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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盘中舞 ...

  •   勤政殿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芸香抱过孩子递给贵妃,笑盈盈道:“恭喜娘娘,是个皇子呢。”
      贵妃接过孩子,轻轻亲了亲孩子白嫩的脸颊,转头瞧了瞧皇帝,笑道:“皇上还没抱过吧?这孩子可重得紧呢。”
      皇帝接过孩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斐然,这是朕的第一个皇子呢,是朕和斐然的孩子呢!”
      贵妃娇羞一笑,颊上泛起一层红晕,“皇上别急着高兴,还没起名字呢!”
      皇帝将孩子递给乳母,轻轻揽过贵妃,柔声道:“爱妃说起什么便起什么罢。”
      贵妃摇摇头,道:“臣妾不通文字,起不出好名字来,不如让芷儿来取。”
      皇帝笑道:“也好,朕这便让芷荷过来。”
      话音刚落,芷荷就挑帘走了进来,请了安道:“贤母妃算着今天是母妃生产之日,因着身子还未大好不能过来,便让芷荷来看看,却正巧赶上弟弟出生。”
      贵妃面上一红,轻轻挣开皇帝怀抱,道:“贤妹妹费心了,养着身子还记着这个,皇上也应该多去看看妹妹。”
      皇帝只一笑置之,复又朝芷荷道:“方才朕与你母妃正说起取名一事,你看用什么字好?”
      芷荷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而笑道:“父皇看‘宸’字可好?”
      皇帝笑笑,道:“本是不妥的,这‘宸’字有帝王之意,只是如今宫中有了第一个皇子,用此字也不为过。爱妃觉得如何?”
      贵妃一笑,面颊微微发红,道:“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芷荷亦笑,正欲开口,却见紫苏走了过来,请过安道:“公主可回去吧,也不知是哪个嘴快,六宫嫔妃都争着往咱们宫中送贺礼呢,夏姐姐都忙不过来了。”
      芷荷点头应了,贵妃看了看芷荷,柔声朝皇帝道:“臣妾既已经生下宸儿,便先回宫了,芷儿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皇帝拉过贵妃的手,道:“你已生下皇子,再耽两天也可。”
      贵妃有些羞涩,抬眼望着芷荷。芷荷掩嘴而笑,只作不见,片刻方道:“父皇要留母妃也可,芷荷便当是成人之美了。只是父皇说两天,那便两天,若是多了一刻钟,芷荷可不依。”
      皇帝一怔,随即拊掌而笑,“这丫头果然有几分公主的气势,都和父皇讲起条件了。两天便两天,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芷荷调皮一笑,福了一福便转身出了殿。紫苏快步跟在后面,朝芷荷笑道:“皇上可真真儿是宠爱娘娘,公主何必和皇上讨价还价?”
      芷荷叹了口气,道:“有万千宠爱固然是好,只是树大招风,倒不如见好就收。如今母妃诞下皇子,虽平了不少言语,却也添了不少危险。”
      紫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同芷荷回了未央宫。迎夏刚刚送走了柔贵嫔,见芷荷回来,忙道:“公主可回来了。”
      芷荷一笑,道:“我不在宫中,倒麻烦夏姐姐了。”
      迎夏笑笑,道:“倒也算不得麻烦,只是应付得累罢了。公主可要看看贺礼?”
      芷荷莞尔一笑,伸手拔下发上的簪子,“不过是些俗物罢了,看了也烦心。”
      颖儿从殿内走出,朝芷荷笑道:“虽是这么说,可柔贵嫔那对翡翠镯子成色倒好。”
      芷荷“嗯”了一声,语气中有几分感激,“柔母妃不得宠,却还这么费心,也难为她了。”
      “妹妹正好在呢。”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芷荷身后响起,却是涟漪,“我听柔母妃说妹妹不在宫中,正怕白来了一趟,却不想这样巧。”
      芷荷看了看涟漪身后宫女手中的托盘,笑道:“姐姐备的礼定是精心挑过的了,否则就不会这么想见芷荷了。”
      涟漪只是浅浅一笑,道:“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姐姐笨嘴拙舌的,也辩不过来。妹妹只说喜不喜欢便是。”
      涟漪从宫女手中接过托盘,轻轻掀开上面覆着的红布,芷荷向盘中看去,只见一匹素锦摆在上面,色如皎雪,质地光滑,芷荷伸手抚了抚缎面,朝涟漪笑道:“素锦本就难得,偏生质地又这般好,姐姐有心了。”
      涟漪笑笑,道:“知道你不喜俗物,寻常的金玉定入不了你的眼,这才挑了这匹素锦。”
      芷荷伸手接过递给迎夏,笑道:“姐姐倒了解我的心思,如今入秋了,也是时候挑些新人进宫了。”
      “婍母妃的胎已经耽误了些时日,依皇祖母的意思是初八选秀。”涟漪拨了拨手上的护甲,静静地道。
      “总会有新人的,活在这宫中,可真是累啊。”
      涟漪轻轻一笑,“累与不累,不过是心中之想罢了。何况再累,也还是要斗啊。”
      芷荷送走了涟漪,复朝迎夏道:“麻烦夏姐姐把方才四公主送的素锦给我,再去库房拿了那金丝线来。”
      迎夏笑道:“公主可是要裁衣裳?素锦色素,金线衬着自然是好的。”
      芷荷但笑不语,只是饮一口茶方道:“夏姐姐最知我心。”
      好容易熬到了初八,宫中选秀,正巧花房培育出了几株新菊,贵妃又诞下了皇子,如此三喜,自是要大封六宫的,韶华夫人晋为阮德妃,凌昭仪晋为妃,柔贵嫔晋昭容,嬿容华晋婕妤,余下的便是新入宫的了。芷荷懒懒捧一卷《庄子》来看,发上的玉搔头松松地挽着,“父皇和母后定是选了不少新人罢。”
      紫苏擦拭着花樽,朝芷荷笑道:“奴婢听闻有兵部尚书之女美人温氏,向太尉之女贵人向氏,薛太医之女常在薛氏,还有……”紫苏沉吟片刻,道:“丞相的三小姐颜舒窕封了嫔位。”
      芷荷轻巧一笑,合上手中的书,“舒窕……果然是好名字呢,三小姐,是颜昭媛的嫡妹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颜昭媛貌美,不知这位三小姐是怎生的美呢。”
      颖儿折了一枝桂花插在花樽中,笑道:“论美貌,又有谁能比得上公主?”
      芷荷只是笑笑,道:“那可未必,天下弱水三千,自是有比我美的。”
      颖儿吐吐舌头不说话,芷荷唤了迎夏来道:“夏姐姐那桂花酒酿得如何了?”
      迎夏微微一笑,道:“明日家宴,桂花酒自是备好了。”
      紫苏开口道:“颜昭媛是待罪之身,本以为宫中能安静些,却不想又来了个湉嫔,若不是嫡妹也罢了,只怕……”
      “怕也无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送什么,我们接着便是了。”芷荷比了比三寸多长的指甲,静静地道。
      “湉嫔身份尊贵,口齿又伶俐,选秀时言辞颇得皇上喜爱,又是颜昭媛的胞妹,公主千万要小心防着。”迎夏沉思半晌,方开了口。
      芷荷点点头,道:“今天晚上许是要临幸她了,只要太后同意,什么祖宗规矩也要放到一边了。”
      众人皆笑,门外传来芸香的声音,“什么事这么有趣,公主也给奴婢说说。”
      芷荷笑道:“芸姑姑可来了,母妃可好?”
      芸香笑着点头,道:“公主一日瞧十遍也不放心,不过是个主殿偏殿罢了。”
      芷荷脸上一红,“姑姑知道芷荷性懒又素喜清静,不愿动罢了。”
      芸香一笑带过,道:“皇后娘娘那儿说宫殿不够,安排了薛太医的千金薛常在与公主和娘娘同住,片刻薛小主便要过来,奴婢特来知会一声。”
      薛太医的千金?芷荷唇边带起一抹笑意,“我知道了,这便让人把墨竹轩收拾出来。”
      芸香点头要走,芷荷突然问了一句:“不知湉嫔和哪位母妃一宫?”
      芸香笑道:“猜到公主会问,湉小主是在韶华宫。”
      芷荷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送走了芸香,道:“母后不愧为一国之母。”
      颖儿有些不解,道:“公主怎么突然这样说?”
      芷荷饮一口茶,道:“颜昭媛已经禁足,她那里自是不宜住人,若是将湉嫔放在长乐宫,又太过引人注目,倒不如放在韶华宫,既能约束着些,又不至于太过针对。”
      紫苏扯了扯发上的绢花,道:“奴婢不明白公主为何把墨竹轩给了薛常在,那里清静,公主素日最喜欢在那竹林中起舞抚琴,若是薛常在住在墨竹轩,怕是会有诸多不便。”
      芷荷浅浅一笑,道:“无妨。正是因为墨竹轩清静,我才指给薛常在的。”说着,芷荷又朝迎夏道:“夏姐姐可还记得贤母妃小产之时薛太医口中的千金?”
      迎夏了然一笑,颔首道:“奴婢记得仿佛是喜欢制香,对医理也颇通呢。”
      芷荷亦笑,“这样的女子,是喜欢清静的罢。”
      “如此说来薛常在竟与公主谈得来呢。”颖儿笑道。
      正说着,小含子跑了进来,请了个安道:“薛小主来了。”
      芷荷点点头,道:“知道了。”说着,便起身出去相迎。
      “这位便是薛太医的千金?”
      庭中的女子回过头,只见她容色清丽,并不十分艳丽,眉眼间尽是说不出的温柔婉约,腰肢纤纤一握,恰如空旷深山中的一棵盈盈翠竹。芷荷施了一礼,不禁开口赞道:“东坡居士有词赞佳人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薛母妃便是如此。”
      薛常在微微一笑,道:“九公主谬赞了,紫菀怎及得上花蕊夫人美貌。”
      芷荷笑笑,目光停留在薛常在衣裙上绣的翠竹之上,那竹子上长有斑点,似是点点泪光,正是墨竹轩中所植的湘妃竹。芷荷复又一笑,颔首道:“薛母妃喜欢湘妃竹?”
      薛常在眸中一亮,道:“公主也喜欢?”
      芷荷浅浅一笑,“花中我最喜白莲,木中便是这湘妃竹了,既清幽还别致。”
      紫苏笑道:“难怪皇上常夸公主聪颖,公主早就知道小主喜欢湘妃竹,特意把墨竹轩准备出来了。”
      芷荷掩嘴而笑,“本来只猜到薛母妃喜欢清静,却不想歪打正着了。”
      薛常在从容一笑,道:“公主有心了。”
      芷荷拉过薛常在的手走进墨竹轩,庭中遍植湘妃竹,殿中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布置十分简洁干净。薛常在面露欣喜之色,柔声道:“公主亦如此雅致,紫菀谢过公主。”说着,盈盈施了一礼。
      芷荷扶起薛常在,道:“薛母妃不入尘俗,芷荷若是找些寻常的轩宇倒失了韵味了。”
      薛常在笑笑不语,芷荷唤了子衿、子佩,朝薛常在道:“这两个丫头名唤子衿、子佩,跟了我也有一年了,我这里清闲,用不到很多人,如今薛母妃来了,我便将她们指给母妃了。”
      薛常在细细打量了子衿和子佩几眼,方笑道:“紫菀本来还担心只带了一个婢女不够用,多谢公主了。”
      芷荷道:“薛母妃不嫌弃就好,芷荷便不打扰母妃了。”说着,芷荷盈盈施了一礼,走了出去。迎夏捧着那件素锦新衣走了过来,道:“这衣裳公主且瞧瞧合不合心意?”
      芷荷接过衣裳展开来看,只见那舞裙通体雪白,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泛着光泽,袖口与腰间均以金线束紧,余下再无任何装饰。芷荷叠好衣裳递给迎夏,笑道:“如此甚好,果然还是夏姐姐知我心。”
      迎夏微微一笑,语气中颇有几分玩笑之意,“奴婢哪里知道公主的心思呢,不过是公主不喜欢衣裙上有太多装饰,把奴婢们都惯懒了。”
      颖儿亦笑,道:“可不是嘛,公主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办,倒愈发显得奴婢们无用了。”
      芷荷伸手刮了刮颖儿的脸颊,假意嗔道:“这丫头愈发刁钻了,活儿干多了怕累着,让她少干些却又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颖儿吐吐舌头,一副无辜的样子。众人皆笑,小含子走了过来,悄声道:“公主,十公主来了。”
      芷荷还没开口,菀盈便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笑道:“老远就听到姐姐宫里热闹着呢,什么有趣的事儿也不叫我。”
      芷荷笑笑,拉了菀盈的手坐下,“怎么又跑出来了?”
      菀盈俏皮一笑,伸手拾了一块桂花糕来吃,“湉母妃要住在我们宫里,母妃和雪莺姐姐自是没时间理我,只能来打扰姐姐了。”
      芷荷笑道:“怎么敢当成打扰呢?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小公主驾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姐姐最爱哄我了。”菀盈一笑,忽而又停止了笑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眸中有几分失意,“姐姐忘了?我如今可不是最小的了,婍母妃有了弟弟之后,父皇就越发不愿来看我了。”
      芷荷抚了抚菀盈的发,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菀盈还小,她哪里知道宫中最重要的不是长幼,而是男女。本想开口,可看到菀盈真挚而单纯的目光却有些不忍。片刻,芷荷方道:“菀盈同姐姐去看看弟弟可好?”
      菀盈仰起头,眼中的伤感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奇与兴奋。她欣喜地笑笑,“好啊。”
      芷荷牵着菀盈的手走进贵妃的寝殿,只见贵妃倚在榻上,伸手逗弄着乳娘怀中的玉宸,脸上尽是为人母的喜悦。芷荷坐在贵妃身旁,伸手抚了抚玉宸的脸颊,笑道:“母妃倒是疼爱宸儿。”
      贵妃娇柔一笑,眸中满满的都是喜悦,“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皇子啊。”
      菀盈随手拿了把安枕如意来逗玉宸,笑道:“弟弟果然可爱呢,难怪父皇疼爱。”
      贵妃略略有些失神,“可皇上今日还没来呢。”
      芷荷微微一怔,母妃当真是爱父皇呢,不论从前发生过什么,当真是“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暗暗叹了口气,“母妃不必太过担心了,这几日父皇忙于政事罢了。”
      贵妃朝乳娘摆了摆手,乳娘忙抱了玉宸离开,“你也不必哄我了,太后的意思是让他多陪陪湉嫔和向贵人吧?罢了,谁让她们出身高贵呢。”
      出身高贵么?芷荷心里暗暗冷笑,若是真爱,怎会敌不过一句“出身高贵”?帝王情凉薄罢了,阿娇何尝不是出身高贵,最终也不过是“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飞燕合德何尝不是出身低贱,却足以让汉成帝宠冠六宫。这宫中,从来只说“争宠”,是因为没人可以争到爱啊。
      菀盈娇俏的声音在芷荷耳畔响起,“姐姐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都不理菀盈了。”
      芷荷回过神来,朝菀盈柔声道:“湉母妃相貌如何?”
      菀盈略一思索,道:“倒是极美的,比颜母妃还要俊俏几分,眉眼处甚是相似,不过倒及不上婍母妃和姐姐。”
      贵妃微微颔首,“芷儿觉得那薛常在是不是好相与之人?”
      芷荷笑道:“薛母妃性子极清静,会制香且颇懂药理,是个饱读诗书之人,且与芷荷一般喜爱湘妃竹呢。”
      贵妃掩嘴而笑,“难怪皇上常夸你聪颖,不过初初见面,就知道得这样多。”
      芷荷颊上一红,随即如常笑道:“若论聪颖,谁能及得上贵妃娘娘呢?”
      贵妃伸指刮了刮芷荷的脸颊,道:“越发会说话了,难怪你父皇这样疼你。”
      菀盈摇了摇芷荷的手臂,道:“姐姐,天色也不早了,菀盈便留下陪婍母妃用膳吧。”
      芷荷宠溺地看着菀盈,“这小嘴倒甜,想吃东西也要乖巧些,现在还早,你婍母妃还不饿,姐姐备了些糕点,菀盈跟姐姐去尝尝如何。”
      菀盈看了看贵妃,神色间颇有些犹豫,芷荷知她心中所想,悄声在她耳畔道:“母妃要等父皇呢。”
      菀盈释然一笑,与芷荷走了出去。芷荷回眸看一眼贵妃,只见她倚在榻上,神色间尽是淡淡的惘然,贵妃并不开口,只是怔怔地瞧着腕上的一对玉环,目光有些发痴。芷荷叹一口气,缓缓掩上殿门,回了偏殿。
      菀盈拿了一块桂花糕来吃,笑道:“姐姐怎么不吃?这桂花糕真真儿是甜呢。”
      芷荷笑笑,“菀盈若是喜欢,姐姐给你带些回去就是了。”
      菀盈灿然一笑,大大的眼睛弯成新月般的形状,“姐姐宫里的吃食是后宫里最美味的,菀盈好福气呢!”
      紫苏折一枝绿菊放在瓶中,听了菀盈的话不禁莞尔,“十公主不知道,未央宫上下的吃食都是公主亲手做的呢。公主最喜欢把晨起时采撷的各种花瓣上的露水依着吃食所需放进去,味道极清爽,甜而不腻。”
      芷荷笑笑,“不过是跟漪姐姐学了些罢了,只是那露水是我自己加的。”
      “姐姐不必自谦了,只露水最别致。”菀盈笑道。
      芷荷伸手理了理菀盈的额发,“菀盈早些回去吧,你母妃和雪莺姐姐又要担心了。”
      “九公主说得是。”芷荷转过头,只见雪莺笑吟吟地站在殿外,“德妃娘娘请公主回宫用膳。”
      菀盈轻“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望着芷荷。芷荷抚了抚菀盈的头,取了绣帕包些桂花糕递在菀盈手中,柔声道:“菀盈快回去罢,免得德母妃寂寞。”说着,芷荷又悄声道:“明日家宴姐姐陪你。”
      菀盈绽开一个笑容,蹦跳着同雪莺离开了。芷荷卸下发上的钗环,对镜篦着如云长发,“父皇今儿翻了谁的牌子?”
      迎夏捧了玫瑰汁子给芷荷浸手,道:“今儿是湉嫔侍寝。”
      颖儿语气中尽是不屑,“那湉嫔当真是金贵,敬事房巴巴儿地给做了绿头牌呢。”
      芷荷凝视着自己的纤纤玉手,唇边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由得她去,她可是太后的亲侄女呢。”
      月影婆娑,透过鲛绡纱的帘子映在地上,清清冷冷的。芷荷蹙了蹙眉,道:“如今天凉了,这鲛绡纱透风,夏姐姐明日让内务府做了新的来。”

      晨起的薄阳映在芷荷颊上,仿佛拍了一层脂粉,更添几分娇艳。迎夏挑一支银制莲花簪子给芷荷绾了发,细细的流苏垂在鬓边,“今儿是家宴,公主还打扮得这样素净。”
      芷荷打量迎夏几眼,语气中存了几分玩意,“‘女为悦己者容’,芷荷没有悦己者,所以从不着意打扮,不比宫中的各位母妃。芷荷瞧着夏姐姐喜欢打扮,莫非是因为姐姐有了悦己者?”
      迎夏笑笑,伸指刮了刮芷荷的玉颊,“公主惯会笑话奴婢,奴婢笨嘴拙舌的,也说不过公主,哪日公主出阁了,这么巧舌如簧只怕驸马爷受不起!”
      芷荷颊上一红,伸手去呵她痒,只呵得迎夏连连求饶。贵妃悄声走进门内,看了这情景不禁掩嘴而笑,“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胡闹,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迎夏你也陪着她。”
      芷荷正了正发上的银簪,朝贵妃调皮一笑,“芷儿再大也是第九个公主,算不得大的。母妃不要责罚芷儿和夏姐姐了。”
      贵妃笑笑,道:“口齿果然伶俐。”说着,贵妃打量芷荷几眼,道:“晌午家宴,你也该打扮的艳丽些才是。”
      芷荷抚了抚身上的缎子,道:“母妃知道芷儿不喜欢艳色,这衣裳还七八成新呢,何况我从来都不拘惯了的。”
      贵妃点头,不再作声。片刻方道:“芷儿喜欢怎样便怎样吧,母妃先去看宸儿了。”
      芷荷送走了贵妃,朝迎夏道:“那素锦衣还瞒着母妃罢?”
      迎夏一笑,道:“自然是瞒着的。”
      芷荷微微颔首,道:“湉嫔是颜昭媛的胞妹,初初入宫颇为得宠,定会为难母妃。只是母妃已经年近三十,又生育了两个子女,纵然身段保养得再好,又怎么能比当年?备着也好。”
      “公主说的是,湉嫔可不是个安分人儿,到底年纪小些,尚不如颜昭媛沉稳。”
      “如今宫中有宠有势的不多,贤母妃、柔母妃、漪姐姐、菀盈、嬿母妃与我们交好,母后、凌母妃,包括如今这位薛常在虽是避世之人却识大体,湉嫔自是与颜昭媛一派,身世显赫又初初得宠,只怕向贵人与温美人不免与湉嫔交好啊。德母妃为了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却又识得如今形势,亦敌亦友,倒是难办。”芷荷对镜比着一对银制流苏耳环,复又挑了珍珠耳饰来戴,这才满意一笑,道:“我那琴可修好了?”
      迎夏笑着点头,“公主可是想弹了?”
      芷荷莞尔,道:“许久不弹只怕是生疏了,我那箜篌都落了灰罢?”
      “奴婢吩咐颖儿日日擦呢,公主是要弹琴还是箜篌?”
      芷荷思忖片刻,道:“琴罢。”
      迎夏忙抱了琴来,芷荷叹了口气,手下拨出的,正是几日前新谱的《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素手自琴弦滑过,人生苦短,却不得不争。前朝如此,后宫更是如此,若你不狠心,总有一天会被他人除掉。所谓争宠,不过是争一口气来活得更好罢了。身在宫中,又何曾想得到过什么呢,不过是一口气,一条命,一世平安。
      迎夏递上一盏碧螺春,复又添了勺檀香,道:“晌午就是家宴了,公主也该欢喜些。”
      芷荷饮一口茶,长长的睫毛挡住眸子,“曲通人心,夏姐姐亦发觉了。”
      迎夏微微一笑,道:“湉嫔盛宠,颜昭媛迟早会东山再起。不过公主放心,宫中的妃子大多同公主交好,况且娘娘有了皇子,皇上和太后难免多偏爱些。”
      芷荷颔首,道:“姐姐说的我都明白,只是位高人愈险,母妃还有了宸儿,我不免担心些罢了。”
      迎夏不语,片刻芷荷方道:“云颖可还活着?”
      “活着,只是如今她那里便如冷宫一般,身边也没人伺候着,连饭都是些残羹剩菜,自从冷宫杨氏殁了之后,她的身子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芷荷幽幽叹了口气,从前那嚣张跋扈的云颖,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日罢。彼时她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六公主呵!“吩咐颖儿请太医去诊,再去送些吃食,樱桃蒸鸭,还有那桂花糕,从前六公主最爱吃的。”
      迎夏有些发怔,却只是一瞬,“公主心善,奴婢自然会办妥。”
      芷荷点点头,片刻又道:“我亲自去做,也算尽了一份心意,她恨我入骨,你嘱咐颖儿悄悄去,别让任何人发现,包括云颖。”
      迎夏了然一笑,道:“奴婢晓得分寸。”
      芷荷来到小厨房,手下忙碌着做那樱桃蒸鸭,末了,又洒些玫瑰上的露水,这才让颖儿去了。颖儿颇有几分不解,却也不多说话,只跟着迎夏离开了。紫苏直率,素日又不加遮拦,张口便道:“公主何必对她这么好?杨氏殁了她如此伤心,跟着去了也好!免得哪一日又东山再起。”
      芷荷淡淡看紫苏一眼,“她已是濒死之人了,既然杨氏殁了,我又何必赶尽杀绝?云颖虽然跋扈,本性却是好的。何况她不可能东山再起,我又何必单单与她为难?”
      紫苏这才不说话,片刻,芷荷方道:“我也不是怨你什么,只是我素日待你们亲厚,你们心里头的话也越发藏不住。性子直率固然讨人喜欢,可是不论如何,千万要记桩谨言慎行’这四个字就对了,你来未央宫的第一天我便交待过。”
      紫苏见她说得郑重,亦点了点头,道:“公主说得是,奴婢谨记。”
      芷荷这才灿然一笑,回眸只见小含子匆匆走进,道:“方才芸姑姑来催了,说让公主赶快准备去勤政殿,娘娘在门外等着呢。”
      芷荷点点头,起身出了偏殿,只见芸香扶着贵妃在殿外踱着步子,小然子在一旁候着,贵妃梳着典雅的反绾髻,髻上簪着对碧玉凤步摇,艳而不俗,脸上显然是精心妆饰过,身上穿着华贵厚重的衣衫,饶是如此艳丽,却难掩容色的清丽。芸香见了芷荷,忙行了一礼急急唤道:“公主可来了,今日虽是家宴,却也不好误了时辰。”
      芷荷只从容一笑,道:“芸香你还是这般性急,离家宴还足足有半个时辰呢。”
      芸香只一笑带过,芷荷看了看四周,笑道:“难得母妃肯多走动。”
      贵妃笑笑,步摇轻颤,“闲着也是无事,不如多走走,这几日又胖了些,衣裳都要新做了。”
      芷荷掩嘴而笑,“母妃太清瘦,胖点儿也好。”
      贵妃只笑不语,携了芷荷的手往勤政殿走去,芷荷回首望了望未央宫,道:“母妃怎么不唤薛母妃一起?”
      贵妃伸指刮了刮芷荷的玉颊,笑道:“我自然去唤过,子衿子佩说薛常在一早便去太液池畔散心了,似乎是晌午直接去家宴。”
      芷荷一笑带过,“薛母妃性极清静,我们也不好叨扰了。”
      贵妃不再言语,只含笑听着芷荷在耳边絮絮而谈,片刻便到了勤政殿。殿中唯有皇后与昭阳殿中的掌事宫女二人,皇后端坐座上,见贵妃与芷荷来颇觉诧异,笑道:“婍妹妹与芷荷来得倒早。”
      贵妃与芷荷给皇后请了安,坐下身来,贵妃方含笑道:“臣妾怎么敢来迟,姐姐掌管六宫之事,臣妾本应为姐姐分忧。”贵妃四下看看,又道:“皇上呢?”
      皇后微微一笑,柔声道:“妹妹与皇上情深,真真儿是一刻也舍不得分开,皇上还有些奏折要批,片刻便来。”
      贵妃秀眉微蹙,语气中尽是关切,“国事繁忙,皇上辛苦。”
      皇后浅浅一笑,拨弄着护甲上嵌着的鸽血石,“皇上是明君,怎么会不辛苦?本宫虽为国母,却也只是一介女流,体会不到皇上辛苦。到底本宫的年纪也大了,留不住皇上的心,妹妹也要替姐姐多关心皇上龙体呢。”
      贵妃含笑点头,温顺道:“姐姐掌管后宫辛苦,何况伺候皇上本是臣妾份内之事。”
      芷荷略有几分怔忡,记忆中的皇后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她的五官并不如何精致,却有几分常人没有的韵味与情致,这些曾经令皇帝心驰神往,专宠了好一阵子,可是即便再美,再独特,也会有老去的那一天,终究,还是被淹没在众多如花红颜、滚滚红尘之中了。芷荷抬眼朝皇后看去,只见她姣好的面庞上隐隐透出几道细纹,再好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略显松弛的肌肤,只是几分婉约的灵动,娇柔的惘然,却在她的一颦一笑间浮上她的眉梢眼角,尽显当年风姿。其实相比之下,皇后比皇帝看起来年轻许多,许是她身在后位多年养尊处优,再加之未有所出的缘故罢。芷荷暗暗叹了口气,中宫无子,太后又不喜皇后,她这后位坐得可谓是如坐针毡。芷荷思虑间,薛常在与贴身侍婢羽儿已走进殿来,盈盈给皇后和贵妃请了安,依着位分坐在席尾,方含笑朝芷荷点了点头,芷荷亦报以一笑,注目于薛常在腰间系的陶埙,埙上画着几枝梅花,含苞待绽,“薛母妃会吹埙?”
      薛常在淡淡一笑,道:“会吹却算不得精湛,从前闲来无事打发春闺寂寞罢了。”
      皇后笑笑,道:“从前是打发春闺寂寞,如今是打发深宫寂寞,都是一样的罢了。”片刻,皇后颇觉失言,又道:“本宫不过几句玩笑罢了,薛妹妹既美貌又通诗词,深宫何来寂寞?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
      薛常在只浅笑不语,片刻,阮德妃、季贤妃等一众妃嫔已到齐,皇帝也从内殿走了出来。琴声悠扬,宫女们和着琴音跳着舞蹈,湉嫔瞥一眼歌舞,不屑道:“这些曲子舞蹈无半点新意,看得都乏了。”
      皇后看湉嫔一眼,从容笑道:“湉妹妹是母后家里的人,什么舞没见过?倒是宫中的舞蹈没有意思了。”
      嬿婕妤轻蔑一笑,轻饮一口葡萄酒,“湉妹妹才刚进宫,便觉得腻味了,那往后可怎么办啊?”
      湉嫔冷冷瞧一眼嬿婕妤,不屑地转过头,片刻,湉嫔盈盈福了一福,朝皇帝媚声道:“臣妾从前在闺中便听闻贵妃娘娘作长袖折腰舞一舞倾天下,很是仰慕,一直欲睹娘娘风姿。只是当日之舞今日重作未免不好,到底是臣妾没有这福气。”
      皇帝不以为忤,只是宠溺一笑,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想如何?”
      湉嫔眼波盈盈漫向贵妃与芷荷,声音温柔缠绵令人眩晕,“昔年汉成帝宠爱赵飞燕,飞燕体态轻盈能作掌上舞,成帝曾制玉盘给飞燕作舞。臣妾听闻内务府前几日新制了一个白玉盘,以上好无瑕的一整块羊脂白玉制成,十分名贵。臣妾想着好东西自然是配美人的,皇上以为如何?”
      贤妃刚要开口,温美人已迟疑着道:“掌上盘中之舞力求舞者身量纤细,柔若无骨,纵然贵妃娘娘身段轻盈,也是生育过两个子女的人了,如何能作此舞?”
      湉嫔亦不看她,语气中尽是不屑,“我当是谁,原来是温美人,美人怎么知道贵妃娘娘能否作此舞,难不成……你是娘娘肚子里的蛔虫?”
      此话一出,向贵人与几个宫女都掩嘴笑了起来。贵妃脸色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是好,芷荷甜甜一笑,道:“湉母妃这话玩笑了,温母妃只是想到这些便成了母妃肚子里的蛔虫,那湉母妃事事对父皇体贴了解,可不知成了什么了。”
      众人皆笑,温美人感激地朝芷荷一笑,芷荷亦报以一笑。湉嫔的脸气得通红,却又碍于芷荷的身份不敢发作,只狠狠剜一眼芷荷。贵妃朝湉嫔温婉一笑,道:“芷儿还小,口不择言罢了,还请湉妹妹不要介意。”说着,贵妃复又朝皇帝道:“臣妾生育了子女,实在无法作盘中舞,还请皇上体谅。”
      皇帝微微一笑,望向贵妃的眼神里有几分温柔的旖旎,“是啊,到底也不似当年了。”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不再作声。湉嫔得意地看了贵妃与芷荷一眼,假意叹息道:“那是臣妾没有福气了。”
      向贵人柔声道:“哪里是湉姐姐没有这个福气,是贵妃娘娘不肯作舞给咱们看罢了。”
      贵妃心下一痛,死死咬着下唇,生怕落下泪来,贤妃携了她手轻声安慰。皇后冷冷瞧一眼向贵人,道:“向贵人以下犯上,恃宠而骄,罚俸三个月。向贵人身边宫女,不劝谏小主,罚俸五个月。”
      向贵人心有不甘,却不敢说什么。芷荷饮一口酒,起身道:“母妃不能作盘中舞,让湉嫔与向贵人笑话,母妃作不了,芷荷身为人女,便要替母妃作,方尽孝道。”
      皇帝点了点头,芷荷漾开一抹笑意,道:“请父皇容儿臣回去更衣,儿臣片刻便来。”
      芷荷翩然走出大殿,回了未央宫。紫苏捧上那身素锦白衣,笑道:“公主真是玲珑心,只怕旁人都想不到。”
      芷荷莞尔一笑,换上了那身素锦白衣。迎夏看了看芷荷,道:“公主可是要换个发髻?”
      芷荷对镜沉吟半晌,道:“不必了。”说着,芷荷伸手拔下发上的簪子,如云长发散开,淡淡的香气使人心神俱醉,芷荷除下耳饰,取过眉笔在眉心轻绘一点红,复又缓缓除去鞋袜与腕上首饰,方朝迎夏道:“夏姐姐,我们走吧。”
      迎夏先是一怔,随即一笑,道:“公主好巧的心思,只是赤足作舞,可别伤了身子。”
      芷荷清浅一笑,携了迎夏的手走了出去,“从前母妃离宫时,都是我自己洗衣烧饭,什么委屈都受过了,这点子事自然也伤不了身子。”
      迎夏不语,只默默同芷荷走入殿中。芷荷轻轻踏上白玉盘,颔首道:“儿臣已换好了衣服。”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芷荷一袭白衣,徐徐秋风吹进,衣袖轻扬,金色的丝线恰到好处地衬着,更添几分“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翩然之姿。五尺长的如云白发松散着,不加任何修饰,尽显“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眉心迤逦一点红,余下不施半点脂粉,当真是“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一双玉足踏在白玉盘上,叫人分辨不出。淡淡的馨香透过薄薄的衣衫弥漫在空气中,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芷荷媚眼流转,柔声道:“宫中的声乐未免太过寻常,薛母妃会吹埙,埙声清雅,薛母妃人亦清雅,不知薛母妃可否为芷荷伴奏一曲?”
      薛常在微微一怔,随即起身福了一福,清浅笑道:“公主不嫌弃紫菀技艺不精,紫菀便献丑了。”
      芷荷澹澹一笑,长袖轻扬,翩翩起舞。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手轻杨,衣袖缓缓滑落,露出一截雪藕般的手臂。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美目中透着清清浅浅的光华,直欲令人沉醉其间。舞姿婉转灵动,一颦一笑间尽透着脱俗的仙气。埙声亦清雅,空明澄澈,别有一番独特韵味。贵妃脸上尽是释然的笑,湉嫔手中紧紧捏着酒杯,面上尽是不甘。舞毕,芷荷抬眸一笑,恍若天上仙,声音清脆如珍珠散落在玉盘,“儿臣献丑了。”
      皇帝略略看芷荷一眼,笑道:“你这舞倒是可比斐然当年了。”
      芷荷浅浅一笑,长长的睫毛遮住一双美眸,“儿臣如何能比得了母妃倾天下之姿,父皇笑话了。”
      皇帝朝贵妃一笑,道:“这白玉盘便赏了贵妃吧。”
      贵妃谢过,皇后朝芷荷望了一眼,笑道:“前几日内务府制了黑曜石的睡莲簪子,常人用着未免太过俗气,倒不如赏了芷荷。”
      芷荷颔首谢过,皇帝含笑注目于薛常在,道:“方才吹埙的是……”
      薛常在略一欠身,语气不卑不亢,“臣妾常在薛氏。”
      皇帝的目光中有几分朦胧,仿佛深深的潭水令人无法自拔,“抬起头来。”
      薛常在抬起头,并不如何精致的五官透着淡淡的情致,仿佛一汪平静的春水,秋风拂过,泛起阵阵涟漪,直欲令人溺在其中。皇帝凝视着薛常在,道:“晋常在薛氏为贵人,赏‘云中仙’。”
      薛贵人仍是波澜不惊,只谢过坐下。贵妃含笑朝薛贵人道:“妹妹好福气,这‘云中仙’是用上好的翡翠制成,音色通翠,与芷荷手中的‘玉中仙’是一对儿,合音甚妙啊。”
      皇后点点头,声音温柔,“婍妹妹说得是,这一笛一埙,还是当年皇上为婍妹妹特制的呢。不知臣妾是否有这个福气?”
      皇帝一笑算是允了,薛贵人从婢女手中接过玉埙,朝芷荷一笑。芷荷取下腰间白玉笛,横笛唇边,亦娇柔一笑,道:“薛母妃想吹什么曲子?”
      薛贵人一笑,道:“紫菀一时想不出,公主随意便可。”
      芷荷略一沉吟,也不言语,只缓缓吹出一曲《玉妃引》,音调婉转清澈,隐隐有几分梅花的傲骨清香。埙声追上,埙的声音本就透澈,再加之云中仙乃一整块通碧翡翠制成,更添音色之清洌。一曲毕,众人皆露出赞许之情。湉嫔睨芷荷一眼,道:“这笛埙合奏果然妙极,不过九公主这心思可真巧错了,这《玉妃引》本是琴曲,用笛子吹莫不是失了韵味?如今是九月,何来梅花,这曲子选得可真是不合时宜。”
      芷荷嫣然一笑,轻轻道:“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芷荷不过是喜欢梅花的气韵罢了。《玉妃引》本是笛曲,后改为琴曲,倒也不算失了韵味。”
      湉嫔还欲再辩,皇后淡淡看她一眼,道:“众位妹妹和皇上都在,湉妹妹可别失了分寸。”
      湉嫔这才不作声,却仍是闷闷地喝着酒。皇后朝皇帝温婉一笑,道:“芷荷说到梅花,那不妨让妹妹们都以梅花为题,或作舞或绘画,形式不限。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微笑点头,不时温柔凝睇于薛贵人。贵妃温柔的眼波盈盈漫上皇帝略略苍老却不失俊秀的脸庞,语气轻柔,“上一次家宴以梅花为题,还是十五年前的今日,那时皇后娘娘得了‘后宫状元’之称,臣妾至今犹记呢。”
      皇后淡淡一笑,道:“妹妹还记得。如今新人多了,诸位公主也长大了,却不知又是谁呢。”
      皇帝温言道:“香陌那《红梅暗香图》可是极佳,斐然一舞明艳,却稍稍失了梅之气韵。”
      皇后娇柔一笑,颊上微微泛红,“方才芷荷与薛妹妹合奏的那曲《玉妃引》自是不能再奏了,哪位妹妹先来?”
      德妃抚了抚菀盈的头发,道:“臣妾不才,于诗词绘画一概不通,实是无法与众位姐妹们相较。”
      皇后含笑道:“德妃妹妹过谦了,本宫记得你唱功甚佳,在宫中可是拔尖儿的,皇上亦颇为喜爱呢。”
      德妃面上微微一红,道:“那臣妾便献丑了。”
      德妃盈盈福了一福,柔声唱道: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珑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一曲毕,众人皆是惊叹不已,芷荷抚了抚衣裳袖口的金线,笑道:“德母妃唱功细腻,这阕《渔家傲》亦细腻,当真是极好。”
      皇帝亦赞道:“玉瑰的歌声还如从前一般精湛,就把那匹新贡的杂珠锦赏了你罢。”
      德妃谢过,方坐下了。皇后略一思忖,命侍女拿了宣纸,提笔而作,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梅花已跃然纸上。皇帝凝视片刻,道:“皇后画功愈发精进了,只是为何画的是白梅?”
      皇后一笑,柔声道:“方才德妃妹妹唱了红梅,臣妾自然要求个新意。再者白梅性纯,臣妾亦是敬仰,故而画了白梅。”
      芷荷媚眼微合,轻声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末了,芷荷睁开美眸,朝皇后笑道:“母后亦是性纯之人。”
      嬿婕妤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甜白釉瓶,笑道:“臣妾素日不爱诗词歌赋,唯有酿酒还算个本事。这是臣妾新酿的梅花酿,皇上和众位姐妹也可尝尝。”说着,嬿婕妤盈盈起身,为在座众人皆斟上一杯,皇帝轻饮一口,语气中颇有几分赞赏,“这酒不仅有梅花香气,还带了些清冽之气,可是加了什么?”
      嬿婕妤眼中掠过一丝慧黠,“皇上不妨猜猜?”
      皇帝复细细一品,疑惑道:“仿佛是加了雪水,却又不是普通雪水。”
      嬿婕妤笑道:“皇上只猜中了一半,这雪水是晨起时于梅花与竹叶上采撷的,至于是何种梅花,何种翠竹,臣妾却不得而知了。”
      皇帝含笑注视于贵妃,眼中含了脉脉温情,“朕记得你宫里时时这样做。”
      贵妃娇羞一笑,道:“臣妾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芷儿喜欢罢了。”
      嬿婕妤亦道:“九公主心思剔透,这法儿亦是她告诉臣妾的呢。”
      芷荷清浅一笑,声音仿佛珍珠滚落玉盘般清澈,“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不过是取绿梅与湘妃竹上雪水,再置于壶中,以红梅之香酿制,这便成了。”
      德妃淡淡道:“还是九公主用心。”
      芷荷笑道:“芷荷再用心也不过是女儿家的心思罢了,哪里及得上各位母妃?”
      德妃只笑笑不语,犹自拨弄着手上的护甲。众位公主嫔妃一一献艺后,家宴便散了。迎夏捧了玫瑰汁子给芷荷浸手,道:“方才严公公来请过薛小主了,这会子小主怕是在梳妆呢。”
      芷荷恬然一笑,静静看着饱满而嫣红的花瓣在水面上漂浮,“薛母妃是性子清雅之人,又不失温柔,更甚于母妃几分,父皇自然喜欢。”
      颖儿给芷荷递过帕子拭手,道:“薛小主得皇上宠爱也好,省得湉嫔日日跋扈,见了也心烦。”
      芷荷拭了手,伸指刮了刮颖儿的脸颊,“你这丫头倒事多!湉嫔有太后扶持,总会势起的,别忘了这宫中还有一个颜昭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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