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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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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陈郁公十四年,秦陈与邢犹交战,邢犹大败,三国平衡不再,秦陈兵兴民舞。同年,郁公亲临虞思,与虞思国君相谈数日,虞思人人自危。
虞思兰再,应承宫中灯火昏暗,只有几位宦官相守,气氛低沉。
虞穆手撑额角,心中翻涌着难以掩饰的悲愤。可偏偏再不愿,如今只要强拒便是亡国,亡国,亡国,这亡国之君他不能作,宁思也不能担上这种罪名。可他的宁思才不过十岁。沉闷的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抬手将桌案上的文墨都扫到了地上,宽广的衣袖上沾满了浓墨,宫外的宦官唤了声“皇上”,却一片静谧得可怕。
乔姐姐今天忙着帮我收拾去秦陈的行李,这些年皇宫里的气氛本就年年愈下,因为这远行,父皇、母后他们百米内的氛围都甚是冷凝。我嘛,想是也应该是不开心的,可宫女姐姐、老嬷嬷们总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我,怡筝也老是一副梨花带雨、生离死别的模样,说起这个,都是因为那皇婶婶……,算了,不说也罢,她们难过得让我都有些厌烦了,哪还有心思想那么多。
况且对于从未去过的秦陈,我尚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听闻是与虞思极为不同的。所谓极为,自然可以轻易诱引一个不过十岁的深宫小女孩啦,所以虽舍不得很多人,可我也不至于讨厌前往。
刚刚有嬷嬷过来让我去趟母后那,我拒绝了与她一同前往,一个人在廊间走走停停,宫女姐姐们都神色匆匆的,怡筝她们要习书,颇有几分孤寂,想我堂堂一代公主,好吧,并没什么作用。
临近黄昏,一副天黑黑欲下大雨的模样,传闻中当世最清冷淡漠的虞思皇宫,此时因着这人烟稀少甚为寂寥,我一人与这繁杂裙角过不去。待我磨磨蹭蹭行至如宁宫时,乌云已以掩盖之势袭袭卷来。
阿尤姐姐站在门外,见我过来俯了俯身,唤了声“公主”,间着一道略有些尖细的声音,我仰头一看,竟是小林子,便问他们“父皇也在吗?”,小林子一边推开门,一边对我说道:“皇上和皇后在内殿谈话,让小公主来的话,就直接进去便可。”
这刻兰木门发出“吱呀”的浑厚之声,仿在耻笑幽深宫殿所谓清雅不过附庸而已。我强行眉目带笑,径直向内殿跑去。
人心易变兮,或是不变也会被世事所累,失去了最初的模样。
如宁宫总是十分寂静,一个静就隔了宫外的人影幢幢,万物听踪。
我的脚步抬起落下,最终被那渐清晰的谈话声止在了半路。
“虞穆,何必在乎我的看法,如何舍不得,我也不至于不顾虞思,此时早就做了决定再问我,你自己问问阿然在你心中的份量还有几分。”母后的声音带了刻意的讽刺,我似懂非懂,或是本就不想懂,眨了眨眼睛,继续往前走进内殿。
他们两人都正襟危坐,眉目间若霜凝,我暗呼一口气。
规规矩矩地向母后行了礼,然后眉目欣然地扑进父皇怀里,仰头熟稔地撒娇,絮絮叨叨。母后皱了皱眉,细看的话神色都带着悲戚。
“父皇,阿然听闻秦陈与虞思相隔甚远,七年那麽久,你们会来看阿然吗?”我轻拽着他的衣袖,轻柔柔地说着话不自觉的带了些哽咽。
我们虞思之人,向来有祖遗的清高自诩,且不论这是好或不好,至少真正风清云淡之人难为俗事烦恼,想来心情自然别样舒畅。
可父皇这两年来似乎一直在烦心,竟已添了几根白发,我欲伸手帮他拔掉,想了想不太好还是将手放下了,七年之后,想到这,我莫名生出些不该有的自私。
父皇摸了摸我的头,“阿然是虞思的公主,当知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去到秦陈之后更应该谨言慎行,七年之后待阿然蛾眉细绘而归,父皇会在兰再铺满花束,迎接我的小公主。”
我嘟嚷着应了声“好”。
父皇起身将我放下,“阿然好好准备,有什么需要带走的差人去和小林子说,父皇去处理国事了,你和母后再聊聊。”
我微俯身,待听见外门那“吱呀”声后,才转向母后,抬脚上前一步,又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我……有些害怕她。
母后自嘲似地抬了抬嘴角,开口让我过去坐在她身边,“阿然,世间之事最忌想当然,慧极易生悲,母后知你应比任何人都了解。”
我低着头,睫毛不可自制地略微颤抖。
母后见我不说话,唤来外殿的嬷嬷,“嬷嬷,将我的珍珠匣取过来。”
“是”嬷嬷应了声,静然离开。
我的目光拉长又收回,母后对着我施然一笑,像是忆起了什么,眼里似盛了三千柔光,万般疼惜。我略有震惊,心里犯酸般难受。
母后接过珍珠匣,里面装的是一条刺花发带,幽幽蓝,其上用银丝绣着芍药花,尾端小篆“穆”。
她将匣子放在我的手上,略有些哽咽地说:“我向来有些自以为是,曾以为一生都会如己所愿,不曾想将来也许就难与阿然相见了。这发带阿然要好好珍藏,以后…阿然聪慧,以后会知道的。”
我眼里有泪,暗自咬了咬嘴唇,轻点头道,“阿然知道了。”
母后看了看我,又将眼神。放在了窗外,有些寂寥,我轻环母后,小脑袋在她的腰上蹭了蹭。冬季的天空到底是有些茫茫,枯树,寒风,还有……离别。
“阿然,阿然,我给你带了杏花糕。”
怡筝此人,长得是小小巧巧,本当是一代闭月羞花的深闺王府小姐,却精妙地融合了我皇叔叔一生的放荡不羁和我皇婶婶惜怜万物的多感伤,成了一代虞思闹腾王。从小打着除恶扬善的称号征战了…王府和皇宫的各大小角落,还偏喜欢和我呆在一起。
总而言之,她还是一位好姑娘,是一位恨不能掏心掏肺对我好的好姑娘。想我虽愿与人亲近,但见多的大都是虚意奉承,真心者大多难得,不易的东西需要珍惜。
我手上拿着书,端着该有的礼节徐徐转身,哪料还未见着人,先闻一大堆惊呼声。
“公主”
书从手上直接掉了出去,待我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扑倒在地上,而作恶者双手双脚趴在我身上,故作娇滴滴地喊着“阿然”。
我:“……”
“小筝啊,你哪次来见我时让我少一些惊吓,我就谢天谢地了。”在宫女姐姐们熟练地为我们整理衣裙头饰时,我阴森森地看了怡筝一眼。
她可好,刚挽的头发还没系好,便“嗒嗒”跑过来,举手煞有其事地发誓:“阿然,天地可鉴,我和我母亲一般秀美典雅,只是见你之心太过急迫而已。”
我…都不忍心看小梨姐姐的表情。
虞思宫城中多是奇异、闻所未闻的古树,也有生来娇贵,修一湖只为伊人的奇花。恍若仙境,也是几分传言几分真。
我与怡筝坐在一小湖边,吃着皇婶婶做的杏花糕,一番胡言东西,颇为惬意。
“阿然,你可知道林宰相的那位小儿子。”怡筝的嘴撑得鼓鼓的,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略想了一下,“知晓,是去年我们上元节去猜灯谜时,与你差点打起来的那位。”
“去年?猜灯谜?还有这一回事,怪不得我瞧他甚不喜。”
“怎么了?”
按上次的经验,似也不是一位省事的。
那么冷的天气,人又极多,这两位因争一条灯谜的对错差点打了起来,真是丢脸。
偏怡筝还错了,劝都劝不住,不肯承认,最后拿着那被让的灯,在大街上蹲着哭了许久。这样的事,也说忘就忘。
“那臭小子叫林翊来着,天天来我家缠着我爹爹,说要学兵书战略,习武打仗什么的。你可不知,他天还未亮就在,天黑了也迟迟不肯走。上次我出门迷迷糊糊的,差点踢着他,那臭小子还瞪我,真是气死了。”怡筝手足并用,叙述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我轻笑,如此,大概是那林宰相不肯同意,让皇叔不用理他罢了。
“皇婶婶可是又被感动得以泪洗面了。”
“可不是,我和爹爹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他们家哪肯让他去那黄土边塞呀,从老祖宗起都是酸腐文人,可那小身板毅力倒挺大,都坚持半月之久了。”
小事见大,果是真的。总有这样的人认定对的事,便可意无反顾,言者笑他痴,可解君真意。上次,可不连一个小丫头都不肯相让。
“小筝,说到这个,夫子与我谈起,我不在时,你可是又逃课了?他等你去找他你不去,他来家里找你你也不在?”
我微佯生气看她。
“阿然,我……”怡筝嘟嘟嘴,欲说些什么。
“不用解释,你铁定又跑去玩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以后吧,我都不能陪着你,若你还继续不听话,什么都不懂,我也不给你写信了,我一个人在秦陈也无人可交谈,就一起不开心吧。”
本想激激她,可好,把自己说得都红了眼眶。
“阿然,对不起。以后在秦陈,我不在,有人欺负你怎么办?你想出去玩,我也不在。爹爹和皇上伯父骂我,也没人帮我了。夫子给我布置的作业我也不会。”怡筝抽抽泣泣,眼泪也如洪止不住。
十年须臾,却是难忘又天真烂漫不可多得的日子。我可故作冷漠不在意,群臣皆言,聪慧懂事,父皇说,当知何为何不可为,好像都喜欢我,却少有几人谓不舍得阿然。
能改变的留不住,不变的相见可否生疏。我们偶尔鸡飞狗跳的稚幼岁月随北风吹呀吹,竟也不长久。
秦陈郁公十四年冬,虞思公主离国赴秦陈,郁公与虞思国君订约五年,互不相犯,郁公之意无人可知。世间之事变化莫测,相处甚喜,相离惦记,只是时间长久,终是抵不过便是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