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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妖旦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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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谷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嘴里喘着粗气,额间还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他见我正慢悠悠的坐在一旁的饭桌上倒着一杯上好的茶叶,便越发红彤彤了脸,更加急了口气的说道。
“姨君怎么好这样悠闲的处在这里,那将军可是急急地发了疯的寻你去了。”
我握着青瓷色的茶杯,还没来得及将一口好茶送入唇间,便回了头去答道。
“怎么会,我与他不过匆匆见过一面,他连我的面容都快记不清了吧,早就忘了我,怎么还会去寻我,还这样的重要呢。”
“可是有的人是会叫人过目不忘的。”
一声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还没换下一声戎装的将军。
我觉得不好意思,立马红了脸的站起来,仿佛像个小孩子做了什么错事被抓个正着似的。
门外有两个怜人的丫鬟进来,对着他,想要替他换衣,被他挥了挥手,遣了下去。
我装得一脸正经,大步的走过去,很认真的说道。
“那城墙外的敌人都已经撤退了吗,这次他们大伤元气,这个计是否还用得甚好。”
他走过来,挨得我进了些,比我还认真的讲道。
“下次若还这样擅作主张,不于我商量,让自己身临险境,看我如何处置你。”
“我,”
我也是为了你好呀。
这半句话被我堵在喉咙,没有说出口。
其实我怎么会身处险境呢,我又不是凡人,我是佛陀座下的一根修行了千百年的灯芯,好歹也是一个小小的神仙呢,一般的小妖小怪,也不是我的对手的,何况只是一群没了半点法力的凡夫俗子呢。
只是将军不知道,而我也不能告诉他呀。
顿时没了话语,桑谷在一旁绞尽脑汁的想缓和一下这紧梆梆的气氛,却愣是没在小脑袋里想出什么得体的话语,知道指望不上这个糊涂的他了,急中生智的我便吞吞吐吐的说道。
“现下将军目前的形势好些了吧,劳累了那么多的日夜,在此地休息几日不是甚好。”
他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口气终于缓和的说道。
“哪里,我不过是在战场上没寻到你,也不肯相信你已经死掉,便到这里来寻你了。”
唉,我真是造孽。
很快又有一名小将快马加鞭的赶来禀报军情,那击退的敌军还虎视眈眈,正在蓄势待发,想要绝地反击,他便很快戴上银色的英羽盔甲,就开始上马而去了。
“你先在这里休息三天。”刚才在马上的他对我这样讲道。
桑谷走到我的旁边,脸上也有些生我气的讲道。
“你要以身犯险,好歹也告诉我一声啊,怎的自己就跑了去,你明知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还偏偏装作将军的样子,我现在都有点怀疑自己将他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你,是不是早有一天会害了你。”
我瞥了他一眼,毫不在乎的讲道:“哎哟,好歹我也是个神仙呢,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可现在凡间法人道士多了去了,那些邪魔妖术,你这个呆瓜脑袋,我怕你是防不胜防。”
我一直很相信邪不压正啊。
三天前,大敌来犯,将军左胸受伤,流血不止,我施了术替他稳住心脉与血管,保住性命,可惜失血过多,他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身体十分的虚弱,有人前来禀报,我在将军的帐前拦住了他,理由是:将军已有妙计,已经告知于我,我们可以现在执行,不必再次前来打扰。
此时此刻,我是这里除了几个妙计还算颇有威望的军师。
于是我就假装成了将军的模样,领着一只精锐的部队出城迎战,成功的引走了敌军的主力军队,而我们的真正大部分人马却是从后包抄,给他们来了个翁中捉鳖,叫他们防不胜防。
战胜之后,我便先行独自离开了战营,想着到将军曽送给我们平时闲玩居住的屋子里休息一番,以为他还在熟睡中,竟不知第二日,朝阳还没升起,晨露也还没消散,他便带着一队人马在昨日的残骸马尸里找着我的影子。
想着,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在玩胡乱瞎逛的桑谷兴奋的跑了进来,拉着我的手说道。
“姨君,姨君,今年京城长安的科举考试发榜了,那高举状元的是杭州城经商富甲一方家的公子,唤作子城的,听说生的风流倜傥,英俊翩翩啊,听周围的消息说,现在的皇帝十分有意将自己的公主下嫁于他,不过他却自己请了战,去外抵抗一直蠢蠢欲动的敌军,看来武艺也十分高强啊。”
然后一举获胜,风光回京,双喜临门吗。
这样的大事是要举国同庆,大赦天下的。
“姨君要不要去看一看。”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桑谷就被门外的颜墨伸长的枝桠给揪了出去,传来一阵哇哇的叫声。
关于去看看他这件事,我得好好想一想。
对了,那县衙家公子的夫人身子怎么样了,怕是时日快不多了吧。
想着自己以前,在那个地方闲逛,有一日便在县衙的一张张贴的告示上,用装作男儿身某了一份夜里打更人的差事,毕竟在西方佛殿我已经念了几百万本的经书,听了不知多少次的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般若波若密,还静了差不多一千年的心。
如今待在凡间,自然不想浪费多个夜晚在睡觉这件事上了。
那府里不是来了一位绝美的少女,好看至极。
我见过那位少女,不过她是一位妖精,是修炼成形的红莲儿妖。
从她的出场到结局,其实我见她总统不过三次。
她生得实在眉眼精致,娇艳至极。
我也在九重天上见过那些倾城绝色的菩萨仙女。
可是她比起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就是好像要更胜一筹,叫人难以忘怀。
我想了很久,发现,也许是她可爱,年轻还有不谙世事的天真。
有时,不用大彻大悟的淡然与大气,反倒来得青玲,爽快,讨人喜欢。
第一次见她,我正端了盆刚洗好的衣裳,走在石桥的第五步阶梯,我一眼就看见她。
她坐在石桥的顶端,青丝高绾,独戴红莲,着了一袭翩翩白色长衫,一双芊芊玉足荡漾在空中,有些孩子气,她发现我在看她了,便转过头来,回首一眸,浅笑嫣然,朱唇绯红,额间的一颗朱砂痣点得纯粹而又恰到好处,实在叫人喜欢,我便人之常情的多看了几眼。
她笑得咯咯的说到:“你这个小仙,怎的处在这里,今日遇上你,莫不是要找我麻烦,档我的路子,抓我回去吧。”
她说得轻快,而又伴随着银铃儿般的阵阵笑声。
我立马收回了我的目光,变换了一种,开口回答道:“我捉你干甚,你我本就萍水相逢,更何况修仙成道本就是你自己的事,你好不着急,我却又何必多费那事。”
她是红莲儿妖,世上红莲儿妖本就修得不易,种族极少,所以天生仙缘极高,是整个妖界一族中最有希望得道成仙的。
我们之间相隔差不多七步之远,完全陌生人的距离,她听见我这样回答仿佛很是满意。
便噔的一下,跳了下来,走进我几步,轻轻的说道:“你真是个好小仙,我喜欢。”
额。
说完之后,她就从石桥的另外一方走掉了。
此时的我正顺着方向回家去,可回到家才发现依旧伤痕累累的颜墨,便有些生气。昨日夜里下了大雨,也劈了雷,竟打坏了颜墨左边的一大根枝桠,我交代了桑谷帮颜墨固定好才可以出去胡闹,清晨一大早我就出去到小河洗一些换洗的脏衣服了,他居然给忘得一干二净。
颜墨是我门前的一颗大树,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树,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只是一年四季都拥有者数量不会变化多少的大片黄色叶子,想快要凋零秋天的落叶,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我在六百年前发现他时,他已经很老了,现在,他变得更老了。
看见他时,是我来到人间差不多第七百年的光阴,他正要被周围的村民砍伐,枝桠做柴火,树干做房梁,他虽然年老了,但眼角的泪痕还是格外明显的,我立即阻止了他们,花了大价钱买下了它,和周围的土地,施了术将那里变出了一间我的屋子。
那一日是井枫大喜的日子,心心念叨,牵肠挂肚的人找到了,却发现那日是他的大婚之日,他这样的大好日子,我竟然却没有很想要祝福的念想,觉得自己这样真的是不好,甚至犯了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毛病,觉得自己出现在那里倒也无地自容,便逃也似的走开了,没有目的的在街上乱走,就走到了这里。
不过,自然是还没参透这心心念叨,牵肠挂肚的感觉到底是个什么定义。
在那里住下来直至现在,到现在已经快五百年了。
颜墨仿佛一直都在学习着怎么慢慢变老,他有很长的年岁却没有应有的道行与修为,因此一直还不能成为一个可以幻化人形的树妖,而只会变换自己的原形,和与我跟桑谷对话,那曾经深深伤害过他的人们早已经消逝人间,无影无终了。
我一直记得清楚,颜墨呢,他会吗,一直学习着慢慢变老的颜墨。
怪不得佛陀曾说我,静了一千年的小灯芯,怎么还是浮浮沉沉。
而桑谷更是阴差阳错交到的朋友,他是一只黑色的小野兔,直至现在道行也不过五百来年。
三百年前,那日我去那山边湖涧旁采一些新长出的合莲种子,种到我自己的院子,结果发现那棵浓密的桑树后面隐藏着一只十六五岁模样的小男孩,正对着两位山间猎户做着自己的恶作剧,我能看见他的真身,一直幻化人形不久的小黑兔。
我上前制止了他,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他开始显得不可置信,还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后来就开始不依不饶了,像个吃了大亏的小孩子,一定要讨回自己的公道。
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小孩子们的把戏呢。
一连几次都未曾得手,他终于开始软下口气,声音拖得很长的说道:“你,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你怎么那么聪明呢。”
我笑笑,回答道,“是吗,或许是你还太小了吧。”
我总说他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然后有一天,他便找着个理了,从我身后跑到我面前说道,“喂,要不我叫你姨君吧。”
我愣了一下,心里想到,虽然我有一千多年的年岁,但我也是十八九岁姑娘的面容啊,怎么就成姨了呢,可是又不能表现得自己太在乎这些个没了深度,浅薄的东西。
便只是装作随口问了句:“为什么?”
他便一副好像终于赢了一把的表情说道:“因为你比我差不多大一千岁也,不是你老叫我小孩子的吗,我总不能叫你娘亲吧,叫姨刚刚好啊,而这个君字吧,自然是对你的尊敬了,你看我这般煞费苦心,一般的神仙我可是没这样上心的,也就是你了。”
“呃,好吧。”
第二次遇见这个红莲儿妖,是我正带着桑谷去了那御福楼饱餐了一顿,走在回家的街道上,就看见了她,好像她的性格变乖了好多,动作显得优雅从容,我却觉得是小心翼翼,而且她心事重重,旁边有位华服高冠的女子,面色素净,却少有些血色和红润,不过却也显得大气与从容。她不时跟旁边跟着的三位丫鬟小声交谈,然后两个人在街上的一家银饰店里挑着那些做工精致的玉镯,簪子。
她看见了我,笑笑示意,我点头回应。
一旁的桑谷却花痴般的痴痴出了声:“哇,好漂亮的姐姐,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她。”
我很自然的回过头望向他。
他便打着哈哈敷衍的说道,“当然了,还有我们的姨君啦。”
我不理他的油嘴滑舌,继续向前走着,也多看了几眼她旁边的那位女子,深感不妙。
“那不是府衙公子的夫人,难道漂亮的姐姐是衙门家的人么。”桑谷自言自语道。
我很惊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便惊讶的问了句,“你怎么知晓。”
他立刻翻着一个大大的兔子白眼给我,用着跟我没有半点语言的表情说道,“你以为人人都是姨君吗,除了白日整天整天的发呆种花,和晚上反反复复的打更,不知外面世界的人情世故吗,在这里都过了几百年了,想买超过打更地界三条街以外的花种子,也要叫上我一路,怕走不回家里的小巷。”
我笑着说,“所以有你才好呀。”
想来我本就没什么别的爱好,我本就是一根在佛陀座下安分的灯芯。
七百年前,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大打出手,撞到不周天,造成人间灭世灾难。
我佛慈悲,众多仙化身下世,拯救世人,佛陀带上了我,与他一同照亮人间,那是我第一次来到人间,那是怎样灰烬残骸,数不尽烧毁的茅屋,还有整日整日不停的哭声,仿佛来到了没有希望的绝地生涯。
我作为一根灯芯,在人间呆了整整五百年。
直至那一天,佛陀返天的那一天,他将我放在了门外破损不堪的石磨上,便进了屋里继续施药救人了。
有一位少年坐在新建好的草棚里,杂乱的干草堆上,一双眼睛怔怔的望着我,他头上缠着还有血迹的绷带,脖子上悬挂着自己受了伤的左手,可是仍旧可以看出他那张清秀的面容,还有俊朗分明的五官。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他却不知道我也在一直看着他,那莹莹荡漾的火光是我望得出神的眼眸,他不知道,因为我只是一根还不能幻化人形的灯芯。
那天下雨了,他突然冲了出来,将我放到他身后一盏破损的白色灯笼里,怀抱怀中,他很高兴的说道,“还好,还好,没将你熄灭,我真不想你熄灭。”
我会熄灭的,若我淋了那天的雨,一般的雨自然伤害不了我,可是人间大劫即将过去,尘世终于可以迎来祥和与平静,女娲娘娘大喜,用自己的灵力降临了这场雨,熄灭还剩余的灰烬与残骸,熄灭还蠢蠢欲要爆发的火山与洪水吗,也会熄灭了我,曾经照亮他们的希望。
我一直会想,若我那日死亡了,佛陀会心存愧疚吗,还是对着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我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因果缘由。
我没有问,因为我从没见过佛陀会有愧疚。
少年将我带在了身边,我挂在他的屋门前。
直至他慢慢变老,慢慢死去。
他从没见过我的模样,因为他的眼里深深住进了他的夫人的面貌。
我想,就这样吧,静静的陪着他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