音,“熏香里有安眠的草药,你怎么醒了?”
我有些恼怒:“你破冰冬游,整出这么大动静我能不醒吗?”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给我下药这事还没质问,于是半是恼怒半是羞愤地问:“你干嘛下药?!”
我的手迟迟不敢放下来,虽然小时候不是没看过他的裸背,但那时年幼,他又没把我当女孩,现在我们是最熟悉的仇人,我绝不能被美色所迷丢了脸面。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淡淡道:“今天月圆。”
我条件反射:“月圆之夜化身狼人啊。”说完我差点扇自己,和他说什么闲话啊。
“师父不知对我下了什么毒,月圆之夜就会发作,身体时冷时热。这是他对我的惩罚,也是离开荒雪原的代价。”
我明白过来,怪不得不见魅魈,还给我下催眠的药,原来是怕我们看见他发作时狼狈的样子。这毒能逼逆天热得跳进冷水里又冻得直哆嗦,貌似非常厉害。
“我有点冷。”身后传来淌水的哗哗声。察觉他要上岸,我将手放下,准备进屋。
“扑通”一声闷响,逆天摔倒在地。我脚步顿了顿,接着一咬牙将房门关上。
屋内黑暗如旷古不见光明的深洞,我靠着房门紧闭双眼,良久,良久。这里是那么的冷,明明荒雪原比这儿冷数十倍,以前却没有发觉,是因为习惯了外面的温暖便不堪寒冷,还是——心冷?
内心的烦躁像潮湿的海潮不断涌来,我安慰自己逆天也练了御寒诀最多体味体味彻骨的寒冷,反正又冻不死,自己心软个什么劲儿?
然而这样想着心里的烦躁却没有减弱半分,我将门猛地一拉,大喊:“喂!没死吱一声!”回答我的是漫天的呼呼风声。
定睛去看,逆天正仰面躺倒在雪地里,上身覆了一层薄雪,长发随意委地。倒是没被冻得满身青紫而是雪般的苍白,像奄奄垂死的病人不带一丝血色。目光下移,我吁了口气,幸好逆天不至于真脱光了冬泳。
拾阶而下,我跪在雪地上让他枕着我的腿,指间触到他的胳臂,入手的是冻彻骨髓的冰冷,如果不是御寒决估计他早就冻死了,然而御寒决却不能麻痹人的感知,他是否每个月圆的夜晚便是这样受着或炎如焚烧或寒冷刺骨的痛苦独自一人咬牙度过?
朱砂梅瓣晃晃悠悠地漫天飞舞,带着细细浅浅的淡香温柔的落于我的发上,我的肩上,落在他苍白的面颊上。艳红的梅瓣被风一吹又轻飘飘地点缀在他蹙起的眉宇间,更趁的他皮肤苍白如鬼。
我将他额发上冻结的碎冰拂去,又以指为梳细细梳理他的白发,脱下白狐裘准备给他披上,还未碰到他,他突然箍住我的手腕并越握越紧,虽然穿得厚但他手劲过大,我觉得手腕几乎要被握碎了,使劲挣脱却无法甩掉那只缠人的手。狐裘散落在地,软软的搭在他的腿侧。
我的眉头越蹙越深,怒火渐渐升腾,果然不该心软,胆敢弑师的混账有什么可怜的!
“娘,不要走,天儿熬好了药,你喝一点吧……就喝一点,喝一点……”他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像迷路的孤独幼兽静静地蜷缩成一团呜咽着哀求,似乎想要挽留些什么。
我心头一颤,挣扎的双手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姐姐……快、快逃……”他苍白的脸上焦急又恐惧,仿佛身后追赶着凶残的恶魔。
手腕被他握的更紧了。我仰头望天,心里复杂的无以言表。
“师妹。”他迷迷糊糊轻声唤道。
“在呢。”
“师傅呢?”
我猝不及防被伤痛击中,压抑着哽咽装作轻松的样子说道:“他呀?他在闭关呢,你知道的,鬼老头动不动就闭关,毛病!”
“冷么?”我轻声问道。
“不冷。”
“可是你好凉。”
我弯腰去拾狐裘大衣,头微低,压抑许久的泪滴夺眶而出,滚烫的泪水重重砸在逆天冰凉的脸上。
他蓦地清醒,双目突睁,冷光四溢,在看清我的一瞬间,双瞳中的脆弱立收,再也看不出一丝外泄的情绪。
逆天一把将我推开,自己摇摇晃晃挣扎着站起。
我从背后叫住他:“你后悔了吗?”
他赤裸着上半身仿佛不知寒冷:“有用么?”
他抬步进屋,冷风吹碎他的声音,丝丝缕缕传入我的耳中:“有些路选了便不能回头,一旦回头负面情绪就会杀死你,但杀死你的往往不是对前路未知的恐惧,而是对未选道路的遗憾。师妹,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撕心裂肺地哭喊:“来得及的!来得及的!你放弃仇恨不要再做傻事,否则你会死的!”
风雪更疾了。
没人回应我,回应我的只有呼呼冷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