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每时每刻》anali荔

28、告别、释怀与懂得

　　林江站在医院的门口等着他们。
　　这么热的天，他穿着长袖的黑色衬衫和厚重的牛仔裤，靠着石柱的样子有些颓然。他的精神不太好，徐素想起有一次到办公室拿作业的时候，听到一班的班主任在说，林江也不知道怎么了，这阵子忽然用功起来，成绩进步很快，就是整个人都变了，感觉憔悴了很多。
　　徐素不用猜就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们这样的年龄，对爱情的理解并不深刻，其实不太可能会为失恋的事情伤神那么久，林江过不去的，只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一直喜欢的女孩，是那样的人。她可以不喜欢他，可以利用他，可是，她不能是那个样子的。

　　周宸一叫了林江一声，他抬起头，看了看他们，脸上有浅浅的笑容，和以前阳光开朗的笑很不一样，徐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这个时候，周宸一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又马上放开。
　　徐素转头看他，他对着自己温和的笑，声音轻柔：“走啊，发什么愣？”

　　徐素后来回想起来，在少年、青年以至于成年阶段漫长的岁月里，每当她有什么过不去的槛，有什么偶尔泛滥的小矫情小伤感，周宸一一直都是以这么一种强大的姿态站在她身边，强硬地对抗着整个世界，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像只温顺的豹子，会在阳光下舔舔她的手心，他给的温暖是寂静而潮湿的，那样的真实而让人安心。
　　林江看了看他们，脸上泛起微微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
　　离病房越近，他们三人的脚步越是放慢，周宸一一开始跟在他们后面，后来看他们的样子，知道他们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了，他冲着他们笑了笑：“别担心。”

　　穆雅倩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靠在床边，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长头发披散下来，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徐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文静的穆雅倩，一时有点不太习惯。而且，两人已经两个多月没见了。
　　看到他们三个人一起进来，穆雅倩没有显示出多意外，她把杂志放在一边，自顾自给他们倒果汁喝。
　　菠萝味的果汁，周宸一和徐素都不喜欢的味道，他们拿着杯子，都没有动作，只有林江喝了一口，脸上是局促的表情。

　　“穆雅倩，你在这里，无聊吗？”
　　徐素的开场白非常糟糕，好在穆雅倩还是回答了：“无聊。但是总比去学校好。我现在这副鬼样子，也只能呆在病房里了，不过我过几天就要回家了。”
　　林江闻言有些迟疑地开口：“不是说……你要做手术吗？”
　　“你说脑袋啊？不做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干什么莫名其妙地在脑袋上开个窟窿？”

　　可是，听穆雅倩的爸爸说，上次事故留下脑震荡，后来她的一系列反应说明，她的脑部有血块，虽然现在不碍事，但是不及时清除，难保以后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些话林江不敢说出来，他心里一直觉得对穆雅倩有亏欠，面对她的时候，有点心虚。

　　穆雅倩看他那副窝囊的样子，忍不住翻白眼：“你想见我很久了，到底有什么事？”
　　“我想跟你道个歉。”
　　“道歉？代替佟佳颜？那就不必了。”穆雅倩语带嘲讽，之前林江给她发过短信，说过这件事，她一直都没有理会。穆雅倩又看了看旁边安静的徐素，“你也是？”
　　林江和徐素都没有说话。

　　穆雅倩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们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生气吗？你们这样做，无疑是在告诉我，就算佟佳颜做错了事，她的身后也总是会有朋友支持她，帮她善后，可是我呢？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我的脸，我现在的样子，还觉得道歉有用吗？”
　　穆雅倩把口罩摘下来，露出脸蛋。三个人直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深深的伤疤，几秒后，有些尴尬地移开眼。
　　穆雅倩重新把口罩戴上。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一开始确实很生气，我生气的不是她跑掉，没管我，佟佳颜也是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会害怕，首先想到的是保护自己，这也在情理之中。我气的是她之后明明可以告诉保安这件事，她却选择没说。哪怕是到我出事后，她还是死也不承认自己做错事。对这样一个人，我不需要她所谓的好朋友、男朋友的道歉。”
　　“穆雅倩……”
　　“这也是我今天同意林江来看我的目的，我猜到徐素你也会来。我让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一点。你们不需要自责，做错事的不是你们。如果佟佳颜还有一点点良知，她会为这件事良心不安一辈子的。”
　　“我妈要和我继父移民美国，准备带我一起过去，他们在那里联系好了整容科医生，我的脸愈合的机会很大。所以今天，也算是个告别了。”

　　直到这个时候，穆雅倩才卸下一副冰冷的面孔，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臂，轻轻抱了抱徐素：“徐素，虽然我的结局很遗憾，但是还是很高兴在初中能够认识你的。珍重。你以后要聪明点。”
　　从那一个拥抱起，徐素知道，她和穆雅倩三年的友谊终于走到了尽头。后来回去的路上，她对周宸一说，觉得就像做了一场梦。

　　“可我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勇气告诉她，我真正错在哪里。”
　　她说完这句话，停下来，仰头看着周宸一，认真地说：“我也一直没有勇气向你承认，你是对的。”
　　她的眼睛是大大的杏仁眼，脸却是小小的圆圆的，周宸一稍稍低头，能看到她纤长的眼睫毛微微的颤动。他抬起手，把她鼻梁上的一根细发拿了下来，然后笑着拍了拍她的齐刘海。
　　“徐素，夏天了，把刘海梳起来吧。”
　　其实很多话，无需多言，徐素觉得和周宸一在一起最大的舒心之处，就在于他不会把所有事情都说破，凡事都会留恰当的余地，这种做法让她觉得非常轻松。
　　比如此刻，她知道，他知道。

　　吃完晚饭后徐素和周宸一一起去瞿逸阳家里，和穆雅倩告别之前，她拜托徐素把一封信交给瞿逸阳。自从穆雅倩出事以来，瞿逸阳每天都会给她写信，收集起来一周记一次，穆雅倩从未回复，但是她告诉徐素，她都看过的。
　　“初一的时候不懂事，觉得他人不错，很聊得来，和他一起很开心，就学着大人谈恋爱，后来被老师发现了，两个人都是逃避心理，互相怨恨对方，不敢面对。他后来不理我也是为我好吧，我觉得我从没错看过瞿逸阳。那个时候太幼稚了，就这样葬送掉一段友情，挺傻的。”
　　少年时期的爱和喜欢，带着不成熟和不确定，很多都是错觉，人与人之间有很多情感太过复杂，哪怕是成年人也无法解释清楚，要经过很多事情，有过长久的人生阅历，才能真正的看透。

　　那封信其实很短，然而瞿逸阳读了很久很久，久到徐素有点坐不住了，想站起来，周宸一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保持原来的动作。
　　“说不定再过很多年，我在美利坚呆腻了还没嫁出去，重回祖国怀抱，那时候一定找你算账，彻底的。”
　　那句话瞿逸阳看了很多遍，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能够把它一字不落的背出来。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不是他和她的故事的终点。

　　后来周宸一和瞿逸阳在他房间聊了会学校里的事情，传言周宸一班里的老师会负责中考批卷，他们班主任去年出过中考卷，瞿逸阳稍稍打听了一点消息，再问了问周宸一的学习情况。
　　“我等着和你九月份再见。”周宸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清楚你的实力，没问题的。”
　　“最近的模考都考的不好。”瞿逸阳无奈地笑笑，看了看在认真观察他的书架的徐素，说，“大家压力都很大，成绩也很不稳定。像徐素这样一次比一次好的，很少很少。不过年级第一倒一直没变。”
　　周宸一点了点头，瞿逸阳说的年级第一，应该就是之前总是考第二名的，排名在他之前，纪凡之后的那个人。他们一班的人确实是有点心高气傲的，从来没有去打探过那个普通班“神人”的底细，只知道那人后来因为生病遗憾的错过了预招班。

　　瞿逸阳最后的话有些感慨：“我和李霜从预招班那件事后一直不太能释怀，觉得不服气。可现在经过了那么多场考试，磨砺了自己，也慢慢想开了，厉害的人是很多的，如果真的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忿忿不平是最没有用的。其实像徐素那样，也挺好的。”
　　周宸一望着徐素捧着一本厚书埋头的样子，无奈微笑：“其实，她也很辛苦的。”

　　周宸一和徐素离开瞿逸阳家快八点了，走在寂静的夜路上，踏着星光，徐素在前面奔奔跳跳地走着，地面上整齐划一的四方格，她一隔一的跳过，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周宸一在她的后面悠悠地走着，看着她的背影，一脸无奈。
　　徐素转过头来，对他招手：“周宸一，我们来比赛跳房子！”
　　周宸一愣了愣，单手放在裤兜里，停下脚步，嫌弃地皱眉：“不要。你腿短，免得说我占便宜……”
　　“还……好吧。”徐素下意识低头提了提裙子，看了看自己的腿，再望了望周宸一的。然后不说话了，好像，差别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大。
　　最后，两个人一起跳房子，游戏规则经徐素霸道的擅自修改，乱七八糟的，一路跳回家的。快到家的时候，两个人跳累了，直接倒在小区的草坪上，望着漫天的繁星傻笑。

　　“很多天没有看到星星了。”徐素喃喃地说，忽然想起什么，对周宸一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小气，居然就这么生气地住校了。”
　　右边久久没有传来回答。
　　徐素转头，看到周宸一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她的眼前，他的侧脸，安静的睡眼，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还有比自己卷翘的睫毛，很清晰的五官轮廓，非常完美。

　　徐素又叫了他一声，周宸一睁开眼睛，问：“干什么？”
　　徐素笑了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没想到周宸一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我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吗？！六月有个数学竞赛，学校每天放学后都安排集训，我们班有很多人都暂时住宿，我就也住进去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故意避开你吧？”
　　周宸一一脸的不满，徐素别过脸，没有说话，周宸一以为她生气了，有点心虚，有气无力地叫了她一声：“徐素？”

　　她却在这时忽然转头望着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看的他一愣一愣的。
　　“我以后不气你了。这是最后一次。”她勾了勾他的小手指，“周宸一，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