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章七.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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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比已经在这位公爵身边工作了五六年，自认对这位公爵较为熟知——他的意思是，对于许多人事和业务上的往来对象，他基本上都有了一定的了解，甚至于一些贵族和庄园主们的秘闻。但他从未听说过这一位格洛利亚子爵，又见公爵态度似乎缓和，便追问道：“这位子爵是什么人？他和您曾有过往来吗？”
“我年轻的时候，曾游历苏格兰北部，在那位子爵的城堡中住过一段时日。”公爵将手中的报纸放在一边，指节在上面扣了扣，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语气平缓，像是在追忆，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这些未竟的意思，让罗比忍不住又问：“您和他很熟悉吗？您曾说过，他的侄儿就在小镇上——那个年轻人——您曾见过吗？”
仅仅一次请求就能让这个男人亲自前来？他心里怀揣着疑惑，觉得斯莱特林不该是这样的。那这位格洛利亚子爵——还有这个年轻人，他们和面前的男人究竟有怎样的故事？
“你今天的问题有些过于多了，罗比。”公爵淡淡地说，“如果你真想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去坟墓里问他？”
“——！”
罗比猛地噤声，浑身僵硬地道歉：“很抱歉，阁下……我不是有意——”
男人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座上，带着戒指的手撑着脸颊：“——想好一会你该说些什么。”他懒懒地打断秘书的话，说道，“多余的话，留到镇长面前去说。”
语毕，将头微微地偏开，望着窗外的街景。
路上已经有许多行人。他们的马车在商铺之间行走，看到穿着亚麻衬衣的雇工和女人们来往，秋日的阳光拂过建筑物在地面留下阴影，从灯柱之间掠过。
罗比抿紧唇，小心地打量起对方的神色，觉得公爵看上去没什么继续对话的欲望了，便低下头看向手腕上的表：离预估的车程还剩十多分钟。他不是很确定公爵是否需要小憩——毕竟听管家说这个男人彻夜未归，回来时大衣上还覆盖着厚重的白霜；但按平日里的惯例，他这时是该念一些商业上的文件的。
他紧了紧手中的纸张，发出一些沙沙的响动，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阁下……还需要我为您念几份合同吗？”
男人收回视线，扫了他一眼，微微地颔首。
他匆忙翻开文件逐份念了下去。起初是几份合同——大多是提前送来报备续签的，随后是一张名录，记了些买进卖出的琐项，这些都有专人负责，他念来不过是给男人知道。至于最后一份文件，他顿了一下，稍微提了提声音：“关于从伦敦到伯明翰的铁路工程，您所承包的北安普顿到考文垂路段，上半年已完成预计年工程量的百分之六十五，预计十一月之前可以完成计划内的所有建设任务，达到总工程进度的百分之八十五。”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并问道：“其他路段的建设情况如何？”
“正线地基施工基本完成，正在进行铁路铺设。”罗比快速回答，“考虑到十一月到二月的冬休，预计明年七月之前可以全线竣工——您是否准备从现在开始着手争取这段铁路的运营权？”
“可以考虑。”公爵说，“到目前为止，有几家公司有明确意向？”
“除了您，还有奥瑞利安铁路公司、罗伯特铁路公司，以及一位子爵。但是这位子爵只希望争取其中一段线路，能够优先为他运送私人货物。棘手的是另外两家。”他评价道，询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您打算直接参与竞价吗？这条铁路能够榨取的利润远超之前的运营线，那两家恐怕不会轻易松口。”
“那就先由着他们。”
公爵撑着脸颊的手松开，微微地活动了一下指节，又重新抵在下颚：“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您是说……？”
“商人一向最不讲究诚信，却又最讲诚信。”男人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如果工程逾期未成，再想争夺铁路经营权——”
他没再说下去。罗比低下头看着文件：“是，我会加紧督促工程推进的。”
对话到此停止。公爵将头偏开一些，闭上双眼。
窗外吹来的微风扰乱发丝，让黑发拂过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毕竟彻夜未眠，心里也装着许多事情，脸上便显出一些疲惫。
罗比在另一边看着，不禁放轻了呼吸，希望到达的时间再推迟一些。但现实却不给他什么多余的念头，没过多久窗外的声音就变得更喧闹，马车也停了下来。有脚步声逐渐地向车厢靠近，像是有许多人围上前来迎接——“阁下。”他轻声唤道，“我们已经到了。” 但公爵没有动。
“……”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大声一点，男人这时缓慢地睁开眼，从座位上直起身——“下去把车门打开。”他急忙吩咐着车夫，然后收拾好手中的文件，接过上司递来的报纸，整理了一下衣物后挪到门边：车门恰好在这时被打开了，罗比立刻动作迅速地跳下去，快速环顾一圈迎上来的人，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看着黑发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
道路还算干净，显然是被提前清理过，镇中心的喧闹地段空出一大片，不远处还看得见围观的人群。镇长和副镇长早就带人等在前面，此刻走上前，弯下腰作谦卑的迎接：“欢迎您，尊敬的公爵阁下。”镇长率先说，笑容在脸上挤出一些皱褶，并且伸出手来。他恭敬地将头再向下低，又抬起眼期望公爵的回应。
男人微微地颔首，视线扫过垂首的人群，再放到面前的中年人身上，这才开口说：“不错。”他淡淡地评价道。伸出手象征性地和另一个人握了握，然后迈开步子，径直向前走去。
镇长眼底出现许多笑意，快步跟上前去，和男人错开半个身位，引着对方走进大厅。在简单地介绍完一些情况后，让其他人回到岗位，自己则和副镇长一同跟男人上到二楼，走进办公室：几位秘书已经等在那里，泡好的茶水放在会客桌上。
“您请坐。”他恭敬地说。
公爵瞥了他一眼，走向皮质沙发，选了一个位置随意地坐下，接过私人秘书端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锡兰新货，是自己喜欢的味道。这让公爵的心情变得好了些，再次喝了一口，开始打量起整个房间——装潢精美，木质家具光洁仿若新造，陶瓷花瓶里插着新鲜的茉莉。
他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看向自己大部分时间还算可靠的秘书。罗比凑过来一些，低声说：“按您的吩咐，我已经提前送来了部分文件。”
公爵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然后对站在一边的两人说：“坐吧，不要站在那里。”
两位镇长这才相互对视，一前一后走上来，坐到男人对面。此刻他们像是带着年轻人的拘谨，没有谁敢率先开口说话，一齐专注地看着杯子里的茶叶。
——“我们直接切入正题吧。”
公爵忽然开口说，“你们邀请我来有什么事？”
这句话里隐隐有些不耐。镇长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滚动了一下喉结，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阁下，您此次来，有什么我们可以效劳的吗？”
“……”
公爵挑了挑嘴角，将身体微微地后仰，靠在沙发上；双腿随意地交叠，将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搭在软皮革上，指尖轻轻地敲击：“想必我的秘书已经知会你们了。接下来，我会在镇上暂住一段时间。”
“当然！尊敬的阁下，我们已经从您的秘书那里得到了消息。”镇长急忙应道，而后恭敬地欠身，“正是考虑到这些，我们才冒昧地邀请您前来——您对住所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不需要。”公爵漫不经心地说。视线从面前的中年男人身上移开，停留在红茶蕴漾的热气上；他再次将茶杯拿了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口。
“……”镇长短暂地沉默下来，一时竟接不上话。坐在他旁边的副镇长认为抓住机会，便开口问道：“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务处理吗？我们能否帮上些忙？”他本想趁机再问男人的私事，说不准能够从中斡旋，却又不敢妄言，心里更加地决定要以此为自己谋取利益。
“姑且做个考察。”男人淡淡说道，“我手下有不少铁路，因此需要一座调度站。我正好在这里有些私事要办，就优先选择了这里。”
见对方似乎有几分耐心，副镇长心中不由有几分活络：“那么，您接下来——
——“谈话就到这里吧。”
男人懒懒地打断这句话，喝完手中的茶水，将瓷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不算大的清脆响声，然后站起身来：“我该去拉马尔庄园了。”他这样说道。微微地扬起嘴角，“罗比，你留在这里——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去和他说吧。”
然后他径直向外走去。甚至吝啬于一个眼神。
……
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四周风景已经从红砖房屋变成大片的白杨树林。当男人走出马车，同样得到来自男爵的热烈迎接——这次他显得友好多了：握住对方伸出来的手紧了紧，在接受到邀请后才迈开步伐，为对方的话语多费上一些心神倾听，并且随意地回上几句。他们穿过庭院里的蔷薇花丛，走进宽敞的大厅后在长沙发上坐下，相互零散地闲聊着。没过多时，便有一阵小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一个金色身影匆忙地出现在回廊——
——“娜雅。”男爵呼唤他的女儿，“快些过来。”
她骤然停住了脚步，身体完全地展露出来，让人能看清她手中的托盘：一壶茶，几个茶杯，还有一些小饼干。
“好的，爸爸。”她笑嘻嘻地说。柔软的金发在脖颈中跳跃，微微沾上一些汗水；她干脆一只手将托盘抵在围裙上，空出另一只手来将它们随意地拂开，径直向前走了几步。
她的动作实在不算多优雅，尤其面前还坐着一位身份高贵的公爵——见到这一幕，男爵皱起了眉，微微提高了声音斥责道：“娜雅，你的礼仪呢？”
女孩儿缩了缩脖子，脚下的步子却更加快了，小跑过来将托盘放在桌上。在做完这一切后，才站到沙发边上，向对面的黑发男人微微地鞠躬：“我很抱歉。”她低下头说。但再次抬起头来时并没有多少歉疚，视线在男人身上好奇地打量。
男爵侧过头瞪了她一眼，稍微有些愠怒，却又不好多说什么责怪的话，只能回头重新看向公爵：“这是我的女儿。”他口气抱歉地说，“刚从修道院回来，都是我把她惯坏了——”
——“无妨。”
公爵不在意地说。身体微微地后仰，陷在柔软的沙发中，视线从少女的金发上掠过。
只是随意地一瞥，便放在少女面前的托盘，温暖的红茶正腾着热气。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给公爵阁下倒茶。”男爵再次瞪了她一眼，低声催促道。
“是，爸爸——”
娜雅拖长了声音，在父亲看不到的角度吐了吐舌头，然后动身到红木桌前。
男爵注视着女儿的动作，面色好了一些，便打算和公爵再聊聊农庄上的事情：“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到那附近去走走。”他笑着说，“至于向导，想必我的女儿会很乐意——”
——“啪！”
茶杯打翻的声音——
“——呀！”少女惊叫一声，“我的裙子——”
她似乎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只是短暂的一瞬间，白色的围裙上沾满了茶水，裙摆上也全是茶叶。顾不得手上的灼热感，娜雅快速地拾起杯子，却发现里面已经几乎空了。
“哦，真的非常抱歉……”她低下头赧赧地说，“我不是有意的。”
“……”
男爵先是一惊，而后听到这句话，怒火顿时重新点了起来：“你！怎么这么——”他终究没能把话继续说下去，将手一挥，恼怒地说，“赶紧去换身衣服！”
“是。”少女低声地应着，仍旧低着头。
公爵惬意地倚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发现女孩的嘴角有一丝不明显的笑意，随即她匆匆退出房间，走廊传来她呼唤佣人的声音——“真是非常抱歉，阁下，”男爵懊恼地在他面前喃喃道，“我没想到竟会……”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指尖轻微地动了动，在沙发软革上划出一个弧度。
——走廊里又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两个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手里都拿着几个档案袋：“很抱歉打扰您们的谈话。”为首的那个人上前说，走到他们身边，神色焦急地扫了一眼男爵的方向，“阁下，这里有几份紧急文件——他们的人已经到您的办公室了。”
“让他们再等一会。”男爵说，“我这里有一位尊贵的客人。”
“但他们已经等了快半小时，接下来还要去镇长办公室。”中年人为难地说，“如果他们放弃合作，我们的损失将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
男爵皱起了眉，脸上出现一些犹豫的神色：另一边合作不容拖延，但他却不能将客人独自留在这里：“那……”他迟疑着，不知该吩咐些什么。
——正当他为此头疼，黑发男人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你过去吧。”
男爵心里欣喜，急忙跟着站起身，面色却仍有犹豫：“那您……？”
“我四处转转。”他这么说着，将大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整理了一下领口和袖口，吩咐道，“不用让人跟着，我的秘书很快就会过来。”
男爵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阁下。让我送您到门口吧。”
“嗯。”公爵微微地颔首。
两人再简短地交谈了几句，随后快步走出客厅。到了门口后男爵率先离开，并告知对方农庄的位置：就在距离庄园不远的地方。
“如果您允许的话，”他再次地提议道，“请让我的女儿陪您一起——她常和我到农庄上去，对那里的环境非常熟悉……作为一个向导，她再合适不过了。”
男人扫了他一眼，然后说：“我会考虑的。”
男爵为此睁大了眼，连声地赞美和承诺，而后才在管家和秘书的催促下坐上马车离去。
等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公爵并没有走进屋内，而是微微地眯起眼，任由秋日里的阳光落满身躯——约定。斯莱特林在心中说，觉得自己像是从沉重的躯壳中走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向温暖和光源——无论那是否是另一个谜团，他也已经到来了。
他迈开步伐，向农庄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章七.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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