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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秋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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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岭太大了,他曾连续数年同父王一起进谏要求缩小猎池的范围,却被其他诸侯及四方王公反对。反对的说辞,无外乎就是秋猎是四方天下一年一度的盛事,猎池够大才能展现神威,缩小了护猎的范围就使得护卫责任渐小,这是在刻意懈怠云云。
流寇四起,诸侯之心蠢动,密林深处的危险,他作为天下兵马及北方重镇的统帅岂能不察觉之。赫连溟连续几天都站在轩傲的卫队之前,他不敢松懈。南阙之事刚刚过去,轩傲有意让比邻南阙的西凉与东泽接管旧城,两国为瓜分南阙疆界与势力已形成暗斗。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问题,暗地里,这上岭猎池的密林深处,隐藏着什么危险或未知,是他不敢掉以轻心的。
宫帐内,轩傲正和几方诸侯兴致勃勃地聊着今日的猎获,轩冕正襟在侧。
“父皇……”明朗清脆的声音传来,赫连溟向前拉起帐门,迎面遇上了轩昭那对透着星光,纯净无暇的眸子,他知道她是长公主轩昭,这些天他一直在轩傲和轩冕的身边看见她,可这是头一次这么近的对着她的容貌,他高高的身形不经意挡在她面前,只见那对星眸下,玉琢一般的鼻子的嵌在雪般透净的凝脂肌肤上,脸上还带着一抹小跑而来泛起的微红,赫连溟不觉微微一阵心动,她确实如传说中那样美丽。
这个人好高啊,她仰头望着他,赫连溟!她能通过自己瞬间发烫的脸颊想象自己此刻脸上的红晕,那是她曾经通过画像仔细端详过,也远远的偷望过的人啊,此刻他们靠得好近。他的一双剑眉,就这么高悬在她的前方,英挺与帅气比她想象的更甚。
“昭儿。”听到轩傲唤了轩昭的名字,两人方才回过神来。
轩昭有点害羞地收回眼神,细声应了一声,慢慢朝着轩傲走去。
帐帘再度掀开,紧随其后的宝瑟,也正对上了赫连溟,那是让她不得不一怔的场景。
她,第二次,和他靠得这么紧,自从在他送她入四方城后,已数月不见。他一直都是这么肃穆冷傲,军令、皇命、职责于他意义大于他救过她的命,大于他为南阙扫平叛乱,大于他今日与她再见之一切。但他的眼神似乎又与她初见他时不同,从再上前一点点似乎就能触碰到他鼻尖的距离,宝瑟循着他的眼神,看到了轩昭,她下意识地又把目光收回到赫连溟的眼中,他像是还在看着轩昭,但顷刻间后退了一小步,显然,他刚意识到自己和宝瑟靠得这么近。
“胡闹,围猎是男人们的事情。你与宝瑟一起踏青郊游不是很好?”轩傲轻声的训斥着轩昭,语气却不乏宠溺。
“可是昭儿和宝瑟这几天已经把附近都踏遍了,我们二人都会骑马,只要在围猎的队伍后面小跟一会儿就行了!”轩昭继续撒娇。
轩傲笑着摇摇头:“猎场如同战场,也将奔袭逐鹿,真枪明箭,岂是你们二人跟得住的。”
“父皇怎知我二人跟不住呢,父皇小时候不也教我射过箭么,万一我也能打下什么猎物来呢?”轩昭嘟起嘴,继续恳求,同时也将眼神瞟向身后的宝瑟。
宝瑟对上猎池一事本也无心,但见轩昭如此恳切,正想要帮腔,一旁一直默言的轩冕突然开口:“宝瑟,你怎么跟着她一起胡闹?”
这一句,让宝瑟不由得把话咽了下去。
“冕哥哥欺负宝瑟呢父皇。”轩昭看着轩冕,生怕他会继续责怪宝瑟,同时也觉得奇怪,似乎从不曾见到轩冕用这种口气对待宝瑟。
“好了好了,昭儿,秋猎是四方天下一年一度的大事,非诸侯王公不得进入猎池,公主参加围猎,这可从未听说。你若真想过瘾,孤赐你们良驹,明日可在附近骑马踏游。”轩傲着即叫人吩咐了下去。轩昭还想开口,见父皇已下令,也知道无法再要求什么了,只得和宝瑟一起出了帐外。
回到宫帐内的轩昭好不气恼,“冕哥哥怎么能说是我们俩一起胡闹呢,我只是想去猎池内看看。”
宝瑟知道,轩昭的脾气是不太可能善罢甘休的,可一个自小养在深宫,喜好锦衣舞乐的公主,对围猎那么感兴趣,想必不只是因为好奇。她轻笑一声:“昭儿,是想看他吗?”
没想到话音落地,轩昭一下哑口了,“我……”被人说中了心事,轩昭只是又羞又恼又笑,又有点说不出口。
看着那个样子,宝瑟觉得好笑,又有点怜爱。是啊,轩昭自小长在深宫,极少与异性接触,轩傲一直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和自己经历宫变,经历了宗室覆灭不同,轩昭着一生,直至现在,生活锦衣玉食,无忧无虑。除了是尊贵的公主外,她还是一个16岁的少女,她一直听得别人的传闻,自己与北汗有婚约,如今,那个已经让她小鹿乱撞的人近在咫尺,她的心情,宝瑟能理解。
她也不曾有过心上人,虽然她已经20岁了,早已经过了寻常人家女子婚嫁生育的年龄。但在南阙的宫中,她的父王从不曾提过招选驸马的事情,偶有宫人或大臣建议,也被父王以各种理由拒绝,她想,也许是父王和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舍不得她吧。直至宗室覆灭,她成了无牵无挂又无依无靠的人。如果能像轩昭一样,没有那些过去与烦忧,也有个心底可以牵挂的人,那感觉应该很好吧。
“休息吧。”她对轩昭说。
躺下的轩昭还是为不能上猎池而郁闷:“明日我还是想上猎池!”
“睡吧。”宝瑟侧了身,猎池上的场景,她没有那么感兴趣,一场充斥火光剑影与鸟兽哀鸣的游乐。为何人们喜爱用杀戮彰显武力,围猎是人的狂欢,却是这林中生灵的灾难。
她想起日间在那个高坡上远远看到的一幕幕,黑压压的盔甲战马,轰轰烈烈的战鼓和军哨,她听不见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林中生灵的奔逃和哀鸿,她在想象西凉人的利剑射穿鸿雁咽喉,想象被东泽人东围网堵住所有退路的困兽,想象北汗铁蹄狂扫那山麂野兔。她想,人们会把这些猎获的躯干堆砌在盛大的篝火旁,火光里是人们的杯酒相庆,火光外是死沉寂寥的密林,她紧张地发颤,不知怎得就会联系起那个她拼命要记得又想忘记的场景。内宫的大火,无尽的杀戮,身为君王的父亲要她逃离,可她无论逃到哪里,都是刀光剑影,仿佛那杀戮是为她而来,如影随形……
她猛然惊醒。
梦,会告诉你,你的害怕与你的欢喜。
她惊地微微出汗,想是这几天玩乐也有点累了,身子一虚才容易做梦吧。看看另一侧卧榻上的轩昭早已深深入睡,宝瑟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缓缓起了身,披上外衣,想出帐透透气。
掀开帐帘,这是一个很美的星空之夜,她难得微微舒缓了神色。清风徐来,一胧蒙烟聚散飘渺,时有时无得遮盖了正东夜空的几片明星。她的父王是一名星相高手,也曾教导她观星查月之术,她对观星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在南阙的夜空之上,她对每一处星片了如指掌,以星相的变换,她能知喜知悲。她一直觉得研究星相可能是父王的爱好,如今想想,这不也是父王留给她的知识和回忆。她试着用父王教导的解星之术去察今夜的天象。
月明星密是为常态,星相主次有别,疏密不同,蒙烟遮眼是为主杀主密,清风追云,亦明亦暗。
难道,这里会有事发生?
她对星相的观察更多停留在一种直观与直觉,一眼知明暗,再眼知喜悲,三眼知生杀。但她说不出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很美的夜空,却让她没来由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公主!”静谧的四周,一个声音响起,稍稍惊着了正仔细望星的宝瑟。侧首一看:“宋小犬,你怎么还在帐外?”
此时的宋小犬比日间多披了一身加厚的长褂,他挺直地站在帐门不远处:“禀公主,小犬奉命守护两位公主宫帐,子时过了才能退下。”
“每晚守在宫帐外的人是你?”
“是,小犬不敢打扰公主。二位公主在上岭期间日间与夜间的护卫都是由小犬率员负责,小犬必须寸步不离公主。子时过后,才会由我的副卫前来接替。”
“如此真是辛苦你了。”宝瑟心想,这个参将大小也是个中下级军官,年轻机敏,尽责有道,不能上猎池已是可惜,来做她们的贴身护卫,看似清闲责少,却也是个忧劳的差事。
远远传来悠扬的号角,宝瑟抬眼望去,宫帐外十几丈远处,灯火忽闪,那是北汗护卫军的营帐。正中的那顶营帐四周灯火通亮,可以看到卫队走动的身影,那应该是赫连溟的大帐,这么晚了,他也还没有歇息。
“北汗军负责围猎的全部守卫,他们的卫军将领要保证时刻有人清醒,昼夜轮守。他们可比我们这些协同护卫的人要辛苦多了。”宋小犬也遥望着那忙碌的大帐说到。
战事与纷争,权欲与利害,这就是豢养军队的理由。她遥想到今日在轩傲的帐中看到那些个诸侯王公,无不意气飞扬,而赫连溟,这个卫军的最高统帅,却带有几分疲色,相必他是累的,相必这些金戈铁马相伴一生的人,真正的心中也是厌倦穷兵黩武,愤恨着天下的祸乱。
起风了,宝瑟打了个冷颤。
“公主请入帐休息吧。”
宝瑟明白,她休息了,宋小犬方能休息,她进了帐,强迫自己闭上眼,慢慢入睡。
而此时,前方的营帐内,一份加急的家书,让赫连溟剑眉紧蹙。
北汗王的病情每况愈下,身体渐微了。
烛火微熄,赫连溟一言不发。
“世子,是否奏请轩皇陛下准你即刻回北汗王城?”左右请令到。
他知道,母亲轩衡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这封家书低调送达的意义,在于母亲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父王病危的消息。
他还要继续在上岭,完成他的使命。
这一次,他们运筹多时,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