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间失国》usia

1、第一章，冬至

　　第一章，冬至
　　慕慈离开NRE大使馆时天色已晚，当然，太空中日夜的交替总有些不同，然而显示着北京时间的怀表明明白白已经走到了下午五点。尽管一百米高度内的氧含量与气压在开放太空中已经控制得万无一失，直接赤裸地暴露在群星与深沉的宇宙之下，还是让慕慈有了窒息一般的眩晕感。斜下方能看到地球，蓝色星球的一半有着淡淡的阴影，慕慈尝试着找出晨昏线，甚至想要以此确定北京的位置——不过一会他就放弃了。环顾四周，在临近平台边缘的地方，放置着一架老式的天文望远镜，近百年前的古物已经沦为装饰品，这个时候用来看看地球，却是绰绰有余的。
　　慕慈裹了裹大衣，拄着手杖，向望远镜走去。
　　不远不近在一边警戒的霍允立刻跟了上去。跟着这位上司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吓出半条命。平台的引力较之地球略低，这不到0.1的差值，却足以让右腿略瘸的慕慈走得虚浮歪斜。边缘更不稳定，忽上忽下的重力，乱七八糟的对流，说不定一下子就会被卷入冷寂的太空，对于穿着冬季军装、只披了一件大衣还没有戴氧气罩的人，完全是秒死的事情，问题只是哪种死法首先抢到高地罢了，而因此失职的霍允，就不会单单是一个“死”字的事了。慕慈离边缘越来越近，走得就越发歪歪斜斜，手杖好像顶在了光滑的玻璃上，总是把他引向另一个方向。远远看上去好像喝醉酒了一样。这个场景不得不说有些好笑，在霍允眼中却明白蕴含着危险的信息——看似毫无章法的趔趄在牵引着慕慈以弧线形滑向边缘，像是在瓷盘中绕圈运动随时都会被离心力甩出去的小钢珠。
　　“督座！”霍允知道自己必须阻止了，被上司冷嘲热讽总比被总统大卸八块要强一些。
　　慕慈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急急赶来的副官。
　　“督座，”霍允赶到跟前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讷讷躲着对方的目光，“边上太危险，向里走走吧。”
　　“我不过是想看看地球。”慕慈无辜地一摊手，向望远镜一抬下巴，又指向那个小小的蓝色星球，这个时候阴影又扩大了，而且变得更深。
　　“那……那我去给您把望远镜搬来。”霍允说着就要走，“您站在这别动啊，往里走走。”
　　“站住！”槽点太多慕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吐起，反而气笑了，“你就算有本事把下面的嵌的钢钉拔出来，损失费还不是我赔。我也不过是……”
　　“那我带您过去？”霍允不等他说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得了你。”慕慈一巴掌打掉面前大大咧咧摊开的一只大手，转身向里走去，“我不过一时兴起，看刚刚五点的样子，说不定能看见北京的大体位置，才去的。现在不想看了不行？”
　　霍允松了一口气，一脸狗腿地跟上，听到“五点”，一拍脑袋：“今天是冬至了啊！那早知道带您过去了。”
　　“哪里看得到，太空中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慕慈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又是那么一点大的地方，聊以□□罢了。”
　　霍允知道自家上司的思乡病又犯了。这一点很奇怪，慕慈今年不过三十三四岁，驰骋星空多年，理应像是一般常驻太空的将士一样，把星辰大海当成征伐之地，地球不过是一个要守卫的可怜的小小家园而已，甚至到了地球的战士还会觉得山川树木、引力空气是一种禁锢，巴不得回到广袤的宇宙。而慕慈对地球有着一种在他看来已经可以称之为病态的眷恋。中将没事的时候喜欢凝望的不是璀璨的星空，而是蓝得单调的地球，好像不这么看着，母星就会跑了一样——确实慕慈也把母星装进了口袋，霍允看到过他的钥匙扣，是一个小小的、深夜时分的地球。这是病，就跟严重的“厌地综合征”一样，得治。不过高级军官的心理状况这么重要，慕慈的心理导视员一定也发现了。想象着慕慈填那些折磨人的问卷填到抓狂，或者头上戴着奇奇怪怪的机器做测试，甚至是被老谋深算的导视员挖出内心深处的秘密一脸张皇失措、眼睛瞪得大大的样子，霍允禁不住咧开嘴笑了。
　　“仲许？仲许！”霍允听见上司在叫自己的表字，赶忙一个激灵抬了头，正好对上慕慈黑漆漆的一双眸子打量着他。完了完了，霍允在心里想，没在上司眼里看见不满说明后者正在揣度他刚刚在想什么，那双上挑的眼睛跟射激光一样能把人射个对穿。
　　“你偷着乐什么呢？”慕慈用手杖敲敲霍允的小腿肚子。
　　“我……我……”大脑里飞快运转，霍允脱口而出，“想冬至，我想吃饺子呢！”
　　太机智了！霍仲许在心中给自己默默点了个赞。
　　“饺子？”慕慈一听也笑了，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是了，你一说我也想吃了。等会去我家吃吗？三个人包快一些。”
　　“啊？好，好！”霍允受宠若惊，愣愣点头，随即觉得不对，“三个人？您不是……？”
　　慕慈没说话，懒懒散散地靠在手杖上，看着他笑。
　　“哦！哦哦！”霍允一拍脑袋，“小姐今天回来？”
　　“对。”说到女儿，慕慈笑得越发开心，“南极峰会快到了，她是学生代表之一，不用上课了。”
　　“不培训吗？”霍允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照理说应该先夸夸督座的掌上明珠如何厉害不是吗？
　　“不急在一时。”慕慈一挥手，好像漫不经心挥掉的是霍允没说出口的赞美，“十四岁的小孩子发言，有什么要紧的，我就让她回家住几天。再说，我培训的，不比那些所谓的专家好得多。”
　　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挥掉别人的赞美与羡慕。霍允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
　　“是。不过小姐难得回家一趟……我去……好吗？”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霍允试探着问，“不会打扰你们……”
　　“不会。她喜欢你的。”慕慈淡淡地回答，“还有，什么小姐，你叫她大名就行了。”
　　“这个……不大好吧……”霍允皱着脸想托词，慕慈已经丢下他独自走远了，修长挺拔的背影，宽肩窄腰，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卷气混上行伍之人的冷硬，越发显得拒人千里之外。刚刚因为冬至的饺子与女儿的归来笑得眉眼弯弯的好像是另一个人。习惯了上司的忽冷忽热，霍允也回复到面无表情尽职尽责的副官，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慕慈和霍允两个人站定，望向斜上方的星空。
　　在那个方向，远远的太空中，一艘迟来的飞船正急急慌慌地驶来，乳白色的船身映照着太空城暖黄色的光芒，像城市的川流中一盏小小的街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