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爱情》王微沫

12、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1）

　　谈玲语辞职后，同时将房子也转租了出去，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半个月后。租客两天后会搬进来，她要在这两天里把一些旧东西清理出去。家具什么的都赠送给了租客，没有什么要搬动的，只剩下一些旧衣物和旧鞋子，所幸不是很多。她将衣服叠得整整齐齐，鞋子放规整，都用箱子装好，封口，来回两趟搬到了社区的捐赠点。
　　“这是……？”保安巡查的时候看到谈玲语来回两趟地搬东西，终于抛出了疑问。
　　“要搬家，所以把不用的东西捐掉了。”谈玲语笑笑，放下东西，两手互相揉捏手臂，肌肉有点酸酸的疼。
　　“噢噢，我帮你吧。”保安单手就将一个大箱子抱起来了，另一只还抓着警棍。
　　“谢谢~~那我帮您拿着这个。”谈玲语赶紧接过他的警棍。
　　两人一路无话。这位保安人过中年，高大魁梧，性子憨厚老实，就是相比其他总是与住户幽默聊天的保安，有点寡言。
　　3月的天气，正是花开的好季节。道路两旁的樱花开得绚烂极了，时不时会有被风吹落的花瓣飘下来，落在行人的头发上、肩上或脚边。前面有妇人牵着蹦蹦跳跳的孩子的手踩过花瓣。谈玲语想起了两年前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又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觉得很有趣，不自觉笑出了声。
　　“看见什么了，这么好笑？”保安奇怪地问。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两年前刚搬来的时候。”谈玲语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当时也是您帮我搬行李箱的，您还记得吗？”
　　“啊~~”保安点了点头，被勾起了回忆，“我那时候也刚调过来。当时好像挺冷的，我记得是冬天。你穿得像熊猫。”
　　“嗯嗯，是冬天，很冷很冷的冬天。”

　　谈玲语将百合花轻轻放在了姚慕的碑前，把手上的伞搁在墓碑上面为她挡雨。像细线一样的雨丝落下来，打湿了谈玲语的头发，还有墓前的百合花。
　　“很抱歉，妈妈，一直都没来看您。我知道，您一定过得很好，和那个人一起，一定过得很好。可是怎么办呢？我不能祝福您，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因为我们而不幸福。”
　　铅灰色的天空里有大朵大朵的乌云，春天的雨绵绸，风也夹杂了丝丝刺骨的凉意。谈玲语就那样站在斜风细雨里，紧闭着双唇，记忆又重新在脑海中回放。

　　谈玲语记得7岁之前，姚慕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很好，经常带着她到田野里去逛，春天踏青、夏天游泳、秋天郊游、冬天滑雪，谈玲语觉得那几年都是在嘻嘻哈哈中度过的，太平和，太美好，太多的欢声笑语，以至于7岁之后的日子，她用了十多年都适应不过来。
　　那一日，是气味很淡的秋末，一切都好像停滞了一般，带给人一种闷闷的气息。谈玲语在学校门口等着母亲骑自行车过来接她放学，可是学校大门都拉起了锁链，母亲都没有出现。谈玲语只好一个人慢慢地走着回到了家。家里是亮着灯的，在门口隐约听到客厅里有许多人在。进屋的时候，有许多同情的眼光齐扫过来，让谈玲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母亲姚慕和父亲谈正。
　　“玲语回来啦，哎呀，这可怎么办好？你母亲送到医院去了，听说精神不大好。”
　　“哎呀，跟小孩子说什么。没事啊，小玲语，今晚你到我家去吃饭，你爸爸明天就回来了，啊。”
　　谈玲语茫茫然站在一群大人中间，她的理解能力只到这样一个程度：母亲生病进了医院，父亲也去了。可是她只想去看妈妈一眼，因为生病了，肯定很难受。往常她生病的时候，妈妈总是抱着她睡觉的。
　　谈玲语每天六点半都雷打不动蹲点看动画片。她从门边搬来小凳子，这个凳子是父亲专门为她垫脚用的，大人不在家，她可以自己开电视机，或者开门等等。她熟练地将两只脚曲在凳子上，然后慢慢站起来，打开电视，然后又慢吞吞地曲腿，再一只脚一只脚地放下来。她坐在沙发上看的时候，以为会是动画片的那个台，因为每次父亲都会帮她调好，可是电视里却是在播报新闻，是一则讣闻。一个穿着军装的高瘦高瘦的男人，站得笔直依次跟排成一列的士兵握手，画面一切又到了他的葬礼现场。满屏都是花圈和吊唁的人。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就是刚刚和士兵握手的男人，肤色黝黑，笑容慈祥，眼角下方有一颗不小的痣。参加他葬礼的人似乎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主持人报参葬人员名字的时候，谈玲语辨认出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跟父亲看新闻联播听来的。
　　谈玲语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来了，她知道这个男人。每每在电视上看到有关他的新闻的时候，母亲总是发呆，或者会悄悄躲进房间好一阵不出来。

　　随着年岁的增长，谈玲语才慢慢地了解到母亲的心境。可了解，并不代表就赞同。父亲一生刚正不阿，善良仁慈，却因为一生钟情的母亲而郁郁寡欢至今，甚至连相依为命二十年的女儿都害怕再看见。为了不让父亲为难，谈玲语两年来都不曾回家，她害怕父亲看到自己而想起母亲，心里悲痛，徒增烦恼。
　　谈玲语一手撑着伞，一手推着行李箱，走在雨里。附近学校刚放学，陆续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身旁呼啸而过。谈玲语想，小时候都希望自己长大的速度和自行车一样快，那样就不用做什么事都要靠小凳子垫脚，就能懂很多事情，不用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很多事情。

　　谈玲语知道石定哲会找过来的。
　　他此刻正撑着伞站在了她家的门口。雨滴落在黑色的伞面上，又沿着伞骨从伞扣处滴落至地面，像小时候和母亲一起串的门帘珠子。石定哲看到谈玲语的时候，嘴角有无奈的笑意。
　　虽然才分开两年，可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他渐渐成长、成熟，做事不再犹豫不决，更明白自己确实要的是什么，并且为此会不顾一切。
　　两人对视良久，谈玲语一直迈不动步子走向前。石定哲就往她身边走了去。谈玲语想，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要这么辛苦，爱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她弄不明白，一直都弄不明白。她爱石定哲无时无刻不透着的温暖气息，她在他身上明明能够看见幸福的光环，可，好像离自己却很远很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