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君不爱雁南翔》姐是文盲姐怕谁

1、南阙国灭

　　她的国，已经灭了。
　　站在满殿尸首前，她早已经哭不出来。那个暴戾专横的父亲，在宫变前一夜，在她的饭食里下了迷药，命宦官背着她连夜出逃。可惜，宫外早已经围满了叛军。
　　当她抱定必死的决心回到这座从小欢闹、嬉戏的华美殿堂，却看到，所有的人，父王，母亲，乳娘，唤婢，还有那些忠心耿耿的亲侍，全部倒在还剩有一点儿鸩酒的金杯玉盏旁。
　　这是南阙宗室在这世上存在的最后一天了吧。她一声冷笑，它日狂奢华贵，宝乐纷华，一眨眼，不过成断魂之殇。
　　南阙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这是她那个被万民所恨的父亲，曾经郑重告诉过她的。南君暴戾，却不昏庸。父亲算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君主，作为中朝轩氏皇族在外最富庶的诸侯国，南阙每年纳贡的钱粮足以养活包括中朝以及其他三方诸侯在内的天下万民。重农重商重织造，却也重税、重杀、重牢狱。父亲暴戾的性格也许是将宗室推向覆亡的原因之一，但也有无数次，在宫中的月台之下，父亲参研着星象，会长叹一声，“气数将尽，何必强求！”
　　她其实不是很明白这些。她是父亲唯一的血脉，自她出生，宫中再无新生。没有子嗣可以继承宗室，她想，这大概就是“气数将近”的意思。只是父亲似乎并不在意，除母亲君夫人外，再未续妃。只是专宠于她，教她爱她，带着还是孩童的她入朝闻政，入阁听课。一个孩子又能懂多少呢，她想玩，父亲就让她去玩，她想闹，就任凭她去闹，她想安静，父亲就命三宫不得打扰。
　　她很自由，只是不开心。因为自她懂事来，南阙宫中的所有人都未曾开心过，她听得最多的是罢政、哗变、民反这一类的词，还有父亲口中那一道道处死、斩杀之类的命令。
　　什么政，什么是军，什么是权，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知道，她的家，没了。
　　为什么不让她也跟着一起去，南阙覆巢，她如何去保全自己。
　　“孩子，世上已无南阙宗室，去做个普通人，过平凡的日子吧。”这是在她昏迷前，依稀听到的父亲的话。那个声音强悍，无奈，却也温柔。只是，除去了贵胄的人，还是人，没有了家的人，却只能沦为丧家之犬。她小，却也懂这个道理。
　　地上有个打碎的玉壶，壶底青色的鸩酒竟然有一股幽香袭来，她伏身伸出手。跪在身旁的老宦官见状急忙挡住她，“少主，千万不要啊！！”
　　“公公，叛军攻进之后，若看不到我的尸首，一定会四处搜寻，宫中内人们必遭屠杀。我死之后，南阙再无后人，叛军没有后顾之忧，反倒可以放过无辜的宫人们啊！”她很清楚，外面那些叛军夹杂的是民愤，他们痛恨父亲，痛恨宗室，痛恨这暴政，这重税。一旦攻入后宫，看到这样的华美富丽，奢华淫逸，那种激昂的怒火难道会平息吗？
　　老宦官全身扑倒了地上，头部重重磕在炫亮的黑色地阶上：“少主三思啊。请少主为君主留下南阙最后一丝血脉吧。方才我们出逃到宫门之时虽被拦截，不也听到叛军说北汗援军已经攻入城中。少主，我们再等等，再等等，援军很快就能入宫了，那时我们就有救了！”
　　她还是不为所动，那一地冰冷的尸首，都是她的家人，就在她昏睡之前，他们一个一个还是那样的鲜活，如今，却都横躺在她的眼前，这种惨状让她窒息、麻木，几近幻灭。宫外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和钢刀铁剑撞击声夹杂着一股巨大的血腥味向她袭来，只有一个声音还在不断催促，“叛军马上会到达此处啊，少主，快随老奴找个地方藏身要紧啊！只要躲过这一时，援军一来我们就有救了！”
　　“公公，”她望着忠诚的老仆，“和其他宫人一起逃命去吧。宗室已亡，你们无需再尽忠了。”
　　老宦官急忙要劝，忽听得宫门外一阵脚步声和大喊：“将军，这里就是后宫大殿，他们一定在里面！”
　　老宦官一惊，急忙挡到她面前：“少主快躲！”而她没有惊慌，抽出一名宫人尸首上的玉簪，缓缓站了起来。
　　“砰”的一声，宫门被撞开，几十名身着黑甲的士兵迅速冲了进来，为首的一名将领手执长弓进入内殿，看到满地的尸体，错愕的地怔在那里，并立即抬手示意士兵们停下。这时候，他看到了前方的两个人。
　　她挂着一丝浅笑，玉簪对准自己的颈窝，挡在前的老宦官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忙回头大喊：“少主不要！”
　　“且慢！”长弓将领忙抬手示意，随即抱拳附身：“请问可是南阙宗室宝瑟少主？我乃北汗平叛军先锋辛懋，奉命特率亲卫入宫救驾！”
　　“有救了有救了少主。”老宦官大舒了一口气。她也放下了那支玉簪，黑甲是护卫中朝轩氏的北汗军特有装束，这是一支先行入宫的救援军。她拿出身上的印符：“我是宗室女宝瑟。叛军已经败退了吗？”
　　“没有。叛军在宫门四处放火，大军一时还难以进入。我主担心内宫安危，特命我率十二名一等护卫避开叛军，先行入宫解围。”辛懋低头，带着一点懊恼，“不想还是来迟了！”
　　只有十二个人，他们冒死闯进来救人，可是，人已经都死了，只剩下一个生无可恋的她，宝瑟苦楚地摇摇头。
　　“宝瑟少主，请随我们离宫吧。叛军已经在外四处纵火，此处不宜久留。”辛懋急切地说道。
　　“少主，快随这位将军走啊。”老宦官起身要搀扶她，宝瑟拂了拂手。
　　“请将军将印符呈交轩皇主上，宝瑟要以死止住这场杀戮。”
　　辛懋急了：“这是为何？”
　　“还有不少无辜宫人未能逃生，我宗室已经对不起南阙百姓，对不起皇主圣恩，不能再负了这些无辜的人。”宝瑟移步向前，将印符递到辛懋眼前，“他们攻打的理由，是剿灭贼室。现在，只要我一死，将军再执这宗室符印于军前，他们自然没有理由再反了。”
　　辛懋有些愕然，这不过是一个生于贵族、长在深宫的幼弱女子，国破家灭、生死存亡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怎样止住杀戮，怎样挽救无辜人的生命，不见胆怯，但存大义。
　　背后一记重击，宝瑟应声倒下。辛懋急忙上前扶起，却见宝瑟已经昏厥过去。身旁十几名黑甲士兵齐声抽出兵器指向后方，“咣当”一声一个金制烛台摔在了地上，老宦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宝瑟和辛懋面前。
　　“少主，老奴该死啊。辛将军，快带少主走吧。将她安全送出，老奴拜谢将军恩德呐！”说罢不停磕头。
　　辛懋急忙要搀扶：“公公扶上少主随我等一块儿走。”
　　“老奴要留下追随我主，不能让那些人攻进来后凌辱我主的尸身。事不宜迟，请将军快走！”老宦官端坐身体，长跪于地。
　　辛懋肃然起敬：“公公大义，请受辛懋一拜。”说罢对拜一记，起身背上了宝瑟，对左右一声喝：“听令，全力护卫，力保南阙宗室少主平安！”
　　“得令！”十二名黑甲兵围住辛懋，向宫门外走去。
　　“公公保重！”辛懋回头一句话音刚落，老宦官擦拭着泪水，合上了宫门。
　　这一夜，内宫大火，一切成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