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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素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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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的过,无论是对于徐素还是周宸一,那天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过,周宸一竞赛毫无意外地以非常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初赛,依旧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接下来的复赛、决赛……
唯一的变化是,经过老师们的激烈讨论,最后他们给他提出建议:只主攻物理一门。数理化同时准备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最后的成绩或许都达不到顶尖,这样即使参加自招,也挑不到数一数二的学校,而以周宸一的实力,选择中上的大学无疑是种浪费。
对于纪凡也一样,只是把物理换成了数学。
高二最后一场考试考完,徐素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考场,长久地抬头仰望着天空。
没有阳光,看不见白云,整个天空都布满黑压压的乌云。
天气闷热而潮湿,徐素跑回喧闹的教室,一声不吭地绕过激烈讨论着某道题的人群,抓起书包就往外冲。
快下雨了。
她还没跑出校门,大雨就倾泻而下。徐素反而一下子呆住,刚放缓脚步,身后就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转头,看见了同样一身狼狈的邹广。
“跑啊!你傻啊!”邹广说完,拉起她往门口冲去。
校门口传达室前挤满了一大堆没有伞的难兄难弟,其中数徐素和邹广最狼狈,全身湿了一大半。这场雨来得又快又猛,猝不及防,就如同他们挥别高二,迎向高三的速度。
徐素和邹广并肩站着,随意聊了两句,到了这个时候,离不开的就是考试、成绩、理想的大学。
邹广说他的成绩在班里很一般,也不打算把力气浪费在竞赛上了,他不是那块料。“大家都走得好急,感觉好像在赶着跳进一个火坑。”
他开着玩笑,脸上的笑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徐素点了点头,邹广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徐素,你变了很多。”
“对啊,你也看出来了。”徐素朝着她咧嘴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还是熟悉的很漂亮的梨涡,看在邹广眼里,却不一样了。“可能是我终于发现,我不是超人了吧。”
这是一场阵雨,很快就停了。其实邹广有很多话想和徐素说,有很多事想和她聊,可是她着急的样子,让他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你路上小心……”
徐素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臂,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高三前的最后一场考试,徐素的成绩平淡的像一杯纯净水。这种平淡,让她感觉到绝望,好像遇到了一个瓶颈,无论怎么努力,都跳不出那个细长的瓶子。
她被卡住了,卡得牢牢的。
这个暑假,她破天荒的报了一个辅导班,和很多学习学到眼镜片比瓶底还厚的人围着同一张桌子,一起奋笔疾书,涂满一张又一张的草稿纸。
她有的时候做题做累了,眼睛酸疼,闭目养神的时候,会有些自嘲地想:很多人曾羡慕过她的自由,她的心态,这些她曾经所暗暗骄傲的东西,终究慢慢消失了。
徐天曾经和她半开玩笑地说过,成长会是一个残酷的过程,每个孩子变为大人的路都不会是一条坦途,他想把她的童年的长度延长到少年时,甚至是青春期时,然而,那终归也是有期限的。
她在成长中幸运的得到过很多人所没有的,所以在丢弃那些的时候,也会多一分痛苦,这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上天是公平的。
她最终会挺过来的。
徐素整个暑假几乎都没有见过周宸一,他参加了一个竞赛训练营,为九月开学后的决赛做准备,这是市里各个重点高中首次联合开设这样的训练计划课程,是全封闭的,所以要隔几个星期才能回家一趟。回家也是拿些换洗的衣服,匆匆吃顿饭,睡一觉,然后又要去了。
周宸一的□□倒是一直处于在线状态,晚上睡觉前一定会和徐素聊两句,再道声“晚安”,最后催她早点休息。
那个时候一般是晚上十一点半,而徐素在一个小时之后合上书,上床睡觉。
她每天都对自己说,她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才有机会离他更近一点。
因为要升高三了,实验中学从八月就开始进行高三补课,除了参加集训的同学,不得无故缺席。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是最不爱补课的乐天扬、梁瑞,也不敢瞎嘀咕什么了,每天乖乖地背着书包到学校,再背着书包回家。
从课上、课间每个人或是疲惫,或是认真的神情看,每个人,都在隐忍着、克制着,为自己的未来,打开一扇门。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扇门的背后有什么。
学校、老师教给他们知识,却没有告诉他们,那些知识,可以用来干什么。
连乐天扬也说:“应试教育嘛,没办法的,不然就和他们国际班的学生一样出国呗,国外的环境相对自由些。不过出国前还是要苦一下……”
他说的话和说话的语气,让徐素无端地想起了萧雨濛。某一日,她对一心学文的孙晓榛说:“你别傻了,以后文科的就业路子太窄了,理科选择就多了去了,金融啊,机械啊,医学啊,文科能干什么?”
文科能干什么?
高考考砸后能干什么?
徐素又庆幸又悲哀地发现,原来,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今年的九月二日,开学的第二天,徐素请了一个假。
这天是徐素妈妈去世的第十五个年头。老家那里在半年前就有坟墓动迁计划,前不久迁了新地,徐天说,素素好久没有见妈妈了,妈妈应该也想素素了。
徐素对妈妈的记忆几乎是没有的,妈妈去世的时候,她还太小。她只见过妈妈为数不多的几张泛黄的照片,笑得很温婉含蓄。徐天说,她的眼睛和妈妈长得特别像,都是圆圆的,一看就非常和善。
在去的路上,徐天开车,徐素坐在后座。今天的徐天比以往更加温柔,徐素知道是因为要去看妈妈了。徐天每次提起自己的亡妻,眼里都会有异常柔和的光。这么多年了,徐素曾经有旁敲侧击地和徐天半开玩笑地说过,“去寻找下一个真爱吧!妈妈这么开明,不会怪你的!”
徐天每回都笑着摇头,什么都不说。
徐素常想,妈妈真是幸运,可以得到这么完整的爱。爸爸和爷爷很像,都是对爱很执着的人,执着到了有点魔怔,不知道是好是坏。
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才到达新墓地,墓碑也都是全新的,他们第一次来,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那块刻有徐素妈妈名字的大理石碑。
徐素妈妈有一个很文气好听的名字,叫柳芸堇。
徐天说,连妈妈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取的,是什么意思。妈妈一岁的时候,外公外婆就出意外去世了,一直由舅公舅婆抚养,算是大半个父母了,舅公舅婆没有子女,待妈妈很好,像亲生女儿一样。他们处于高龄,前几年相继逝世了,也算是寿终正寝。他们的一生顺遂,没有子嗣的遗憾由妈妈弥补,唯一的遗憾是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徐素未曾问过徐天,当年妈妈离开的时候,他有多难过。他们从小就是邻居,在一个地方长大,漫长的岁月都有对方的陪伴,想必妈妈不在的时候,他会特别不习惯。
可是徐天很坚强,至少在徐素面前,她从来没显示出自己性格里的任何脆弱的地方。
舅婆去世前,徐素去看她,她当时用枯瘦的手拉着徐素,老泪纵痕地说:“素素啊,以后一定要孝顺你爸爸。他一个人,这么些年来,不容易啊……”
徐天把一些水果,香烛都拿出莱摆好,和徐素站在墓碑前,看着那两根香一点点燃着,越来越短,风吹来一阵微微的香气。
徐素看了看徐天,看到他凝神注视着墓碑上的相片,那张徐素看过很多遍的相片。他每一次看的时候,都是那么温柔。
时间好像突然走得很慢,他们彼此没有交谈,等到香快燃尽的时候,徐天和徐素说:“素素,来,过来拜一下。”
徐素刚走到墓碑前,就听到徐天说:“芸堇啊,我们素素,都长这么大了,明年就要高考了,她很懂事,也很努力,你要保佑她噢。”
徐天用很寻常的语气说着,就好像妈妈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他们下山后,到山脚下的一家蒸菜馆吃午饭,等餐时,徐素从背包里拿出了英语单词来背,徐天见状笑着说:“不差这一会的时间,别看了啊,你这几个月来把自己崩的太紧了。”
徐素犹豫了一会,把书放了回去。
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徐素问徐天:“爸,你说,那些高考考不好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呢?”
徐天显然愣了愣,随机咧嘴笑了:“真是傻孩子才问的傻问题。我没和你说过啊,你妈妈当年高考就没考好,后来读了个专科学校,也挺好的,学的她喜欢的服装类,每天过得比我还开心,虽然当初成绩出来的时候,哭了好多天。”
徐天说着,夹了一块素鸡给徐素,然后放下筷子,问徐素:“我没和你说过?”
徐素摇摇头。
“可能是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徐天指了指窗外,“素素你看,外面那个卖气球的老爷爷、那个拿着公文包等车的年轻人、还有那个提着菜篮子的妇女,他们中可能有人高考失利,可能有人毕业于名校,可能有人连高考都没有参加过。可是这些最终都没有摧毁他们的生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没有一种生活会走向死胡同。即使你错过了一条路,也会找到下一条。路是人走出来的。”
徐素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仔细想了想,才会想到高一开学前的军训,陈教官提起自己的经历时很坦荡地说:“你们走得读书的路是路,我走得也是路。每条路总会有出路的。”
“现在的教育体制给了孩子太大的压力,总是让他们以为高考是人生的风向标,考砸了就全完了。”
徐天神情了然:“就像是,你可能无法通过高考和周宸一站在同一个地方,也不能证明你比他差。你还有很多途径,能够和他比肩。”
说完,徐天又夹了一块素鸡到徐素碗里。
徐素看着碗里两块整齐并排的素鸡,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