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录》曦夫人

1、寂寞萎红低向雨

　　长安城宣平坊内，有一家小酒坊——越州酒坊。酒坊主人虞娘来自越州，年约二七，常年面纱罩面，性情冷漠，脾气古怪，若不是越酒香醇，谁也不愿意来。
　　孟希白衣翩翩，坐在庭院中独自饮酒。虽说贺知章的故居亦在宣平坊内，且坊内也不乏其他富贵人家，但越州酒家偏偏地处东隅，若不仔细找寻，还真不知道这个坊内竟有这么绝佳的酒家，孟希虽置身于各色牡丹花丛中，却如冰山玉树，超逸无双。
　　虞娘采撷了几枝紫牡丹，一边翻阅着古书，依法制作牡丹花酒。孟希表情冷淡，也不表示好奇，二人未曾交谈一句。

　　一个身着淡绿色圆领袍少年跑来，那少年刚进酒家时面容烦闷的好似要扭曲在一起，此刻忽然舒展了起来，这庭院中的牡丹开得美艳非凡，盆盆都是珍品，其中一盆明黄妍丽，大异于其他牡丹，而且此种色泽当世十分少见，少年欢喜道“我把长安的大小坊全跑遍了，差些就要去洛阳城，想不到这个小地方居然有这样的珍品，大人，得来全不费功夫呀。”孟希也不抬起眼皮，淡淡道：“那盆黄色的是牡丹中的极品。”少年笑道：“大人想法与我相同呀，我也喜欢那盆，好，我这就去买来。”孟希道：“我有事就先走了。”少年死皮赖脸求虞娘卖他一盆。虞娘正把牡丹花瓣一片片摘下放在篮中，也不去理他，少年又问了几句，见她仍不理自己，于是猥琐地搬起姚黄牡丹，心虚道：“那您就是答应啦，我把银子放这，若您嫌少可以来靖安坊周府再找我拿，我叫周负暄。我走啦？我拿走啦？”问了几遍，虞娘毫无反映。
　　周负暄暗自道，原来这掌柜是个聋子啊。
　　周负暄，长安名门周氏一族独苗，性情怪异，说他是君子，可他为求目的不折手段，就说三月前，听得孟希破得一宗中书令被杀案件，被破格荣升为大理寺卿，他便厚着脸皮，动用了周氏所有关系得了大理寺司值一职，日日盼望有凶案发生，可偏巧了，自他来这三月间，长安竟从未有过的太平。说他是小人，却也不似，虽然不务正业、毫无一丝正经，又是大户独苗，可他却天生一副好脾气，待人从无高低贵贱之分。
　　他自然是把花交给孟希，最近寺内无事，落得清闲，他这小小大理寺司值更无事做，便成日跟在孟希身边，盼学得一招半式学问。

　　孟希将姚黄牡丹送入宫中，原来今日是韦妃生辰，孟希的姐姐，也就是当朝梅妃，前些日让他帮忙准备一份贺礼，今日一见这绝品牡丹，十分欢喜：“你倒是知我心意，韦妃来自洛阳，她家世高贵，定看不上那些凡物，这盆牡丹倒是很有意境，再适合不过了，你陪我一同去罢。”

　　孟希一到后宫，后宫诸宫女公主皆哗然。韦妃坐在皇上左侧，着一身朝霞色大袖衫，体态丰满，脸方高额，秀眉微扬，大有当年武后之风度，皇上皇后坐于当中，晚唐后李氏一族早已没有了先祖的风度，穆宗李恒文弱而拘紧，而皇后虽然衣着华贵，却一脸疲态，到底不如一众妃子还得明媚鲜妍。皇上一见梅妃走来，立起身过来扶着她一同过去。梅妃道：“今日姐姐生辰，妹妹备了小礼，望姐姐会喜欢才是。”宫女呈上姚黄牡丹，韦妃见了，果然十喜欢，笑道“真是绝世珍品，我虽生长于牡丹之乡，却从未见过如此品种，还是妹妹知我心意，青琴，替我收下。”身后一名高瘦女官接下牡丹。皇上亦赞了句：“梅妃文人真性情也。”
　　孟希被一众女子围观议论，正不自在。皇上笑道，“孟希如今这风头，我想起当年的太常卿江子游，哈哈，梅妃，改日我让皇后挑个好女子许给孟希如何。”梅妃道，“随他吧，我这弟弟性格与别人不同，怕是误了人家。”
　　皇后笑道，“如此清俊的人物，别家女子怕是配不起呢，我瞧一个喜欢的不得了，韦妃身边的杨司言，聪明乖巧，我几次向她要来，韦妹子小气得很，都不乐意。”
　　韦妃亦笑道，“亦非妹妹小气，只是妹妹身子弱，也只有她服侍才好，且炎儿顽皮，也只有青琴能教他听话，姐姐若是缺人，我挑几个好的送去吧。”
　　皇后笑而不语。
　　韦妃坐旁一位湖绿色齐胸襦裙妃子微笑道：“皇上，青琴亦是我从小长大好友，您可要替她张罗一个好夫婿呢。”
　　李恒笑道：“既然宓妃也开口了，孟爱卿，我今日作主了，将杨女官许与你如何。”
　　皇后笑道，是了，瞧二人多般配。
　　青琴暗瞧孟希，果然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方才进来没注意，此刻一瞧，心情不由紧张。
　　孟希冷静道，“回皇上，臣年纪尚轻，还不急于如此早成亲。”
　　李恒道，“朕在你这年岁子女都有几个了，有什么好推迟的，朕瞧杨司言年轻貌美，又十分聪明，与你正是天生一对璧人。”
　　孟希缓缓道，“请皇上莫为难微臣，臣暂时无成亲打算。”
　　梅妃亦劝道：“皇上，希儿年幼，过几年再成亲也不晚。”
　　皇后笑道：“是啊，若我没记错，杨司言的年纪与梅妃妹妹一样吧，怪不孟大人推辞不肯了。”
　　韦妃、梅妃皆不语。
　　青琴目光无意瞟向孟希，一脸不快之态，恰巧被梅妃看见，她赶紧收敛低下了头。

　　青琴那日无意举动，韦妃怕梅妃心中不痛快，命青琴备礼与她送去，并探探口风。青琴在惠风墨坊购得一方极好的荷叶形砚台，此砚有淡淡桂花香味，是墨坊掌柜潘慧娘独创。梅妃果然十分喜欢。又道，“上回希儿莽撞，说话不得体，累你失了面子，真是对不住了。”又将一枝芍药花簪相赠，青琴立刻推辞，梅妃道：“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俗物的”。青琴暗叹，这两姐弟果然都不会说话，只好收下。梅妃酷爱读书习字，宫中四处是书，椅上、桌上、甚至地上都有，又见书案写的字，问道，娘娘喜欢临摹卫夫人字体？梅妃道，“我喜她超逸。”青琴见她一身绿罗衣，梳着惊鸿髻，端庄高洁，有林下风致，梅妃入宫前是江南闻名才女，当时江南有二姝，苏州孟冉、越州虞徽。怪不得气度非凡，旁人难超越。
　　被孟希拒婚后，青琴彻底在宫中失了脸面，六局二十四司所有女官都暗地里讽刺她，放着尚宫局的正事不做，成日往韦妃处跑，如今倒好，死皮赖脸想嫁给大理寺卿，结果人家压根不理她，真是贱人自作贱。有日青琴陪同皇子李炎练字，李炎道，“我听说你被大理寺卿拒婚，你放心，以后我娶你。”青琴笑道，“我可不敢，你快练字吧，回头娘娘要考你了。”李炎叹气，“母妃每次生病都拿我出气，总说我不长进唉。”青琴道，“那你可更要用功才是，不然可被其他皇子瞧不起了。”李炎道，“我是不怕，将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青琴道，“那是自然的。”

　　青琴欲向韦妃告假一阵子，韦妃道：“若为了宫中闲言闲语大可不必。我知你有鲲鹏之志，让你陪在我身边教炎儿读书真是委屈你了，我已经求得皇上，下月你就到大理寺任职罢。”
　　青琴一愣，想起孟希自命清高的模样，心中一百个不乐意，立道：“娘娘您让我去太常寺吧，那是我师父从前待过的地方，大理寺，青琴不是很喜欢。”
　　韦妃正色道：“我知道你顾忌什么，你记住，成大事者，不可被别人所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