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叔》愚人阿痴

1、烟叔

　　烟叔姓秦，卖画的买卖人，也画画，所以又算半个画家。

　　我十三岁那年，他在美国和妈妈结婚，成了我的继父。

　　有一天烟叔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画画，我说好。

　　他将画笔沾满颜料，递给我，我抹下了一朵彩色的云，在他的风景画上。

　　我就这样画了起来，直到今天，都没有停止过。

　　他甚至善钢琴，夜半时分，他曾经无数次赤脚坐在客厅里，弹奏不知名的旋律，陪我聊天，哄我入睡。

　　他愿意陪我说话，从日薄西山，聊到月明星稀，又聊到晨曦初露，天南海北，言无不尽，不厌其烦。。。

　　他留着半长发，银丝斑驳，因为喜欢用手指使劲向后梳头发，他的发型偶尔会短暂地呈现好看的波浪形，不过，转瞬即逝。。。大部分时候，他的头发只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脖子弯里。。。

　　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父亲，也是世界上最甜美的爱人。

　　我爱他，以此显示我爱着这个世界，他，是我灵魂中所有灵性的栖息地。

　　我爱他，以我的生命力能展现的所有形式爱着他，不论远近，不论生死。

　　我知道，人的性命总是方生方死的，幸好我爱他，这样，我才有机会在短暂的生命里明白什么叫做永恒，那一刹那的静止和停留，即为永恒。幸好，幸好。

　　我爱他，用我身体里的每一寸可能光滑的皮肤和每一个正在透气的毛孔爱着他，这样，我的每一声呼吸即是爱。每时每刻，每日每夜。

　　此刻，烟叔就躺在我旁边，安静地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的鼻梁从黑暗中笔直高耸出来，鼻尖锐利，鼻子表面那层薄薄的皮肤又苍白又冰凉。

　　我捏了捏他的手，还是我喜欢的那样厚实粗大，却不再有力。

　　医院的走廊静悄悄，只听见呼吸机持续发出稳定的电流声。。。

　　我俯下身贴住他的胸膛，仔细聆听他的心跳声，我想，烟叔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他也和别人一样，没有和我说一声，便离开了我的现实世界，前往另一个我所不熟悉但也终将到达的世界。。。我紧紧抱住他，深深地吻了他的唇，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刮胡子，胡渣贴住我的脸，依旧是熟悉的感觉。。。

　　我揭开白色的棉被，钻了进去，把自己窝在他的怀抱中，就像以前做过的那样。。。

　　烟叔，你从来都不知道你对我的意义，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因为你总是习惯性地保持沉默，而我，总是习惯性地掩饰我所有的情感。。。现在，我抱着你，我终于可以小声地在你耳边告诉你，我爱你，胜过乡野的吉他，胜过大海的咸味，胜过初春的绿芽，胜过所有所有最美丽的风景，因为，全世界最美丽的风景，就是你住在我的心里。

　　他的身体在逐渐变冷变硬，我正用我自己的身体在感受这一个过程，就好像我也在变冷变硬，这样，他就不会寂寞了。。。年纪大以后，他总是说自己寂寞，而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总是试图在远离他。。。

　　我终于可以这样放心地紧紧拥抱你了，不用想别的，全身心地拥抱你。。。

　　生命这样的短促，我为什么不愿意好好陪陪你呢，烟叔。。。是我不对。。。可是我知道你永远不愿意责怪我。。。

　　窗外的雨飘落进来，凉丝丝的，但是也很清爽，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是不是喜欢这样的雨水。。。

　　好吧，就让我最后再拥抱你一次，全部包含的，拥抱在一起。。。

　　烟叔，我失去你的身体了，失去你鲜活的性命了，你，什么都无法替代的你。你，我的你。你，我所拥有的全部，一个你而已。

　　天亮之后，我离开了医院，我要去往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并且写下我和烟叔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