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白甲苍髯烟雨里》青檀梦尽

161、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逐沙雪祁寒染疾，车辚辚朱灵顾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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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中的水囊里都结了薄冰，从溪水中打起水来，喂到祁寒口里。小将粗砺生茧的手指拂开他颊边汗湿的发丝，待看清那张脸时，霎时一怔。赶紧低下头，捏起一条布帛，替他擦拭冷汗。

　　此间的溪水极为甘洌清甜，但祁寒在昏沉中却尝不出好坏。冰冷的水流沿着喉管涌进，直沁入肺腑深处，冷得他一阵难捱，终于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意识的恢复伴随的是身体的不适，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脖颈上刎开的创口并未包扎，许是发炎了，襟前兀自血迹斑斑，赫然在目。

　　这两天都被弃在这辆草车上，无人管问，他还以为被曹操放弃了。谁料竟还有个小将，拿了水囊过来喂水擦拭。

　　那小将颈中束一条红巾，浓眉大眼，精神飒爽，个头比祁寒高，身形健壮。他见昏迷中的世子，突然睁开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视线渺然扫来，那小将手中的水囊不禁一抖，水流霎时灌进了祁寒鼻子里去，又冻又呛，咳得他脸上染出一层薄红，倒比先前死灰般的寂然好看了一些。

　　小将手足无措，慌忙拾起拭过汗的巾子，往祁寒口鼻处乱擦水渍。

　　祁寒微微抬手，阻住他动作，哑声低问：“你叫什么？是谁命你来的？”

　　小将道：“末将朱灵。是荀侍中命小人来给世子送水，看顾一二……”

　　“荀侍中……”祁寒沉吟了一声，道，“别叫我世子，呼我祁寒便可。”

　　他高烧未退，精力不济，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话，眼皮虚睁一线，打量着眼前的小将。

　　“那可如何使得！”朱灵黑亮的眼睛一瞪，连忙反对，“末将万万不敢。”他知道，世子名曹昂，字子脩，祁寒这种称谓一听便是小名，他岂敢僭越？

　　祁寒也不强求，朝他摆了摆手，不再理会。

　　朱灵瞧上去二十七八岁，魁伟英武，正值壮年，草车旁斜了一把三尖长刀，是他的武器。他本是袁绍的人，如今却会出现在曹操军中，乃因为先前曹操卖好与袁绍，请封了他为大将军，袁绍便命人著数千人马驰援曹操攻打吕布，朱灵是其中一员小将。及至曹操攻克徐州，袁军悉数回转，唯有朱灵因仰慕曹操，便奉他为明主，甘心留在了帐下。

　　祁寒读过史书，对朱灵深有印象。朱灵早年受命攻打鄃城叛将季雍，公孙瓒将他全家捉上城头相逼，朱灵不肯负主，以致全家惨死，他力克此城，活捉季雍，也算立下一笔血汗功劳。但袁绍此人，屈将屈才，如此忠勇义士，竟被暗弃在旁，也怨不得朱灵一见惜才的曹操，便不舍得离开了。

　　此人有些见识，因此能在曹魏拜将封侯。

　　眼下他也只是一名牙门小将，孤儿无藉，未得权势。祁寒想到这儿，倒起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意，不由黯然一笑。

　　他这一笑，倒叫朱灵脸皮一阵臊红，有些手脚无措，忙闷声问道：“……世子你还喝水吗？”

　　祁寒点头：“喝。”

　　曹操难得发了慈悲，允许荀彧派人来，必须要喝。

　　不仅要喝水，还得想办法吃点东西才行……祁寒抱紧双臂，摸向薄衣下冰冷的胳臂，有点担心自己会扛不住，病死在这条道上。

　　曹操当真说到做到。命人将他丢在这辆草车上，醒来时已是着了风寒，高烧不退。其间又不予食物饮水，叫人也没人搭理。大军环伺在侧，祁寒趁夜逃跑三次，都被人叉了回来，丢在车上苦熬，如此过了两日两夜之后，他病得越发严重。

　　还真是个鹰父啊，曹操……

　　祁寒咕噜噜喝下一口冰水，狠狠打了个冷噤，肺腑之间隐隐有丝刺痛。朱灵从旁看着，不禁浓眉紧皱，心有不忍。这位世子风度高华，让人一见便有亲近之心，比之袁绍那几位公子，简直天上地下，云泥之差。可惜却被主公厌弃了，这般丢在草车上，连营帐也不得半爿而入……朱灵有心烧点热水给世子喝，眼下却只得饮马的空当，不可为之，让他有些犯愁。

　　祁寒喝了冷水，腹中翻搅一阵，总算是解了渴。此时他身体异常虚弱，与朱灵说不过几句，便眼皮发沉，再度昏昏睡了过去。

　　朱灵小心地将祁寒头上身上的白雪清开，踌躇半晌，终于咬了咬牙，冒着被曹操责罚之险，转身回帐，去拿自己的毡毯。

　　回来时，与军师祭酒和他的侍从错身而过。朱灵粗粗行了一礼，正要再朝前跑，却隐约听到郭嘉在身后说了一句“好生照顾他”。

　　朱灵疑是自己听错了，挠了挠头，未敢深究，当即返回草车。谁知一见之下，却是深深一怔。只见秸草上的雪都被清理干净了，世子身下垫着一层厚厚的毡毯，身上盖着一件青黛色的厚重狐裘，那油光水滑的毛子拢在他苍白的面颊，额头覆戴着毡帽，看上去十分温暖。

　　朱灵惊“咦”了一声，蓦地想起这件裘衣似是郭嘉之物，又见祁寒身旁有一丹盒，取来一看，里头六格的丹药还剩了五枚，齐齐整整地摆着。

　　朱灵恍然大悟，捶手暗喜：“听说那郭奉孝聪明无比，他既敢这般行事，定是主公肯原谅世子了！”

　　这才安心照着荀彧的吩咐，伴在祁寒左右服侍照顾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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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大军抵得亳县，早有快马通禀了住在城郊的丁夫人。

　　早前因曹操在宛城贪图一时风流享乐，间接害死了长子曹昂，丁夫人满腔悲愤，就此离了许县，弃曹居贫，回到谯城农户居住。她日夜纺织，思念逝子，后来曹操得了曹昂的消息，急忙派人告知于她，她仍以为是曹操欺哄劝慰的伎俩，终日不得开颜。直到此刻，乍闻长子归来，她才恍然惊醒，悲喜交集之下，被婢女流泪扶出，一路迎到城郭以外，眺目相盼，直到远处沙尘卷起，大军开来。

　　丁氏欢喜不过片刻，待见到蜷在草车上高烧昏迷的祁寒，一腔喜悦登时转为狂怒，撕扯之下，险些在曹操脸上挠出几道血印子。她也不管身后武将压着阵，带着几个农家奴婢就冲上去将祁寒抢走，回转家中，再度将曹操拒之门外。

　　夏侯惇等人敢怒不敢言，都知道这位主母脾气暴烈，性情刚直，偏偏曹操很是喜欢她，不仅吃她这一套，还对她敬爱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