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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酝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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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比记忆中的模糊身影更加年轻,但通身冰冷严谨的气势倒是十足摄人。
谢涟敛身行礼,很好地掩饰了那措不及防下泄露出的惊异复杂的眼神,道,“阿涟,见过……”她顿了顿,将快脱口的“皇上”二字咽下,“……见过表哥。”
李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谢氏一向不得圣眷,是京城几乎公开的秘密。
李茂“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谢涟瘦削的肩膀和柔弱的面容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然意外地变得稍稍柔和了些:“无需多礼。”
站在下首位置的谢仪真一直笑眯眯地看着,闻言方道:“皇上请上座。”
李茂点头,便坐在了上座:“先生也坐下罢。”
听到少年帝王这一句“先生”,谢仪真居然有些措不及防,停顿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皇上……老臣不过只教过几次课,哪里能当皇上一声先生……”
书房早已禀退所有下人,余氏亲自端了托盘过来,眼风一扫,谢涟无可奈何,只能从托盘里拿出茶壶和茶盏,给座位上的两个男人添茶。
茶香袅袅,美人娉婷,李茂的神色却依然如故,谢涟暗暗松了口气,再不肯往前凑了。
“此番叨扰先生,一是因为余老大人的事。”李茂冲谢仪真拱手,神色认真,道,“余老大人病危,多亏了先生的良药,挽救了朝中一位肱骨之臣。先生有大义。”
谢仪真连忙站起来躲开他这半礼,说道:“余老大人素来照顾微臣,同我有忘年之交,听闻老大人病愈,微臣也算放心了。不过说到良药,实乃犬子的功劳,谢某也是借花献佛罢了,哪里当的起‘大义’二字。”
谢涟抬起眼帘,果然看见李茂似乎有些惊讶:“哦?不知是先生家的哪个公子?”
谢仪真张口,刚想说出答案,书房的门却被敲响了。
余氏皱了皱眉头,“不是吩咐过了不准人来打扰吗真是……”她回头对李茂笑了笑,“兴许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丫鬟……”她剩下的话被谢仪真拦住了。
“无碍,让他进来。”
书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来人一身襦衫,方巾束发,见到房间里这么多人时似乎有点惊异,随即很快收敛了情绪,上前几步稽首道:“见过爹、娘、长姐。”
竟是谢敷。
谢涟想到柳卉说过谢敷进来常常出入书房,不由得蹙了蹙眉。
谢仪真颌首冲李茂道,“皇上,这便是犬子,单名一个敷,那良药便是犬子拿出来的。”顿了顿,他又提高了声音道,“敷哥儿,还不过来见过皇上?”
谢敷有些惊慌地抬头看了看李茂,目光有些迟疑,犹豫了会儿,才一掀下摆,就要跪下行礼。
李茂早在谢敷一进门时就一直注视着他,听完谢仪真的话,眼神更是柔和了不少,再见他要下跪,竟然起身托住谢敷的手肘,制止了他接下去的动作:“敷弟不用如此客气。”
帝王突如其来的亲近似乎让少年很是羞涩,白皙的面颊染上红晕,呐呐不知如何接话。
谢涟冷眼旁观,有些惊讶于李茂对谢敷那遮掩不住的温柔和宠溺,但也只是如此了。
因为王姝的原因,她一直对谢敷和李茂无甚好感,断袖断到亡国这种程度,上溯前朝五代,也就李茂做得出来。
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为了一个男子便让整个朝堂连带后宫天翻地覆。这样的皇帝,哪怕他再如何自诩情深似海,谢涟都无法对其有敬畏和尊崇之心。
更何况……此时她更担心王姝。
若非谢敷的反常,她哪有精力看他们眉来眼去。
“……小时生了一场大病,有位云游僧人路过庄子,留下两颗神药,说可医百病,其中一颗我当日就服下了,果然第二日病就好了……”谢敷在李茂灼灼的目光下说得有些结结巴巴。
谢仪真“哈哈”一笑:“这就是缘分了!”
“虎父无犬子。先生深明大义,才能教导出如此优秀的公子。”李茂眼眸深深,“朕观令子气度不凡、仪态翩翩,想必文采也定然上佳。可去岁的进士中似乎并无令公子之名,莫非别有隐情?”
他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谢敷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若是进士身才叫不正常。果然听到谢仪真的解释,李茂就顺势许下承诺,免了谢敷的第一道考试,直接参加今年的贡试。
后面的话涉及朝政,不适合内宅的人听了,余氏和谢涟起身告退,谢敷也红着脸退下了。
看今日这情形,怕是这二人早已勾搭上了。有皇上做后盾,谢敷就更难对付了……
谢涟看着不远处谢敷的背影,目光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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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王氏所属的田庄内。
天刚微亮,刘大家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刘大从梦中醒来,这动静也惊起了妻子,夫妇二人面面相觑,想到近来山匪横行,越发不敢开门。
敲门声响了很久,最后来人终于察觉了屋里人的想法,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爹,娘!是我,二赖子,快给我开门啊!”
刘大小心翼翼打开门,果然看见门外站着的是自己失踪好几天的二儿子刘赖,连忙让他进屋去。
“哎哟你又去哪儿混去了啊?!多少天不着家了!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刘家媳妇还要絮叨,就被刘赖不耐烦地打断了。
“娘——我是去做正经事的,别老念我……诶饿死我了有吃的没?饿了一天了都,呆会儿我还得出去一趟……”
他娘虎着脸贴了张又薄又脆的饼,香味勾得刘赖口水直流,顾不得烫,他胡乱抓了张饼就塞进嘴里,几下就嚼进去了,又灌了一肚子水,感觉到身上有力气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抹了抹嘴,道:“爹,娘,我还有点事没做完呢,先走了!”
“……诶你又去哪儿啊!”刘家媳妇追出去问。
“找我姐去!”
刘赖搭了同村的牛车,赶车的老头要五个大钱,他心疼得不行,和老头讨价还价了一通,不仅没讲下价来,还差点被赶下车。
磨磨蹭蹭到城门口时已经是午时了,太阳毒得很,守门的兵爷脾气更差,说入城要路引,否则不让进。好说歹说,又花了几十个大钱,还打出王府的招牌,刘赖才在官兵的白眼下进了城。
“呸!狗眼看人低……”刘赖啐了一口。
王宅果然很气派。
刘赖在门口转悠了几个来回,才终于逮到一个青衣小厮的空,因着之前的深刻教训,他立刻塞给对方五十个大钱,然后谄笑道:“这位小哥,俺是来找人的。她叫含碧,就是伺候你们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劳烦您给通报一声,俺是她弟弟,有事找她。”
那青衣小厮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飞快地甩开刘赖的手,还往后退了好几步,活像他身上沾了什么腌渍东西一样避之不及:“哪里来的赖子,胡言乱语!还敢攀污我堂堂王府!出去!不然我可叫人给你叉出去了啊!”
刘赖想到自家姐姐的嘱托,硬生生咽下这口气,继续追上去,说道:“小哥,诶,您行行好,俺是真有急事!俺娘病得太重了,就想见俺姐一眼……”他垂袖狠掐了一把大腿,疼的龇牙咧嘴眼眶泛红,倒确实有几分痛苦之色。
也许他这番“真情实意”触动了小厮的心思,他叹了口气,又往左右瞅了瞅,见没人看这里,这才将刘赖拉到隐蔽处低声说道:“你莫再声张,你那姐姐犯了事儿,前几天就被……打死了,伺候大小姐的丫鬟小厮全都不见了……你别犯傻,赶快走吧!”说完,青衣小厮如同背后有人追着撵似的,再不肯搭理刘赖,转身进府了。
……含碧姐死了。
刘赖整个人都懵了。僵在原地不动,面色十分难看。
那他千里迢迢奔赴黄州带来的消息,岂不是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