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白甲苍髯烟雨里》青檀梦尽

241、第 241 章

　　众将齐往帅帐而去，等次有序，灯火俱明，宴席早设。

　　马超却独自沉着脸立在帐门处，任凭旁人拉扯，兀自不动。一双利眸盯向人丛后面，黑沉沉的隐藏着情绪。

　　焦赞等人见状，连忙噤声，先行入内去了。

　　祁寒官职最末，走在后头，却对那股令人芒刺在背的视线，似若未觉。

　　只低头跟随众人往里走，与马超错身而过。见他居然连一眼都吝赠，马超胸口那股闷气更盛，咬了咬牙，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臂。

　　祁寒讶然抬头，正对上那双阴鸷浓黑的眼眸，登时被里头的薄怒震了一下。

　　来不及反应，马超一把将他拽至身前，俯在他耳旁，恶狠狠地道：“你是傻子吗？下回有人打你，便该拿这个斩断他的鞭子，捅进他的肚子！”低沉的声音呼出的热气直往耳朵里喷。

　　祁寒便觉手里被塞了一样东西。

　　话落，马超立刻松手放开他，又皱眉瞪了一眼他臂上的血痕，这才面色不虞，拂袖入帐去了。祁寒低头一看，见掌中躺着的是一枚黄玉般的狼髀刀。寸许来长，色泽莹润，锋刃上裹着一层革鞘。

　　他神色微讶。

　　这是百年狼王的髀骨所制，又薄又利，众所周知，乃是一把马超经常随身的匕首爱物。

　　这么好的东西，给他做什么？

　　想必是帐下的人挨了打，马超认为折损了马家的颜面。

　　祁寒无奈，暗中发愁又得找他还回去，真是麻烦。

　　马超手劲极大，他的皮肤滑嫩，一攥之下腕上已被捏出了一圈青紫，祁寒揉了揉微痛的手，默然走了进去。

　　帐中众将以及朝廷来使依次列坐，祁寒甫一步入，便见马超对自己频使眼色，似要他坐到上首去，与其并席。祁寒哪肯，当下眼神游移，假作不见，仍是在席末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落了座，马超顿时气得瞪他。

　　一道不知深浅的视线停驻在自己身上，祁寒若有所感，缓缓抬头，目光对上右席首座那人，不由微微一怔。

　　好一个资质风流，仪容秀丽的人物！

　　那位将军青袍皂履，身形消瘦，却挺拔健矫。暗色的甲胄之下，露出洁白的襟领和衣袖，丰神俊朗，眸映寒江。

　　祁寒心中一动，想起之前焦赞的话来，突然就了悟此人的身份。

　　周瑜。

　　竟然是周公瑾……

　　文武兼备，惊才绝艳的那位，江东周郎。

　　周瑜见那青年抬头看过来，越发觉得特异。且不说他竟拒绝马超的眼神邀坐，单就那一双泠然深邃的眼眸，便给人以不同寻常之感。

　　周瑜执起酒杯，遥遥向他致了一意。

　　祁寒僵了一僵。毕竟这人是周瑜，他心中并非全无波澜。但今日已不敢再引人瞩目，连忙抿了抿唇，低下头去，充作没看见罢了。

　　这时马腾宣布饮宴开始，马乳酒、牛羊肉各色食物流水价献入帐幕来，更有乐手鼓曲、歌舞姬娱翩然而动，席间一派谈笑风生之象。

　　酒过三巡，钟繇招手命亲兵呈上诏书，便由张既宣读，官拜马腾为征南大将，马超为安狄将军，资备开府，秩中三千石，子孙世袭，永为大汉朝西北屏侯，位列九卿之尊。马腾听罢，喜动颜色，当即单膝跪地叩谢隆恩，带着马超一起，受下了金印、敕书、绶带等物。马超毕竟年少，亦自欣喜万分，纵观满朝文武，以他最为年轻品秩最高。

　　张既将封册丢予马腾，冷哼了一声，瞧着马氏父子的眼色却轻蔑而不屑，马氏诸将见状，顿时愤然变色。

　　马超心中不解，正要发作，钟繇已冷然看了张既一眼，他这才连忙收起神色，向马腾道：“马将军，皇恩浩大，天子和曹公都器重于你等，既然受了圣恩，便要领起责任，你父子可莫要叫皇上失望。”

　　马铁在一旁已早按捺不住，怒道：“你这厮究竟意欲何为？既是瞧不起我们西凉兵马，那又何必来拜封官职！我等乃汉臣，食皇禄，但有国难，自然任凭天子驱使，忠君报国，百死莫辞，哪容得你这厮阴阳怪气！”

　　马腾脸膛涨得发红，想阻止马铁，却也来不及了。

　　谁知那张既闻言，不怒反笑，瞭着他们道：“最好是如此。”说着，若有所指地瞥了右首的周瑜一眼。

　　钟繇对马腾淡笑道：“马将军不必在意，张既向来言语鲁莽鄙辣，但用心却是好的。”他环顾四合，气势朗朗，“明日还要去册封韩遂，只是比起你们父子齐拜，一门殊荣，他却只得一个征西将军的名号罢了。”

　　马腾一听，适才那点尴尬不快顿时烟消云散，满心畅快，与使臣痛饮。

　　祁寒瞧在眼中，心道：“司隶校尉钟繇，持节监督关中诸军，权势滔天，却是一副和气模样。反观他的心腹张既，与其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恩威并施，当真是狡慧无比。”

　　尤其这位钟繇，面上分毫不露，不知深浅，老谋成算，更不可测。

　　他在朝中之时，是与其照过面的，脸上虽有伪装，却仍感到一种莫名的恐忧，将头更埋低了些。

　　饮酒半酣，马休等人微醺，红着脸起身祝酒，一边问道：“除了咱们与那韩遂，侯选、李堪之流也有封赏吗？”

　　侯选、李堪、马玩等人，乃是关中十个有名的军阀之一。

　　张既听了冷笑：“什么部落都能被封赏，朝廷的官职岂不等同鬻黍贩米了？”

　　钟繇却温和道：“关中就只有马家军乃是仁义真英雄，用兵如神，其他人不提也罢。”

　　“元常所言甚是。”马腾闻言更喜，持酒称谢。

　　就连马超听了这句话，也是眉宇舒展，仰头干了一大杯。

　　张既又斜乜了周瑜一眼，意有所指道：“就譬如东南面的那些逆将吧，朝廷莫说封赏拜官，厚禄赐下，只怕不日便要征讨伐逆，从将军沦为流寇也是说不一定！”

　　周瑜晃了晃手中温的酒，几根白皙修长的指尖，在火光下被铜觞衬得透明莹亮。

　　他勾唇一笑，清癯的俊容镇静无波，只回了他一句：“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似那腐草之荧光，焉能与天上的皓月争辉？”

　　张既闻言深怒，酒杯重重一放，鹞子眼瞥向他领间白色，脸色突然变得奇异莫测，嗤道：“呵呵，周公瑾竟还自比皓月？我却是听闻，你正在为孙伯符服丧三年时犹未过，你的骄阳已逝，皓月又还能有几日光景？”

　　周瑜眉头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

　　双手在案边握紧了拳头，一时间没再回话。

　　周围的气氛顿时尴尬，有人暗窃私语，讨论着坊间的传闻莫非是真的，这一对名义上的总角连襟，竟然私下苟合不堪，还自愿为其服丧三岁……

　　张既讥损得利，擅了一局胜场，又坏了对手形象，登时得意地啜了口美酒。却没见周瑜唇色发白，眼底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

　　他一口酒没下肚，那厢周瑜又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来，道：“张德容（张既），你既看不起西凉虎将们，在帐外又羞辱羌胡，看来这趟封官的差使，心不甘情不愿，路途迢递，奔波劳累，实在辛苦你了，在下佩服。”

　　话落，还酌了酒，作势虚敬他一盅。

　　马氏军将们顿时从南风八卦中转向，面色不忿。

　　有些事情，不直白了说破，喜事冲淡之下，人们很快也就忘了。周瑜偏也挑破了说，叫张既这黑脸扮得不痛快。

　　张既怒视了他一眼，却只看到周瑜低了眼，勾唇不语。

　　那边你来我往，尔虞我诈的言语交锋，祁寒坐在席末，却听不大真切。正在帐门入风处，落水后身体难捱又添了点伤，时间一长，越感不支，他只能咬牙苦撑。渐渐的，便觉头脑混沉，额头冒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阵清如溅玉的琴音，悠悠响起，病疴在身的青年陡然惊醒。

　　祁寒才发现自己竟伏在食案上睡着了……

　　失礼大过。

　　他慌忙正起身形，心头紧绷，但下一秒却呼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原来身周的小僚们，也都醉倒了不少，皆在伏案，也是听到这阵琴音才纷纷醒来。

　　这琴音实在悦耳。

　　/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