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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合 ...

  •   九月廿四凤首山
      凤血果子时一刻成熟,却是卯时三刻即腐烂掉落。要夺,便得抓准了时辰下手。
      也不知是福是祸,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来到凤首山的黑白两道都有些人没能按捺下自己的小算盘,提前动手想要把凤血果树带走,自是引得明争暗斗不休,你方唱罢我登场地斗了好些天至此时,果树仍然好端端长在危崖,某些太过急躁的帮派或个人却已经被淘汰到山脚下去养伤收尸买棺材了。
      至于剩下的夺果之人,自是头脑武艺势力至少占其一的厉害角色,都见识过了出头鸟的下场,也就有的是耐性等到果子成熟再下手。
      子时一刻,凤首山危崖混战一片。
      □□各帮各派本就争得你死我活,没想着要联手;白道这边虽然大部分来的是为齐庄主助拳救人,也有那么些人是为着自个儿打算的,所以战事一开就陷入了夺果第一立场算个屁的局面。
      齐庄主的法子也简单,齐家庄弟子结阵去摘果护果回庄救人,被请来助拳的各门派帮手披荆斩棘开路断后——至于怎么开怎么断,全凭各人本事。

      云嫣挺直了腰板面对长鞭在手的花教主,吞了口唾沫,拂尘一甩,长剑起手。
      “花教主,请赐教吧。”
      花教主手腕轻轻一抖,鞭子上的血珠便落了。她今日穿着本族的靛蓝衣裙,越发显得身段窈窕肌肤若雪,银饰灿烂花香拂面。她手底下十来个教众配合无间身手了得,一路从山脚打到山腰再往上数丈才让她出手,现下面对着云嫣,花教主衣饰整齐滴血不染,闲庭信步。
      “你守此许久,气力不继,难道不怕我?”
      说实话,怕得都快死掉了。她趁乱攀上崖边这个角落,先是把这里的□□弟子赶跑,然后守着这条视野开阔的小径,把黑白两道能摸到这里的人一个一个撂倒。虽然一个人没有负累上来得快,但是现在单挑了那么多好手,再面对花教主……
      云嫣脚下画圆,气沉丹田:“花教主,请赐教吧。”
      长鞭直扑面门而来!
      云嫣挥起拂尘格挡,不退反进,正好跟前冲的花教主战在一处,剑意到处鞭声尖啸,鞭化灵蛇剑若惊鸿,一时之际竟也势均力敌。云嫣拂尘为助,扰着花教主的视线,剑随心至,死死将她困在小径路口不得进一步。赤月教众有心来助,却也被其他人缠得脱不开身。
      花教主的目的不过是取果子做养颜的药,并非他人续命增功那般迫切渴求,以她的性子,不是教里必须要的东西,便不值得玩心眼儿去先下手为强或是潜伏。所以自是依着招摇的心性一路树大招风游山玩水,纵是带着毒物来夺果,这些日子被黑白两道一路纠缠,毒也该用得差不多了——否则哪里轮得到与她兵刃相交?思及此,云嫣十分庆幸。
      不需要跟花教主死扛,只要守住这条小径,确切地说,拖住花教主一时半刻,让齐家庄弟子顺利取走凤血果就好。
      当然,万一没拖住……那也就只好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了,至少俯仰无愧,能堂堂正正地去见祖师爷。

      “你打不过我,趁早罢手。”长鞭绞住拂尘,内劲吞吐之间眼见着云嫣面上血色再褪一层,花教主眉头微微一皱。
      “不成呢。”云嫣咬牙,足下土陷三寸,拂尘上传来的内劲越发蛮横古怪,逼得她几欲呕血。
      “莫忘了,你尚欠着我人情。今番就此罢手,便算你还了,怎样?”花教主欲要再进两步,却又被云嫣剑锋一转生生逼退,剑刃寒光不减杀气凛凛,映着她眼底固执,一眼望去惊心动魄。
      是了,几月前她为护送一家妇孺投亲,耽搁了归来赏花的时日,失约于人。那时虽赔了无数不是,却也知抵不过坏了花教主精心准备的罪过,于是自承欠下人情,说好来日定当奉还。不过……她足下发力,剑锋斜刺逼得花教主撤了鞭子,余劲未止一鞭甩到路边山石上,半人高的山岩应声粉碎。云嫣转手一拂尘捞起地上碎石向身后甩去,立时将几个偷偷朝危崖摸去的黑影打得倒退数步,自己顺势定住身形,“人情是我欠的,可此番是江湖事,我退不得。”
      花教主的鞭子在半空甩出一声脆响,利风如毒蛇的牙裂人肌肤,“呵,既如此,那便江湖手段了结吧。”手腕一抖,鞭梢似是长了眼睛卷向云嫣脚下,云嫣足尖一点滑开几步,鞭如灵蛇折身而起直扑她面门,云嫣折腰避让,鞭身席卷而上,顺着她左脚踝一口咬紧,花教主振臂一甩,云嫣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足踝立即透出一圈血红来。花教主冷哼一声,撤了鞭子跃身而起,踏着树梢朝危崖方向奔去。
      这趟来不过是当作一场游戏,没必要就这么取了她的性命。
      身后忽有风声接近,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云嫣在追赶。旋身,一掌握住袭来的拂尘内劲迸射,便震得云嫣几乎松了手,拂尘攻势立颓。但云嫣仍不退,剑意追逐而至,缠着她不得不在半空就拳脚相加——追得那么紧,鞭子倒不好展开。
      半空里你追我赶剑来掌往三十余合,危崖上的凤血果已入眼内。花教主身子一沉向下坠去,鞭子一探正正击中一名欲举刀砍树的流寇,他惨叫一声坠落危崖,身边和齐家庄混战的同伙叫骂不休,霎时危、崖上更添混乱。云嫣紧追着花教主落在崖边大树上,气衰力竭,连话也没法说,周围众人忙着夺果,又忌惮她俩,一时倒也不敢轻易靠近。花教主轻笑一声,心知云嫣此时举剑相对只靠意志死撑着而已,玩的不过是个拖字罢了;再看看附近一片鸡飞狗跳尘土飞扬,血肉腥气残损兵刃充斥,生生坏了危崖小径苍松翠柏的意境,平添厌倦无聊。
      比起下去混在那群腌臜人里抢那几颗果子弄脏衣裙,现在把云嫣打昏了拖走似乎更有意思。至于面子问题……玄清派弟子被她这个魔教教主医治了再送回去,她不会有什么损失,倒是他们那群江湖正派多半会自个儿先闹腾起来。拿几颗果子换一场名门正派的笑话,不亏。
      思及此,花教主一手探向腰后,悄然捻下一枚银铃,瞄准了云嫣穴道正欲放出,却听见下面一声呼哨,齐家庄门人夺了果子正在众人掩护下迅速撤离,危崖上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气急败坏吼了几句,混乱中花教主只听请了一声“火”,尚未想透那是什么意思,却见云嫣一反手将剑归鞘,纵身朝自己扑来!
      不是什么招式也没带内劲,太过不合常理,这一扑让花教主愣怔了,瞬息之间就让云嫣紧紧抱了满怀。还没感觉出什么软玉温香,耳边就是连续几声巨响,接着便是脚下一空,身子被一股气浪狠狠一推,直直向下坠去。
      她被云嫣死死抱住,满是尘灰的道袍挡在她头顶周身,被迸射开来的碎石断枝撕裂了些许。云嫣的拂尘挂在崖边断裂的树上,岌岌可危地吊着她们俩,脚下是深渊万丈,好一会儿了还能听见四周有人或者山石掉下去的声音。
      “花,花教主……”云嫣的声音虚弱得像是立刻便要断气,抱住她的手却没有松动半分,“无恙否?”
      “嗯。”借着崖上火光看清四下情况,花教主心内稍安,腾出一手拔出云嫣背上长剑插进山壁稳住二人,又一手抱住她低声道,“松手,下面山壁上有洞,顺着滑过去。”
      云嫣乖乖听话,松了手,身子立刻下滑,而花教主用剑减缓了滑行速度,脚上穿着的族中麻鞋底下藏着攀山用的小铁钩,也帮着二人不至于坠落。贴着山壁缓缓下行,总算在力气耗尽前滚进了那个原本被藤蔓遮蔽,却因为爆炸而显露出来的洞窟。
      高约六尺深约三丈的洞窟内干燥而阴寒,云嫣摸出火折子点燃,花教主在洞口拾了些枯草断枝回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打开来香气扑鼻,云嫣也认得,是抹头发用的桂花油。花教主倒了油在枯草上,慢慢便升起火堆,很快驱散了洞中些许阴寒之气,也让云嫣放松地叹息出声。眼见火势燃起,又往里头添了些枯枝确保火堆不会熄灭之后,两人分坐火堆两边,各自盘腿调息起来。
      云嫣睁开眼睛时内息渐稳,而天色尚未见明,崖上早没了动静,想来即使有人想来找幸存者,也得等到天亮之后。思及此,她才有心思往自己身上摸了摸——皮肉虽伤了些,还好筋骨尚全,没折没断,也就是脚踝上让花教主鞭子咬了一口,大概扭着了,会有些日子不能好好走路。抬眼过去,对面的花教主呼吸轻缓,映着火光身上脸上有些脏污,却没见着什么伤口。
      心下安然不少,云嫣才听见外头淅淅沥沥不绝,稍稍伸手出去,果然是下雨了。洞窟顶上山岩嶙峋,几千年来被雨水冲刷出几处豁口,水流汇聚,倒比外面的雨势还大些。才放下手,便见着花教主伸了手出来,接住雨水细细地将手洗了,又拆下满头银饰捧水去洗脸,还借着洞口的水流简单冲了冲腿脚上的泥。云嫣看了一会儿,恍然回神,连忙也伸手去接水洗脸,雨水冰冷,正巧让她满脸不知为何而起的滚烫降了降温。
      脸干净了,便觉腹中饥饿,云嫣摸向自己腰间,却发现装干粮的小袋子早就不知掉到了哪里,她们入这山洞许久,却既没见野果野菜,也没见什么野兔野鸟之类跑出来,想来是要饿肚子了。云嫣微微叹气,心说行走江湖也不是没饿过,忍忍也就罢了,刚想到此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一声,花教主立刻便转了目光过来。
      若是旁人听了,云嫣也不当回事——饮食大欲有什么可耻的?可一撞上花教主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知怎的就窘得满面飞霞,勉强挤出个笑容想要打个哈哈蒙混一下,就见花教主摘下脑后一朵青色小花扔进火堆,不一会儿火堆中一股白烟腾起,异香异气,云嫣还未开口询问,只听几声异响,洞口处竟有几只青蛙朝着洞中跳来。
      “愣着作甚?”花教主努了努下巴,云嫣恍然,伸手过去便抓了青蛙,就着雨水洗剥了,又在洞外捡了几根树枝串起来架上火堆烧烤。白烟尚未散尽,便又有动静,云嫣定睛看去,这回竟是几条蛇爬了过来,她拔剑出鞘,将蛇一一斩下,洗剥干净又串起树枝架上火烤。花教主坐在一旁,时不时伸手翻动一下免得烤焦了,这一番蛇蛙烤肉虽是没盐没酱,却切切实实填饱了两人肚子。
      外面雨声淅沥,洞中却是温暖惬意,一时之间,云嫣竟生出了今夕何夕,逍遥悠闲的心情。她本就是万事不挂怀的性子,花教主既然没找她算果子的账,她也就不杀风景地去主动提起。看看天色,想要再调息一轮,腿上却是一重,低头看去,花教主像只猫儿似的枕在她腿上,面色红润,映着火光真真明艳无伦,“谁点的火药?”
      “没看清。”当时乱成那样,她只看关心的事情——一是穿褐衣的齐家庄门人前后传递护着果子迅速撤走,二是花教主前方有火光一线隐入山石之中。然后便是自己扑过去了。
      花教主讥讽一笑,“想借机给道上洗洗牌,不管是谁,这手下得还挺大。”没看见无妨,赤月教的探子总不是吃干饭的,也该放出去干点儿活。不管是不是有心把她扯进来,已经挑上了,不还手没面子。
      为那个不知哪边的门派在心底预修了一下亡斋,云嫣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枯枝维持火势,火声哔剥,花教主忽然伸手握住她抬起的手腕搭上了脉门,不久懒懒扬声:“真气不继,血脉未通,现下连三成内力都没有。值得?”
      云嫣歪了歪脑袋,轻轻的笑又上了眉间:“值得。”
      “你跟要果子的那人,交情很深?”
      “闻名,未得一见。”
      “那是玄清派推不得助拳?”
      “也不是。”盟主说是那么说,掌门师兄要横起来也无人奈何得了。
      “如此而已,就值得你拼命?”花教主把玩着云嫣垂下的发,皱着眉。
      “贺大侠是好人。”云嫣的声音溶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安然平静,“论道义,便不该死于非命的。”
      “这世道,死于非命的好人还少么?”花教主几乎是嗤笑出声,“至于道义,我看你们正派中人,也不见得有多信。”
      “有人循着道义做事,便可信了。”云嫣也不生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人间之道,终归是人去做出来的。”玄清派为道门,信的是天地自然;而江湖上所谓正道,若是光说不做,自是无人信。江湖上的道义公理,说到底都是刀剑拳头打出来的。这一点,祖师爷说得很是坦白——当然这种话是不会让外人听的。
      花教主望进云嫣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她曾见过的所谓名门正派人士的道貌岸然和一戳即破的虚伪,只有相识以来便熟悉的澄澈坦然,映着火光,闪闪发亮;面上虽洗去了泥污,尚留着青紫肿胀的伤痕,气血不足,脸色也难看得紧,可在她眼中看来,却比那些妆点精致的闺秀贵女还要漂亮。
      花教主闭上了眼睛,让自己躺得更舒适些:”天亮再叫我。“
      ”好。“云嫣一口答应着,脱下外袍搭在花教主身上。靠着山壁,火光在眼中跳跃着,暖暖的体温从花教主身上徐徐传来,她闭上双眼,听着外面秋雨细细,慢慢进入梦乡。

      花教主放出烟火,不多时便传来赤月教众呼哨的声音。
      被雨水洗过的山峰在日光下显出勃勃生机来,淡淡的云雾缭绕着,隐约可见山腰间渐染霜红的枫林。花教主侧首看向仍坐着不动的云嫣,玩心忽起,凑近她道:“想上去么?”
      云嫣立刻点头。
      “你我立场不同,我救你,你拿什么还?”
      “云嫣愿为花教主赴江南,讨一管竹音堂老师傅的笛。”
      竹音堂为制笛名家,近些年连皇宫乐府之笛都出自其中;且堂中制笛师傅年迈,脾气据说越发古怪,若是看不顺眼的客人,任你名门贵胄、千金百珠也求不来一笛。
      不得不说,这个报酬实在很对花教主的胃口。于是笑靥如花,满意颔首,又是一声呼哨,便有藤条绳索从崖上垂到洞口。
      “花教主。”
      “嗯?”
      “我腿麻了,动不得,劳你带我一程。”
      花教主看看昨晚睡了一夜的温香软枕,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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