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恍惚之间

9、公园

　　四月莺飞草长，天气渐渐回暖。
　　白天街头随处可见相互龇牙低吼的狗，随时就干起架来。实力悬殊的速战速决，不相上下的杀上几十回合，最后总有一方夹着尾巴灰溜溜撤退，胜利者则昂首挺胸，在附近撒泡尿留念。
　　午夜时分，城市变身猫咪乐园。换新装的行道树、茂密的花坛、花花绿绿的广告牌、车站长椅、商铺前的台阶，无处不是它们花前月下、挑衅比武的场所。绵长柔媚的呼唤、激烈尖锐的嘶喊，偶尔会招来一只拖鞋或是咒骂，却如同春夜的背景音乐，怎么也无法驱散。
　　在这躁动的春天，来平海给爱宠绝育的客人络绎不绝，大小笼子几乎天天爆满。李正阳每天要频繁检查各床位的术后情况，应付前来咨询、购物的客人，还要随时注意存货、联系销售，摸鱼俨然已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都快忘记什么滋味。
　　回家灌咖啡啃面包，喂完乖仔洗完澡，趴床沿又继续翻书。生吞完一遍教材差点噎死，打开习题发现完全是找死，于是又自虐地重翻教材，一边嘲笑自己的智商，一边和睡神搏斗。早晨总是毫无悬念在额头发现书本印痕，观察每天不同的形状已然成了情趣。
　　今天是直角三角形。李正阳对着镜子恍惚地洗脸。然后抓两片干掉的吐司，牵乖仔出门。
　　昨晚的梦似乎很激烈，现在还有点头晕，究竟是什么情节来着？
　　隐约记得去了健身房。人很多，好不容易才等到空位。在长凳上坐下，准备卧推，旁边突然有人开始吵架。尖锐的声音在器械室里不断共鸣回响，想捂住耳朵，手却怎么也举不起来。吵架开始升级，响起了重物落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周围似乎有人劝架，大多数人纷纷离开。自己的身体却像灌了铅，比杠铃还重，努力几次都没站起来。健身房音乐声停，喇叭里在叫自己的名字，说前台有人找。奋力一个挺身站起来，逃离了器械室。
　　还没到前台，周围变成了个阳光明媚的模样。杨树下站着个唇红齿白的娃娃脸少年，眼角弯弯。七分裤配条白色短袖，清清爽爽，很是可爱迷人。隔着马路想喊他过来这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想要过街，却怎么也绕不过人群与车流。
　　少年微笑看向另一个方向，双手背在身后，踮着脚无聊地晃来晃去。想跟他说，带你去吃爱吃的水煮鱼，可张口后的所有内容像是直接被消音。直到少年等来了另一个背着吉他的男人，两人紧挨肩膀向远处走去。自己在马路对面开始狂奔，一边跑一边喊。心脏砰砰狂跳，可连喘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不一会汗水湿了额头，开始往下淌，有几滴滚落眼里，视线开始模糊，但还是一直跑。胸口发紧。继续跑，要追上……
　　“吱————”一阵尖锐的刹车声。接着右手被猛扯，差点摔倒。
　　“没长眼睛吗你？！”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上班族模样的男人踩着单车飞驰而去。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美术公园一个拐角处的路中央。顺着被勒疼的右手看去，乖仔缩着身子半趴在地，后腿根被刮开一条手掌长的血口子，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李正阳瞬间清醒，心疼得揪了起来。
　　糟糕，该不是伤了动脉。得马上去店里处理伤口。
　　“能站起来吗？”把手伸到乖仔前腿根，试着扶它起来。只一动，血流得更厉害。不行，先把它挪到路边，再去拦的士。
　　乖仔跛着腿，配合地往路边挪动，地上拖出一条一米来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这么多血？”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
　　忙乱中抬头，是衡浩宇。
　　李正阳嗯了声：“来帮把手，把它抬到路边。”
　　对方伸手递过一条棉麻围巾，眼神看着伤口示意。李正阳犹豫了两秒，接过围巾给乖仔包扎。
　　一人抬前腿，一人抬后腿，很快把它移到路边草地上。
　　“我去叫的士，免得它要跟你走。” 衡浩宇伸手拦住李正阳。
　　不一会的士开到，两人又把狗抬上车。司机怕血弄脏座椅，只接受让乖仔睡后备箱。两人争取半天，只得妥协。衡浩宇给李正阳关了车门，挥手示意“快走吧”，然后转身离去。

　　“那挨千刀的无良男，你看清长啥样没？”田田气呼呼地挥拳头，“找街头画像的来一张，到微博挂人去。”
　　“算了，还是把群众注意力留给被拐儿童吧。在路中间走神，我也有错。”
　　“完全情有可原，这段时间忙疯了简直。”拌豆腐悲情扶额，“我们都几天没休了？”
　　严医生带着手套出来，三人探寻地望过去。
　　“已经缝针止血了，没大碍。今晚让它在店里休息吧。”递过被血染了半边的围巾。
　　“谢谢！缝针费医药费从我工资里扣吧。”
　　“不用了，它也算是店里一员。”

　　晚上一个人久违地坐公交回去。
　　搓了几盆血水，围巾才恢复本来的米色。
　　这人看着讲究，其实挺爽快。李正阳想着，找到标签顺手搜下淘宝。一搜吓一跳，居然还是米兰进口牌子，一块布比自己最好那套西装还贵。
　　赶紧摸手机给人发短信：“今天谢谢了。围巾已洗干净，什么时候方便还你？”
　　不一会回信：“别客气，下次我来店里拿吧。”
　　“好的。欠你个人情。要是有我能帮忙的，你也别客气。”
　　对方回了一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