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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石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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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堂的钟楼敲响晨钟的时候,她站在了提托的石像前。这座石像有两人高,嵌在圣堂面对墓园一侧光滑的方形壁龛里。它是这座墓园的守护者,身着铠甲,垂首沉思,双手拄剑。
墓园中只有她和一位对着墓碑哭泣的老妇人。最后一响钟声的余韵安静下去后,老人也蹒跚着穿过墓园,推开栅栏门离开了,只剩下她。她蹲下身,拨开被露水沾湿的草丛,露出英雄脚下那块石碑最下面一行古语写就的字:“美德与圣光永存。”
消失的提托,第一位与龙订下契约的人,他流浪的足迹遍布大陆,最终带着白龙在庇加尔雪峰上一起消失。
而现在她的龙也消失了,却留下她一个人。
栅栏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两个年轻人走进来。他们一点也不起眼地穿着便服,一个像印报纸的,一个像卖报纸的。
两人走到她身边。卖报纸的年轻人摘下深棕色的毛呢帽子,露出一头金发来。
“很抱歉我们来晚了,殿下。”缪勒森中尉在沉默一阵之后先开口了,“您还好吗?”
说实话,她很不好。三天的步行使她的身体极度疲乏,而独自一人的孤单使她的心情极度糟糕。但她仍然点点头。
“来路上我们看到了坏消息,差一点就以为……”中尉没把话说完,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来。
伊琳接过那卷报纸,扫了一眼头版上的粗体大字:《伊琳公主已遇害?——美丽灵魂的陨落,伟大帝国之殇》。
“水平太次,”她轻哼一声说,把报纸递还给她,“也只配登在瞎编乱造吸引眼球的小报上。说到这个,猫呢?”
他们中间缺了那个写报纸的。
“他有一些……家事。”缪勒森中尉回答,她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双手背在腰后使劲捏着那顶帽子。她很久没有表现得如此焦躁了。
“家事。”她重复道。“我记得他已经没有家人了。还是说,你们有事瞒着我。”
“也许这不应当由我来告诉您,不过……”中尉吸了口气,把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发现他的伯母和堂妹还活着。但她失踪了。就在同一天晚上。”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维克多·阿尔贝·弗利斯莫兰公爵的妻女。”她说,“获知此事却隐瞒不报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是叛党的从犯了,明白吗?”
“非常抱歉……”
“现在说抱歉是没有意义的。我仍然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是请把一切都如实告诉我。比方说,为什么在我需要他找一条龙的时候,他却擅自跑去处理家事了?”
“他怀疑是叛党的人要利用维克多公爵的女儿……”
“龙的位置我们已经确定了。”科勒忽然说,“在南方边境的奥锡尔斯要塞。”
公主望着他:“我希望你们没有在开玩笑。”
南部维河省紧邻昆迪拉王国的边境一直很混乱,除了土匪和从雨林中偷偷潜入的武装走私者,帝国军还必须警惕当地人。二十年前雷恩·马里厄斯伯爵和维克多·弗利斯莫兰公爵选择在南方挑起叛乱不是没有理由的。
而现在龙真的去了南方。
“我们要去吗?”中尉问,“卢卡说一旦确定是叛党抓走了人,他就会追过去。”
“冲动。”她说,“难道他没有考虑过这会让他看起来像是要投奔他们背叛皇室吗?”他可是维克多公爵的亲侄子。
“殿下,”中尉陈恳地说,“请您相信他。维克多公爵的女儿是无辜的,她生在战后,和叛党绝无关系——凯茜是除了您之外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公主没有说话,抚平裙子双膝跪在被晨露沾湿的石枕上。她轻诵祈祷词,两指按过眉心、双眼和心脏,然后伸手去抚摸提托的剑刃。英雄正是用这把剑为眼睛剧痛的白龙挖出瞳孔中不断生长的利角。
愿圣光和您伟大的灵魂赐予我力量和坚强的心。
“缪勒森中尉,达托雷先生,请陪我走走。”她说,朝墓园外走去。
科勒站在原地凝视那尊石像,直到中尉捅了捅他的手臂才回过神。两人紧随她绕过圣堂,走到街上。
这是个普通的早晨,天气不错,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有一层浅淡的雾气散布在空气里。晨钟响过之后镇上的居民开始从家中走出来,没人大声说话,也没人注意到街边走着的三个寻常打扮的年轻人。
一切都如此平静,这反倒让她自己的感受显得无比清晰,无所遁形。
叛乱者回来了,还带走了她的龙。卡尔也许已经再一次被囚困在那座要塞的地底了,就像十几年前一样。光是想到这一点就令她感到无比愤怒……以及忧惧。
最后那条龙失去理智时凶暴地想要伤害她的样子一刻不停地在她脑海里盘旋——还有他短暂地恢复神智时迷茫痛苦的表情。他想求救,却又让她逃。她又想起来当她看着红龙之牙刺进他心口时的感觉了。
她想像卢克里奥一样直冲进反叛者的老巢里去,非常想。但她不能当一只人畜无害的猫,更何况牵涉到叛党的事情永远不会那么简单。
她只有一个选择。
“我要回去,”最后公主说,“回皇都。”
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好像当她在说胡话似的。
“必须提醒政府和军方做好准备,我们都明白龙的力量有多危险。”伊琳说,“而我总归是要回去的。我仍是皇帝陛下的女儿。”
她不能一直逃。她决心既要救出卡尔,更要铲除叛党。
“是,殿下。”中尉很快地回过神来,“我明白了。”
“那么你呢,中尉?”公主又问,“你是要跟我回去,还是去找他?”
“我……”她说,“我是帝国的军人,我服从命令。”
“谁的命令?”
“您的,殿下。公爵大人要我保护您。”
“假如有一天我对你下的命令和卢克里奥完全不同呢?”
中尉的脚步略一停顿,又很快追上来:“他不会背叛您的。”
希望如此。她想这么说。
“能联系上他吗?”伊琳问,“如果他真的能闯进要塞里去,我们会需要他的情报。”
科勒看清左右无人,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属假耳朵,把后边纽扣大小的圆盘转了几圈,接着递给她。
公主把它戴到耳朵上。
“卢克里奥,”她说,“你在哪儿?”
一开始除了嘈杂的声音什么也没有,接着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猫叫。
“卢克,”伊琳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提高,“变回来,回答我的问题。”
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
“早安,殿下。”卢克里奥的声音终于出现了,“我在,嗯,火车的货舱里。有点闷,有点挤,不过更快。他们不太介意没有身份证明的猫上车,只要我假装会帮他们抓老鼠……”
作为一个顶着公爵头衔的人来说他真是一点也不讲究。
“别废话了。你找出来那个魔法师了吗?是他抓走了红龙,对吗?”伊琳很快地问。
“噢,是的,我怀疑就是那位朋友。”他说,忽然转过来反问她,“您听说过独臂的葛米埃将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