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恍惚之间

5、止损

　　三天后，当家的回来了。
　　听李正阳交待完，又翻完账本和盘货记录，严医生表情放松下来。
　　“这倒是意料之外。”他捏着那张最新的报价单，略疑惑地跟李正阳确认，“新销售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正阳想了几秒：“带点学生气的小个子男生，看着刚毕业。”
　　严医生盯着报价单静了片刻：“去年底就有风声说要涨，现在除了个别几家存货足的，本市同行都调了价。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卖家串通涨价忘了跟我们通气。估计还是新销售那边出了什么差错，算是送了个便宜。”
　　“对方不会反悔吧？”
　　“反悔就是违约，不过迟早还得涨回来。”
　　两人正沉默中各自思考，来了个四十多岁中年男。
　　“您是来接白……”李正阳及时刹车，“…..爱犬的吧。”赶紧从储物柜拿出皮带绳，去开笼子。
　　仿佛跟主人分别了一个世纪，白眼狼把尾巴甩上了天，屁股撞到笼壁，哐哐直响。
　　中年男身材颇为健硕，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主，否则如何吃得消这货。
　　李正阳熟练地把笼门打开一条缝，双臂保持力道抵住门口，下一秒从门缝伸出一颗瞪大眼喷热气的头。中年男天衣无缝地伸手一套，右手准确地把皮带绳扣上项圈，左手紧握绕在掌心两圈的绳子。下一秒李正阳撤回手臂力道，白眼狼如脱缰的野马从笼口︳射了出来，扑到中年男身上。中年男也是条汉子，一扑之下居然屹立不倒，右手拍了拍狗屁股，温柔地喝了声“遛起！”
　　白眼狼挥舞前爪猛蹬后腿，挣扎了两秒，还是没在主人身上挂住，咚一声摔下来。还没看清它站起来没有，便撒开蹄子，欢快地拉着主人飞向门口。中年男前脚刚跨出门口，又被扯着一百八十度转身，被生生拖到金毛绅士笼子旁边。“嗷呜！”一向瞪眼不动口的白眼狼再开金口，嚎出了此行的第二句话，转眼又拉着中年男浩浩荡荡消失在门口。
　　店里四人收回对中年男敬畏的目光，该干嘛干嘛。
　　李正阳打扫着狗笼，瞄了眼金毛绅士。
　　这两天已彻底清醒的绅士，仍保持椭圆卧姿，把头优雅地枕在身体侧面，睁着湿润大眼，从下向上仰视李正阳刚拿出来放笼顶上的狗碗。

　　价格优势明显，刚补的一百袋很快就卖完了。这两天店里闲下来，李正阳打算等补完货就休两天假。这次他想认真学学严医生谈价。
　　这天下午，那个清瘦的男生又带着黑色公文袋来到店里。这次是身黑色军服外套，铜扣一直快扣到下巴，配条深蓝的修身西装裤，虽然脸色依然有点僵，但依旧是一挺打眼的小伙子。
　　被先发制人夺走茶壶控制权的田田笑得眯眯眼，拉着拌豆腐在收银台交头接耳，后者一脸无奈。
　　跟店里人打完招呼，跟严医生相互自我介绍，两人便在桌边坐下。这次是李正阳积极倒茶，倒完便站在严医生背后不走了。
　　“这次的报价单，请过目。” 衡浩宇双手递上。
　　严医生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数。
　　“李蒙走的时候，是不是交接得很匆忙？”
　　衡浩宇愣了一下：“听说他是临时决定辞职的。”
　　“听说，你们没见过面吗？”
　　“嗯。”男生马上有点紧张。
　　“我跟李蒙打了一年多交道，小伙子人不错，就是急性子。突然走了没个消息，我就估计没跟公司做好交接。上次的报价单是他留给你的？”
　　衡浩宇犹豫了一会，决定说实话。
　　原来之前的销售李蒙突然辞职，没做交接便匆忙换人。李蒙辞职前，电脑内网网线接头出了故障，没汇报没修理，导致电脑的CRM（客户关系管理）软件没有接收公司的调价更新。衡浩宇一入职就被经理赶出门跑业务，打印的报价单却是没调整的老价格。直到月底部门报账结算才发现，不到两周给公司亏了一万多。衡浩宇先用存款垫了钱，现在正尽力挽回损失。然而指望买家补差价是妄想，只能在后面的业务中把价格稍微报高点，但又担心会影响销量，甚至流失客户。
　　“这的确不是你的错。”严医生客观分析，“但这个价对平海不公平，相当于买家为宠爱自身的管理失误买单。＂
　　“是，我替公司给您道歉。但一万多元差价由十几家店共同分担，和这次刚调整的价格相比，其实也没高出太多。我估计，两个月就能恢复到正常调整后的水平。”
　　严医生点了根烟，盯着报价单不说话。
　　李正阳一边听，一边翻来覆去地琢磨，结合这两天的思考，大致有了个方案。
　　衡浩宇倒是很有耐心，规规矩矩坐在桌边，盯着手中茶杯等回答。
　　严医生也不急，像是要把那张纸看出朵花来。
　　李正阳急脾气发作，心里猫抓一样。
　　“那个，我倒是有个建议。”
　　严医生半回头瞟了他一眼，没同意也没反对。
　　“最近店里销量挺好，卖完一百袋比平时少用将近两周时间。宠爱平海都靠顾客吃饭，长期看，谁亏了对另一方都没好处。为了尽快挽回宠爱的一万多，又不损害平海的客源，我觉得可以这样：签个合同，有效期两个月；签订之日起，每三十天内，平海以固定价格向宠爱购买约定数量的商品，例如比平时补货量多100袋；固定价格比别家拿的适当低一点，薄利多销；觉得好，合同到期后还可以协商续期。”
　　李正阳五口气说完，差点没噎着。
　　严医生示意他到桌边坐。
　　李正阳一边坐，一边等他问“如果这两个月对平海不好呢”。
　　只要降价，就对平海有益。最大的风险是补货太多，两三个月内卖不完，会稍微影响现金流。但常翻账本和盘货记录的李正阳知道，两个月不成问题。
　　严医生什么也没有问，而是继续抽烟，抽了会又抬头看衡浩宇。
　　在公司给定的价格区间内，不同级别的销售，其实都有一定的自主定价权限。给大买主更多优惠，也是厂家在买家间制造销量竞争的一种手段。只要这个合同里的价格、数量不太低，两个月收回损失不是妄想。
　　前两天谈过的几家店，看到涨价后的态度和上一次反差太大，简直对心脏不好。这个合同虽然偏向买家，但毕竟是卖家错在先，而且多销的尝试看起来可行又诱人。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所说的固定价格、固定数量合理，可以签两个月试试。”
　　严医生吐完嘴里那口烟，说：“那我们来看看什么价格、数量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