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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活着,是为了守护 ...

  •   当唐无尘缓缓张开眼时,斑斑阳光落在围帐上刺得他头晕目眩,太阳穴突突跳着很是胀痛。

      他微微侧头,映入眼帘的是师父熟悉的面容,见他清醒,神情顿时放松开来,一开口竟哽咽了,“无尘……你醒了,感觉……有没有好些……”

      师父声音异常嘶哑,如锯朽木般枯干,再无平日那般清朗,唐无尘心口顿时抽痛,轻轻摇头,“师父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来,喝点水吧。”师父揉了把眼,起身将水端来喂到他嘴边,他就着师父的手端碗喝水,视线也渐渐清明开来,方才一派朦胧也能看清晰了,仅一眼,他便呆愣当场。

      眼底乌青成片,眉眼间倦色浓重,下巴也冒出青色胡碴尽显沧桑颓废,这,这是他向来意气风发的师父吗?!唐无尘只觉心脏被手狠狠攥成一团,难以言喻的剧痛蔓延至全身,甚至连指端都疼得蜷缩,狂热的泪意随着呼吸哽在喉咙磅礴而下,他猛地侧开头,捂住脸放声大哭。

      他心疼,他心疼啊!

      唐翎显然吓坏了,他手忙脚乱把碗丢掉紧紧抱住唐无尘连声追问,“无尘,你难受?怎么了,哪里难受?”见唐无尘使劲摇头只是哭,目光黯淡下来,愧疚道,“是师父错了,师父不该打你,不该那么凶你……不要生气了,不要哭了……你哭的师父也……很难受……”

      唐无尘听到这话,更是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死死搂住师父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师父没有错!师父不要道歉!!是我胡乱说话惹师父生气,师父该打我的……师父,师父别难受,师父难受我心里好疼好疼……”

      “师父不难受了,无尘知道心疼师父了,师父很高兴。”唐翎轻轻拍打他的背安抚着,任凭唐无尘哭个昏天暗地,将种种委屈惊吓与难过尽数发泄出来。

      待唐无尘渐平静下来,趴在他怀中抽噎,唐翎才将他扶坐起来倚在软垫上,望着他红通通的眼睛认真问道,“无尘,你老实告诉师父,你当真讨厌唐门吗?”

      唐无尘惘然道,“师父还在意我的气话么?”他本想直说不讨厌,可一想起那令他为难之事便有一瞬犹豫,眼睛本能有些躲闪。

      唐翎心下了然,不免心头苦涩甚重,面上还故作镇定道,“无尘,师父想过了,当初收养你,是由不得你,如今你也明事理了,便由你自行选择吧。江湖师门纷纭,哪一处都比唐门好,我知你不喜唐门,若你看上哪处,我便与你断绝师徒放你离去,绝不过问……门主那处我会交代,不必有后顾之忧……”

      他嘴上说得轻巧,然不知手指早已死死扯住被角将他的紧张暴露无遗。

      唐无尘面色登时煞白,他尚且年幼体会不到唐翎此话的深意,只当是师父对自己那几句气话信以为真,他甚至从未想过要离开唐门,此时又见唐翎神情严肃不似玩笑,心中更骇到极点,噙了泪颤声道,“师父你……要赶我……走?师父……不要我了吗?”

      “不是的,师父怎么会不要你。”唐翎见他这般模样,知他误会,赶忙哄道,“只是你那日所言对我实为震撼,这几年来我确实没能考虑过你的感受,所以若你不喜唐门,我也不会逼迫与你,就算你师承他人门下,你我依然有父子情分……”

      “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就要和师父在一起!”唐无尘哪里能听明白,唐翎越如此说他越觉恐惧难安,赶忙翻身跪倒在床上向唐翎连连磕头,神色凄然声泪俱下,“我喜欢唐门,我是唐门弟子,绝不会叛逃,这是师父教我的,我没有忘……今后师父叫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我一定会听话……求求你师父,不要赶我走……”

      唐翎一把将他抱起来紧紧拥入怀中,久久无言。

      谁也离不开谁,心照不宣罢了。

      后来他曾问过师父,才得知他昏迷的两日夜里一度因病重而呼吸微弱,郎中又是施针又是灌药才有所和缓,唐翎几乎吓破了胆,整整两日两夜守在床边不眠不休,生怕唐无尘就这么没了,虽然郎中劝他放宽心没有大碍,他却死活不听,时不时便摸一摸唐无尘的额头盼望高烧快退,哪知唐无尘又深陷梦魇,时常哭喊着“我不要杀人,我没有杀人,不要来找我!”时而又手脚乱挥叫喊师父救命,眼看宝贝徒儿备受折磨,饶是唐翎武功高强却也束手无策,痛入心脾。

      从不质疑自己的唐翎头一次犹豫了,他终于决定,若能换得唐无尘的快乐,忍痛割爱又有何不可。

      “若我当真走了,师父会如何?”

      “我……不知道,我从不敢去想。”

      “师父。”唐无尘跪下来,恭恭敬敬对唐翎磕了个头,沉声道,“师父,你是徒儿的师父,也是徒儿的父亲,我唐无尘发誓,今生今世只跟着师父,再不惹师父生气了,若有违背,不得……”

      “无尘!”唐翎一把将他从地上拖起来,生生打断即将出口的毒誓,“你可要想好,你不是最怕杀人吗?”

      “除非师父不要我,我什么都不会再怕!”

      === === ===

      不知何时,虫鸣悄然隐匿踪迹,连风也停滞吹拂,天地苍茫,万籁俱静。

      青螟早已泣不成声。

      “我还没哭,你倒哭什么劲。”唐无尘不由失笑,放轻动作笨手笨脚替他抹泪,“自那之后,但凡师父出任务我必跟着,我亲眼看着师父杀死一个又一个人,起初我确实怕,但我逼迫自己适应。师父每杀一人之前会把他的身份告诉我,我便发现,内中不乏武功高强之人,或许他们自诩强者,却依然死在师父手中。”

      青螟听出他话里有话,脑中有什么轻灵掠过,好像突然领悟到什么。

      “师父曾问我,若有一穷凶极恶之人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求你放他生路,你待如何?会不会因他哭的可怜而心生恻隐?我着实犹豫了。师父说,既是极恶之人,本性不会因你要取他性命而悔过,反倒记恨在心,你若饶过他,他必杀了你。”

      “……所以达拉木也是如此?”

      “没错。”唐无尘见他若有所思,微笑起来,“一个真正的强者,不但实力足够强大,还得有铁冷心肠,否则一念之差便会命丧黄泉。我要活,为了活着我什么手段都可以用,杀人又如何,谁敢挡我,必诛之!”他尚且稚嫩的童音多了几丝狠厉,“师父含辛茹苦我岂能辜负,如今该换我护师父一世平安!”

      唐翎立在屋檐下,阴影巧妙遮蔽他眼底的欣慰与酸楚,白诃将头枕在他肩上,用力戳一下他的脸颊,舒出口气来,“真亏你能这么狠心,他还是个孩子,也难为他这么懂事……”

      唐翎阖眼,下巴轻轻磨蹭怀中人的发丝低声叹息,“我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我多希望他能像普通孩子那般无忧无虑的长大,可还是让他过早面对这些……”

      “青螟又何尝不是呢,从小就与蛊虫为伴,他初学那几年我整日提心吊胆守着他,生怕他被蛊反噬了我没发现……”白诃泛红眼眶,唐翎握住他的手,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又当师父又当爹爹虽然酸辛,但眼看自己精心呵护的徒弟茁壮成长,内中甜蜜幸福的滋味也只有他们能体会了。

      青螟听着,心中郁结不知不觉消散,满腔血液被激励般滚热地沸腾起来,他定定望着唐无尘,眼底多了一抹坚毅,“我也要成为强者,我要保护师父,也要保护阿唐!”

      唐无尘怔住,“为什么想保护我?”

      青螟手心滚烫,沁出湿热的汗来,“我,嗯,我很喜欢你,不想再让你难过了,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我想以后你被欺负的时候我也能站在你面前,也能护着你……”

      喜欢?这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字句放在此时竟格外灼人,唐无尘心里突地一跳,头一次脸红耳热起来,磕磕绊绊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过我也,嗯,很愿意保护你……”说罢他尴尬地把头扭向一边,耳朵烫如火燎。

      青螟也被问住了,皱起眉头迷茫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唐无尘马上想起那日唐无乐的教导,“我师兄说过,喜欢就是亲亲抱抱,然后生个孩子?”

      “啊!可我是男孩子,不能生孩子怎么办……”青螟一听,登时泫然欲泣。唐无尘也懵了,一时又没主意,只得连声安慰,“没事没事,我们不生孩子就好了。”

      偷听的两个大人表情已然十分精彩,白诃憋笑憋到肺痛,啃住唐翎的手竭力阻止自己笑出声来,唐翎一脸僵硬,额角青筋根根暴起,好你个唐无乐,这笔账我记下了。

      === === ===

      唐翎虽有心让两个孩子多待段时间,但门规摆在眼前,小住约十天有余便该起身回程了。

      唐无尘极少失眠,临行前夜却毫无睡意,他望着黑洞洞的屋顶莫名闷得很,身旁还传来窸窸窣窣翻身声响,显然青螟也没睡着。

      青螟苦恼地爬起身来,凑近唐无尘的脸想看看他睡着没,无奈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对方平静的呼吸声,便尝试小声喊他,“阿唐?”

      “嗯。”

      “啊,原来你也没睡着。”青螟高兴了,伸手去扯唐无尘的被子,“阿唐,我要和你一个被窝。”

      “……老实睡觉。”

      “我不,我就要和你一个被窝……”青螟趴在唐无尘身上摇晃他,晃得唐无尘万般无奈,只得挪出半边被子,青螟这才心满意足地钻进去,抱住唐无尘脖子和他贴在一处。

      青螟赤/裸的皮肤又温又滑,呼吸喷在颈子上如同火炉刮出来的热风,唐无尘红透了脸,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幼年与师父一起睡时也没这般尴尬过,或许还不习惯同龄人间亲热,亦或许有些隐隐的情绪夹杂其间,他不适地动了动头,无奈道,“你就不能安稳些,这样怎么睡得着?”

      “我不想睡,我想和你说话,明天你就走了,就见不到你了……”青螟细声细气撒着娇,语气低落的很,“等过去几年了,咱们都长大了,你还能记得我吗?”

      唐无尘心神微动,经青螟一说他才晓得,原来自己是因为明天要离开而闷闷不乐,倒是稀奇事,这种感觉是什么?他不懂,师父没教过他,但一想到要有数年再不能和青螟见面,他心底的失落也浓重起来,“能记得,我会尽早来找你。”

      青螟轻轻嗯了一声,贴得唐无尘更近些,二人缄默半晌,就在唐无尘以为青螟已然入睡时,却听他轻声问道,“阿唐,你回去以后就要……杀人了吗?”

      唐无尘叹出口气,“嗯。”

      其实他对青螟有所隐瞒,他早已杀过人了。

      又是一阵缄默,唐无尘忽然有些心慌,他偏头去瞧青螟近在咫尺的面容,那亮晶晶的双眼正注视着他,心底那种酸酸软软的感觉又涌了出来,他尝试去摸青螟的脸,手指触碰之处霎时变得滚烫,“你……以后会不会怕我?我会杀很多人,或许会变得很可怕……那时候你还愿意和我在一块吗?”

      “不会的,如果你变得很可怕,那再变回原来的样子就好了啊。”

      “傻子,说的倒容易。”唐无尘轻笑一声,他没有同青螟辩驳,人一旦迷失本心,就再也回不去了,青螟走不到这一步,也不会懂。师门中不乏这类先例,因而杀戮过重走火入魔者,叛出师门被斩杀者比比皆是,因而唐门弟子基础武学必须修习静心诀,防止心魔作祟误入歧途。

      青螟没有笑,他认真凝望唐无尘的眼睛,“那你以后还会保护我吗?”

      唐无尘被他感染,神情也严肃起来,“当然。”

      “那就行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只要对我不变,我什么都不在乎。”青螟俏皮地眨眨眼睛。

      “我会保护你。”唐无尘伸长手臂将青螟拥进怀中,“一生一世,永不改变。”

      第二日清早,几人站在无心岭来路准备告别。

      白诃拍拍青螟的小脑袋,轻声劝道,“好了,青螟,和师公还有无尘道别吧?”

      青螟强忍眼底泪意点点头,紧握唐无尘的手舍不得松开,他望着唐无尘同样阴沉的面色小声嗫嚅,“阿,阿唐……你……”他想起唐无尘的话,便狠狠抬手抹去眼泪,努力堆起笑容,“你一定要早点来找我!”

      唐无尘心里也难受的很,他捏了一把青螟软嫩的脸颊沉声安慰,“我会的。”

      青螟抬手想去抓他的手,带起腕子上叮当作响的铃铛,眼前登时一亮,赶忙去解那铃铛,奈何绳扣年岁久了早已拧结成坨根本解不开,青螟气急之下发狠用牙去扯那绳,又咬又扯折腾半晌,把腕子勒得青白也没弄开,一时间委委屈屈的又含了泪。

      白诃看着心疼,刚待帮忙,唐无尘已伸出手去,指尖轻盈翻飞间陈旧的死扣便迎刃而解。青螟惊喜地张大眼睛,满是崇拜之意又欣喜异常,把铃铛塞到唐无尘手里,望见对方诧异的神情,声音满了庄重,“阿唐,这铃铛是我出生时就带着的,一定能守护你,你要等着我,再见的时候我一定会成为强者!”

      唐无尘深深看他一眼,把铃铛紧握在手心,直到走出很远再也看不见青螟的身影,依然如珍宝般紧紧攥着,他要将青螟的温度融在身体里,再也不分开!

      那小小的铃铛似乎真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督促着唐无尘一次次咬牙站起来,直至孩童蜕变少年,成为唐家独当一面的精锐杀手,那铃铛一如既往被主人所珍惜,哪怕少年性子磨砺的冷酷无情,也时常抚着铃铛,眼底尽是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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