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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一百五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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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情笃意切何相负?误卿多是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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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脩,你的小名便是祁寒,还想哄我?”
夏侯渊话音一落,不远处的赵云发出了一声痛吼,那声音宛若一头受伤濒死的野兽,说不出的凄惨悲愤,哀凉绝望。他正与三个一流武将缠斗着,枪势却越来越疯狂,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为何哄我。
阿寒,你为何骗我。
为何要,骗我……
赵云脑海一片空白,眼前发黑,已是全然无力思考。一时间,他只觉得天地静寂而苍白,震惊错愕中,竟生起一种绝望无助之感。
原来他爱上的人,竟是曹昂曹子脩——杀他满门之人的长子。
真相来得太晚,太可怖,他竟似成了这世上最可笑最可怜之人,何其讽刺。
祁寒猛然惊醒了过来。
焦急如焚地看着赵云的方向。
许褚等人已然缓过劲来了,见只有一名刺客,主公安全,便红着眼睛,纷纷加入了战团!
从赵义出手,到祁寒现身,到他被点破身份,引得现场越发混乱,赵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先机,他先前的一切优势,都在于出其不意,快速击杀,但现在,这些变故将他的完美刺杀,化作了泡影。
祁寒看不到赵云受了多重的伤,他身上有许多的血污,像是敌人的,又像是他的。
但他那一声痛呼,绝不是因为受伤。
那声音,如此的痛苦绝望,像是一把冷冽的尖刀,重重扎进了祁寒的心里。
他知道赵云误会了自己,可眼下,却没有了解释的时机。
祁寒顾不得其他,奋力将热情得过分的夏侯渊推开,也不去看身旁嗫嚅着双唇,激动不已的曹操,飞快抬起右臂,想要瞄准许褚等人。但赵云枪势如狂如龙,来去倏忽如电,快速无伦,无迹可寻,祁寒怕箭矢误伤了他,情急之下,只得放弃小弩,拔出佩剑,奔了上去。
曹操眉头大皱,伸手去捉,却只撕下祁寒一片衣角。
他望着祁寒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眸色渐渐冷沉下去,面容铁青。
刺客的时机已失,夏侯渊、李典等人虽涕泗横流,却立刻将曹操围在当中,保护了起来。
祁寒冲到近前,却插不得手,与不远处的赵义打了个照面,眸色一冷。
赵义唇角倒挂着一抹冷笑,捂着肩膀伤处,斜唇无声开合,竟然在说“曹世子”。
祁寒心头冰冷,不再看他,只紧张地盯着场中以一敌四的赵云,随着他风起云落大开大合的一杆枪,一颗心越揪越紧,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许褚势若疯虎,一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招招往赵云致命之处挥去。他虽中了毒素,武力打折三成,但仍然是曹军中武力最强者,十分可怖,再加上夏侯惇三将,赵云身上已是频频受伤。
祁寒一咬牙,提剑冲进了战团,一剑抵住许褚往赵云背心砍落的长刀。
赵云听到金铁交击的声音,蓦地回头,冷然看了祁寒一眼。
那一眼,如鬼如魔。
夹霜含冰,不含半点温情。
仿佛适才救他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祁寒心头骤然一酸,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冷如石,寒冷似铁,险些坠下泪来。
他从不是那样脆弱的人,可一想到这具身体的父亲,竟然就是杀了赵云满门的曹操……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看不到光亮,仿佛陷入了混沌泥沼之中,难以自拔自救。
许褚这人憨直到了极点,一时也没看清是谁挡的自己,脸色一狞,“嘿”的一声怒吼,便与祁寒交起手来。
祁寒使剑的招式承自赵云,极为精妙,但他缺乏实战,比起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许褚来,完全不够看。对方力逾千钧,刀背沉猛,数招一过,祁寒已抵挡不住,被他逼得节节败退,许褚更不给他喘息之机,长刀一纵,径朝祁寒肩膀削了下去!
两人对的这几回合,乃是生死相搏,也不过数秒的功夫。夏侯惇等人怒声喝止,曹操见状更是大急,在外头喊道:“仲康,休伤我儿!”
许褚却完全反应不过来。当听到了主公的喊声,他要收势却已来不及了,那一刀,正是他最常用最为精纯熟练的“力劈华山”,往往能将人和马匹一分为二,足见力道之凶猛。此刻他身中毒瘴,力道减弱了三分,听到主公呼喊,又收住了三分力道,但那刀却还是朝着祁寒肩头重重斩落。
那一霎,祁寒甚至嗅到了许褚长刀上隐隐的血腥之气。
他眉目紧皱,脸轻轻一别,竟是无法躲开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力忽从旁边冲来,将他猛然撞到一侧。祁寒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竟是赵云。
赵云抱住他,往一旁撞去,替他生生挨了一刀!
祁寒看着他血流如注的后背,眼瞳倏然放大,猛地抬眸,眉峰紧蹙,忽然悬臂,飞速射出一矢,射中了许褚胸口。
铁塔般的大汉轰然向后仰倒,祁寒这才将赵云抱入怀中,拿手紧紧捂着他的伤处,冰凉的手指,不停颤抖。
众将见曹昂射伤了许褚,竟还将刺客抱在怀里护住,一时错愕,都住了手,呆呆看着。
曹操面色铁青,望着场中二人,眼神变幻莫测。
赵云抬起头来,望着祁寒的脸,颀长的剑眉冷若锋刃:“你……当真是曹操长子?”
从前的种种疑惑,恍如电光火石闪过。赵云唇色苍白,只觉得耳鼻口都失了知觉,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祁寒的眼。
祁寒向来对身世避讳不谈。
祁寒总能将曹军的行动了如指掌。
刘备曾经暗示过自己,祁寒是曹操的人。
吕布不信祁寒是曹操的人,最后却死掉了,徐州也真的落入了曹操手中。
明明亲耳听见了,却还是多此一问……他只想听到祁寒否认一句,只要祁寒肯摇一摇头,他便会不顾一切,毅然决然带着他离开这里,而不是这般刻骨的冷,无心搏战。
他本来已经麻木了,但当看到许褚砍向祁寒的那一瞬间,赵云竟从灵魂里颤抖起来,感觉到比先前遭遇欺骗,更加浓重深刻的绝望和害怕。
他害怕,害怕祁寒会这样死去,永远地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就算祁寒骗了他也不重要,只要祁寒能好好活着。
没关系。反正他已在噩梦中生活了十多年,将来就算再多上许多年,也没有关系。但祁寒,他不能有事。
于是在赵云的思想做出反馈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动作。他排开敌人的困囿,冲上去护住祁寒,为他挡了一刀。那一霎的绝望让他明白,他还是爱祁寒,深爱着他。
“你是吗?”赵云又问了一声。
祁寒捂着他的伤,手莫名颤抖了一下,尽力稳着声音:“看起来,是的。”
说话间,他轻抬眼眸,环顾四周。渐渐脱离毒雾掌控的曹营猛将们,个个怒目持刃逼近,虎狼般环伺在侧。不远处墀级边缘,更有慢慢潜近的曹操亲卫队精兵,和手持弓箭的弩兵队。
这一刻,他给不了赵云否定的答案。
赵云看着他,凄然一笑,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也没再说。
曹操奔到了近前,见到这一幕,皱眉朝身旁的徐晃使了个眼色。
徐晃便走过去,与夏侯惇等人一起,将昏倒的许褚和祁寒一起拉走。
祁寒自是不从,奋力扭动臂膀挣扎,紧握着赵云不肯松开。他同赵云一起,至少投鼠忌器,旁人再也伤他不得。可谁知,就在他抗争之时,赵云竟突然松开了他的手,完全没有留下他的意思。
祁寒登时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云。赵云却低头,一眼也不再看他。
“我没……骗你……”他焦急的话音还未出口,徐晃已然使斧柄往他脖颈后一敲……
祁寒皱起眉头,软倒在徐晃臂间。但他竟没有立刻晕厥,使得上方的武将“噫”了一声。
那一瞬间,祁寒心里翻江倒海,不甘心,意志力不知有多顽强。
被击中穴位,他的神经全然麻木了,连舌头都动弹不得,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晕过去。
祁寒一被拉开,赵云单膝跪地,手中紧握着银枪,便又站了起来,再度与夏侯惇等人厮杀在一处。
祁寒被带走时,他只淡淡朝祁寒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未说。
战得片刻,赵云身上受伤颇重,遍布血迹。于禁在不远处觑得一个空子,遥遥放出一支冷箭,直往赵云心口而去。祁寒瘫软在曹操膝边,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一瞬间,他太阳穴突突而跳,急得口中“嗬、嗬”有声,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更遑论做出动作。
然而危急时刻,赵义没有动手,却闻一声清叱娇喝,竟有一道曼妙身影,闪入战团,手中雪亮的两把长匕一挥,将于禁那迅疾如风的一箭,挡了下来。
祁寒脑中一片混沌,但他知道,那是甘楚。
那一身的鹅黄纤衣,与刘备身后侍女的服饰一般无二。她与赵义,果然都是刘备的人……他脑颅钝痛,心中却越发清明如镜。
赵云瞥了甘楚一眼,一语未发,两人后背相抵,立时靠在一处,竟开始并肩对敌。
祁寒怔怔望着,手指渐渐握紧。
战圈之外,稳下心神的曹操,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祁寒半躺在地上,眨了眨眼,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亲卫队、弓.弩兵,将打斗中的几人围了起来。
一旦几名曹将伺机退开,赵云与甘楚,便是死路一径。
祁寒心跳如鼓,强迫自己冷静,一颗心却遏不住地狂跳。他深深地呼吸着,不停放松自己的神经,冀望它们快些恢复知觉。一双点漆般乌黑的眸子,因为生理性的挣扎,泛起水光。
或许他的意念太过顽强,或许是要救赵云的愿望太过强烈。也不知是哪个起了作用,渐渐的,他的手指可以动了……
渐渐的,胳膊也可以动了……
曹仁站在曹操身旁,按剑注视战局,目不转睛。就在赵、甘二人互救,施展不开的一个空档,他突然一声唿哨,夏侯惇等人立刻飞身撤出了战团。
那一刹之间,甘楚为了相救赵云,替他挡了乐进一剑,失血昏厥在了赵云怀中。
赵义见状不妙,眸光焦急地看了一眼场中的赵云——
赵云臂中抱了一人,单膝跪地,右手紧握着银枪,仍摆着警惕攻守之姿。一旦有人攻来,他似乎立刻便能再起再战。但赵义却看出了他眼神黯淡,眸光涣散,仿佛神智已失,竟是极不清醒,完全是依靠着本能在等待战斗。
赵义心头暗恨:“倒真是个情种!”
心知幼弟已是万念俱灰,竟似连求生的意志都失去了,已然屏蔽了对外界的感知,他痛心地狠一跺脚,随着几名曹将一同,抽身退出了包围圈。
与此同时,曹操抬起了手掌,沉声下令:“放……”箭。
“且——慢。”
舌头还不灵便,但这两字祁寒却说得很清晰,很坚定。
曹操冷然垂眸,看向膝边斜躺的爱子。他肃着脸,摇头道:“子脩,莫再让我失望了。”
虽然攻打吕布夺取徐州乃是势在必行之事,但此一役,在曹操的计划里,却是提前了至少一年,全都是为了救回长子。
眼下曹昂却为了帮一个要杀他的刺客,屡屡挑动他的神经。
曹操不再看他,手一抬,还要下令,忽觉腰间轻轻一动,但闻“刷——”的一声啸鸣,他的青冈宝剑,竟已到了祁寒手中!
曹操转过头来,面露惊愕。祁寒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从瘫软的状态,站了起来。
虽然还摇摇欲坠着,脸色也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曹操还没回过神他拔了自己的青冈剑要干什么,总不可能弑父吧?他见曹昂脸色白得难看,却还如此倔强,不由心中恼怒烦闷,狠狠朝旁瞪了徐晃一眼。徐晃被瞪得心惊肉跳,也不知主公是在责备自己那一下太轻,以至于让曹昂拼命站起;还是责怪自己打得太重,竟害得世子面无血色。
下一秒,所有人都像见鬼一样看着曹昂。见他缓缓将那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青冈剑,横在了自己脖颈之上。
他的手还在颤抖,力道上没有轻重,又或许是故意的。那剑贴上皮肤的瞬间,鲜血涌了出来。
猩红粘稠的血液,沿着他纤细精致的血管,涔涔流淌而下。
“放,他,走。”
祁寒浑无畏惧的对上曹操鹰隼般射出寒光的眸子。
曹操亦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顿道:“你可知,我曹操不止你一个儿子。”
祁寒点头:“知晓。”
手仍在抖,却仍横在脖上,眼睛同他的动作一样坚定。
曹操的脸色已经阴沉难看到了极点,沉默了一霎,道:“你可知,我曹家永无自戕之嗣?”
祁寒再度点头:“我,懂了。”眼中涌出浓浓的歉色。
曹操的意思是,他今日有了自戕胁迫之举,便再也不算曹家子嗣,将来死后连祖坟也入不得了。对古人来说,这已是莫大的羞辱和量刑。但对祁寒来说,却根本无法和赵云相比。
其实,他感受得到,曹操对他的好,夏侯等人对他的关爱……但遗憾的是,他并不是真正的曹昂。对于脱离曹家,剔出族嗣,他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悲伤。
曹操盯他眼睛良久,忽道:“你不是我的子脩。”
祁寒被他眼中的痛色震惊,竟猛然觉得心脏抽痛了一下,不由微微垂下了头。他正欲说话时,又听曹操道,“从前的子脩,是绝不会如此。子脩,你变了,变得我已不认识你了。自此,我便当你死在了淯河了。”
话落,他拂衣,转身便走。
随后,弓兵队撤退了,亲卫队也让了开去。祁寒掣肘曹操,只在数语之间,隔着层层人丛,只内围曹营心腹之人,看得一清二楚。外头的人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曹丞相竟然改变主意,不杀这刺客?
刘备眸光几动,朝赵义使个眼色,赵义便默默上前,摇醒了濒近昏迷的赵云,扶着他和甘楚,慢慢走下城头去了。
祁寒从人丛罅隙之中,最后看了一眼赵云的背影,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