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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苗疆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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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唐无尘随唐翎踏入古老神秘的苗疆土地,传闻中五毒教便隐居于此。
进入五毒的必经之路称作无心岭,实为一望不到边际的连绵群山,古木参天间布满荆棘藤蔓,丛林密不透风荒无人迹,乍一眼望去根本无路可走,好在唐翎对这片地域极为熟悉,熟门熟路在林间穿行,绕过几座山头,一条弯曲小径现于眼前。
“师父,你怎么会与五毒扯上关系?听说他们很邪恶,善使驭虫蛊毒之术杀人于无形,武林人士对他们非常惧怕,为何师父却与他们交好呢?”唐无尘自小博览群书,巴蜀又与苗疆相隔不远,因而对事关五毒的种种江湖传言并不陌生。
“五毒中人与世无争,因而隐居深山,你可曾听闻过他们主动现身中原为非作歹?有心怀鬼胎者前去招惹,他们岂能不自保?”唐翎话中带了几分阴翳,他站住步子,神情严肃注视着唐无尘,“无尘,你记住,永远不要听信传闻,传闻不过是心思叵测之人编排的产物,除开五毒不说,咱们唐家放在江湖上名号如何?比五毒又好到哪去?可唐家人严以律己恪守家规,从不乱杀无辜,问心无愧便可,何须在意他人评论?”
唐无尘醍醐灌顶,肃然回答,“徒儿谨遵教诲。”。
唐翎颌首,正欲向前行进,猛然想起某件重要之事,赶忙提醒唐无尘,“这里蛇虫很多,切记跟紧我。”
唐无尘一瞬间面色闪过犹豫,但还是咬牙点头,谨慎跟在唐翎身后,寸步不离。
林间白雾缭绕,香气馥郁,其间奇花异草种类繁多,竟有无数是唐无尘不曾在书中见过的,想来此处定蕴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稀奇物事,比如不时从树叶上落下的蜘蛛,自手臂匆匆借路的大蚂蚁,以及……
他只觉脚下倏地一软好像踩到什么,当即心头咯噔一声僵在原地,待他缓缓低头看去,一条碗口粗细的斑斓大花蛇正昂起尖尖蛇头,豆绿小眼恶狠狠直盯过来。
……师父是乌鸦嘴!
唐无尘面色骤然惨白,手足无措向后趔趄几步险些摔倒,眼看那蛇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沾满毒液的獠牙就要咬他的腿,他却如同痴傻似的伫在原地不知躲避,全无平日迅捷伶俐的模样。
电光火石间唰的一声钝响,一枚飞镖横空疾来,深深没入蛇七寸将其钉在原地,唐翎收回手,见唐无尘仍呆愣原地,赶忙上前轻轻摇晃他,“无尘,无尘?没事了,不要怕了。”
唐无尘恍然惊醒,见蛇确已死在那处,紧缩的心脏这才得以蓬松开来,方才那一瞬仿身体僵硬如石化般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瞧着那蛇猛冲而来,还以为这回必死无疑了……
见徒儿安然无恙,唐翎也松出口气来,确是他考虑不周忽略了现实情况,成人步伐远比孩童大得多,他一步迈出去或许正碰巧跨过那蛇,但不代表无尘也能,好在听见身后脚步声骤停才发现及时,没出事端。此时见唐无尘虽强作镇定,眼底却难掩惊惧,不由歉疚地蹲下身替他擦去额汗,柔声安慰道,“无尘莫再怕了,是师父疏忽大意了,来吧,师父背你走。”
没错,唐无尘偏偏怕蛇,而且是要命的怕。
趴在师父坚实的后背,发间清香萦绕鼻尖,唐无尘心头油然而生浓浓的依赖,他把头埋在师父颈窝,彻底踏实下来。
孩童轻柔的呼吸如羽毛般在颈上撩扫,唐翎心底也随之温软,笑嗔道,“无尘,痒!”
唐无尘心情极好,也笑起来,故意对唐翎后颈吹一大口气,唐翎假装松手要使他掉下去,他笑着紧紧扒住师父颈子,眉眼间满满被宠溺的温暖。
又走过约莫盏茶功夫,小路渐渐宽阔起来,远远一座规模颇大的村落尽显眼前。
“好美!”唐无尘顿觉视野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明艳美景使得他情不自禁低呼出声。
太美了,仿佛天地间展开的水墨画卷,一笔一点皆以华美色彩精心描绘,如梦似幻如同人间仙境,高耸入云的茂密树冠内有木屋隐遁枝叶当中,叫人啧啧称奇竟有房屋可以筑在树上。放眼望去,繁花似锦万木峥嵘宛若世外桃源,倒与想象中为世人惧怕排斥的五毒教全然不符,不得不承认,他第一眼就非常喜欢这里。
渐入村庄的大路上,不时有身穿异族风情服饰的少女们笑闹着经过,精美的织锦花裙铺满银制饰坠,随主人腰肢摆动争鸣轻盈脆响,她们好奇且羞怯地打量着步履匆匆的师徒二人,额上银冠映衬娇红面颊,明艳动人。
唐无尘当然明白内中意味,不由感叹师父气质太过出众,不论走到何处都熠熠生辉。
师父引人瞩目他是深有体会。六岁那年,某日他正与唐无乐蹲在唐家集一处位置偏高的屋顶吃烤蚂蚱,恰巧瞅见师父自街道上经过,因他登高望远视野宽阔,有几名女弟子直盯着师父瞧了一路正被他看个清楚,神情便是这般,又想看又不敢看,直到师父身影消失于街道尽头才落寞离去。
唐无乐闷头蚂蚱嚼的咔嚓响,而后发酸嗤声,“嘁,你师父挺招女人喜欢嘛。”
唐无尘年幼,对情爱之事毫无概念,听闻此言甚感新奇,“什么是喜欢?”
“这个么……喜欢就是……”唐无乐词穷,含着蚂蚱想了半晌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一巴掌拍他身上胡乱解释道,“哎呀,看见那几个女人没?她们那意思就是喜欢你师父,想跟他亲亲抱抱,再生个孩子……之类的!哎哎这种事小孩子不要打听,你现在太小啦,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哦……”唐无尘半信半疑,“无乐师兄也没长大啊,为什么会懂啊?”
“……”唐无乐嘴里那块蚂蚱囫囵掉进喉咙里,噎的他上蹿下跳,两人赶紧又拍胸又捶背捋了半晌好歹是给顺过气儿来,那阵子唐无乐每回看见他都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模样。
虽然唐无尘至今也不明白喜欢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乐意看唐无乐出窘,不可一世的小魔头在自己手中吃瘪,那是何等美妙的感觉啊。
唐翎转头古怪地瞥一眼乐不可支的唐无尘,这小子自个傻笑什么呢?
白诃性子喜幽静,住处选在远离主建筑群的村落深处,自大路转至小道行进后,沿途房屋稀疏坐落人迹罕至,与来时大路两旁的门庭若市全然两幅光景。一路行来,偶尔能瞧见有老人坐在院中晒太阳,瞧见唐翎便笑着招呼道,“又来看阿诃啦?”
“是啊,又来了。”唐翎应声,回以善意的笑容。
师父真温柔啊,唐无尘暗想,明明是杀手,为什么还能拥有这般和善的内心呢?
又走过半晌,迎面一处宽阔小院映入视线。院子不大但收拾的很齐整,各式草药植物井然有序堆放成摞,几口大缸罗列摆开,隐约能闻到些药液混杂的古怪气味,有一男子正站在院门外,不时向来路张望。
“阿翎!”那人远远望见他们,笑吟吟快步向他们迎来。
唐无尘闻声望去,男子上着深紫锦衣,下着蜡染长裤,容貌清秀动人,眼角细长微挑略显妩媚,额间银饰垂挂几抹流苏,不安分摩擦着主人高挺的鼻梁,黑发以头帕整齐束在脑后显得尤为利落,赤/裸的臂膀上则绣着妖娆神秘的花纹,若用言语形容他,那风情万种再合适不过。
不过那双赤足……唐无尘想起无意间踩到的毒蛇,顿觉不可思议,难道苗人不怕被毒虫咬吗?
白诃也注目端详面前这悄默声打量自己的小家伙,与初见他时相比,眉眼长开不少,隐约能瞧出俊俏的轮廓了,不过这幅神态老成的模样瞅起来怪有趣的,白诃玩心大起,忍不住逗弄他,“多大了还要师父背,丢不丢?”
唐无尘猝不及防,小脸儿登时羞得通红,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害怕地上有蛇,那岂不颜面尽失?只得忍气吞声暗自记下这笔账,扭动身子示意师父放他下来。
姜还是老的辣,唐无尘第一回合便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唐翎见唐无尘吃瘪虽觉好笑,但生怕白诃玩笑开过火惹恼唐无尘,便极力忍住笑意替他开脱,“无尘随我赶了几个时辰路也是累了,小孩子体力不比大人,是我主动提出要背他的。”
唐无尘切合时宜点头赞同,老气横秋的模样又引得白诃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师父,客人来了?”众人正说着话儿,忽然自背后传来软糯的童音,白诃搭眼一瞧,边笑边向来人招手,“青螟回来啦?来,见见唐无尘吧。”
青螟?就是和自己定亲的那个小男孩儿?
唐无尘前往苗疆这几日虽不曾表露,实际内心忐忑的很,他其实很期待青螟究竟是何模样,此刻当真要见面了,他按捺心头蠢蠢欲动的紧张,状做镇定回头看去。
身形纤细,个子比他矮半头,显得背上那枚箩筐格外巨型,攫人注意的则是他那双水润莹亮的眼眸,纯净澄澈无有半点风尘,一看便是心思纯正无邪之人,此刻也正蕴满好奇打量着自己,笑容分外乖巧,映衬得粉雕玉琢的面容尤显温顺,楚楚动人。
唐无尘心底顿觉惊艳,这模样比朵朵还要好看几分,师父眼光当真不差,可一想到他是男儿身,难免还有些隔阂疙瘩在心头膈应着,仅淡淡一笑算作招呼。
白诃站在旁处,将唐无尘细微的神情变动尽收眼底,对他心思也能猜出七八分,不免笑出声来,附在唐翎身畔咬耳朵,“阿翎,小家伙性子真随你,跟你那时候一模一样的。”
唐翎无奈耸肩,“唐门弟子基本都是这种板眼,况且之前我与无尘提及此事时他好一番抵触,不可避免。”
白诃忧心道,“那他会不会排斥青螟?”
“你放心,不会的。”唐翎拍拍他的肩,“我已将他劝解好,否则他也不会来此,再说青螟这般乖巧的好孩子,无尘有何理由厌拒。”
两位大人兀自嘀嘀咕咕,晾下唐无尘与青螟面面相觑,唐无尘不喜多言,自然沉默以对,青螟虽觉尴尬,又对唐无尘的冷漠神情有些害怕,但师父说他是好人,是以后自己最亲近的人,要跟他好好相处,便壮起胆子磕磕绊绊开口道,“你,你要不要喝茶?”
唐无尘瞧他忐忑又期待的羞怯模样,一句话才说完面颊便红云铺盖,讨喜的紧,便应声道,“好。”
青螟高兴起来,引他向屋里去时话也多起来,“我们这的柚茶可好喝了,是自家种的柚子剥下皮来再风干,阿冬伯他们还会在上面雕花呢,有鱼有鸟可好看啦,喝起来清香清香的,不知道中原有没有呀?”
“没有,中原没有柚子。”唐无尘放缓语气,免得听起来太过冷淡。
待白诃与唐翎说完悄悄话,目光一转却瞧见孩子们已并肩走进屋里去了,不由啼笑皆非,那头已然进展飞速,他俩还搁这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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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青螟哈欠连天走出屋去收拾柴火。
他睡意朦胧尚不清醒,在院中胡乱划拉起一堆枯枝便要蒙头往屋里去,哪知转身瞬间结结实实撞见屋顶上竟有个人无声无息坐在那处,吓得他魂飞魄散直蹦起来,手中枯枝稀里哗啦掉落满地,尘土飞扬呛得他连连咳嗽,还有碎屑眯进眼里疼痒得很,他本能抬手使劲搓揉眼睛,脸上泪痕纵横也不知是揉的还是吓的。
唐无尘正盘坐练气,被这连串响动扰得蹙起眉来,他缓缓呼出口气调收内息,张开眼睛无奈望向站在院中狼狈不堪的小人儿,飞身跃下稳稳落地,二话不说蹲下身开始捡柴。
“哎,阿唐你不用的……我来就好!”青螟揉得两眼泪汪汪,见状赶忙抬袖擦抹干净后伸手去拦,他本觉唐无尘淡漠疏离不好亲近,此时见他被自己惊扰非但不怒,反倒好脾气的来帮自己捡柴,受宠若惊不说,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青螟,怎么了?大早上的……”白诃被响动惊醒,衣服来不及穿便跑出屋来,眼前情景使他噗嗤笑出声来,侧头对身后紧跟的唐翎挤眉弄眼,“阿翎,阿翎,你看!”
唐翎无奈,将衣服套他头上仔细穿戴,轻声责怪,“好歹穿件衣服,让孩子看见像什么话。”随即又对唐无尘递眼神,“好端端的你做什么欺负人青螟?”快哄哄!
唐无尘回以莫名其妙的目光,我又没欺负他!视线一转,注意力便被白诃拉去,眼见雪耻时机来到,他扬起下巴面露不屑道,“多大了还要别人给穿衣服,丢不丢!”
大人们双双一愣,唐翎再度被徒弟的语出惊人当场呛住,白诃起先怔愣,继而放声大笑,“这小家伙还记仇呢!好好好,我倒被他将了一军!”
唐无尘心中畅快,忽觉有人轻扯袖口,他回头去瞧,青螟正望着他,认认真真道,“师父平时都穿衣服睡觉呢,只有师公来的时候才不穿衣服。”
“…………”
“……???”
两个大人老脸霎时通红几近冒烟,白诃笑不出来了,蹿上去一把捂住青螟嘴巴阻止他还要再说下去的动向,数落道,“青螟啊,你这还得了!有了无尘就卖师父啦?师父那点私事都让你抖搂干净了!”
青螟茫然,睁大眼睛望向师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唐翎则对唐无尘投来的探寻目光视若无睹,强行岔开话题道,“无尘,快把柴火拾掇下,该生火做饭了。”
真是一场好戏啊。
早饭后自然是好孩子的修习时辰,两位师父毫不松懈,分别监督自家徒弟做每日功课。
青螟背完毒览三章便坐不住了,左拧右扭眼睛老往院子瞟,默出来的字也写得歪斜潦草,白诃见他实在无心背书只得作罢。屋内一静了,便能听到院中唐翎严肃的声音,“中宫怎么会是八白?口诀又背错了?不,也不是六白,你再好好想想……”
“看看人家多用功,就你跟个皮猴似的。”白诃戳了戳撅起嘴巴满脸失落的青螟脑门儿,“无尘现在可没功夫陪你玩,正好家里月见草不多了,你先去挖点回来。”
院内唐无尘正拿树枝在地上画九宫飞星图,地面上密密麻麻划满演算公式及大大小小的圆盘,唐翎在旁处不时指点一二,唐无尘眉头紧皱专心致志,偶尔与唐翎探讨几句又擦去地上画痕。
中原人的学问就是复杂,青螟暗想,他虽觉新奇但不打扰,只稍加张望便背起箩筐轻手轻脚打开院门离去了。
青螟走后没多久,唐无尘便将阵法推演正确,原以为接下来该修习静心诀了,哪知唐翎却说今日暂且修课,他哪知道唐翎难得见一次白诃压根无有心思再陪他磨蹭,不仅如此还嫌他在家碍事呢!
“我哪知道他往哪去了。”唐无尘狐疑盯住心虚的唐翎,干嘛突然要轰他去找青螟。
“他挖月见草去了,就在村外东头那片山脚,你自己去转悠转悠就能找见他了,快去。”唐翎连哄带推把他撂出院外,对他可劲挥赶道,“快去快去,增进感情的好机会。”随即把院门一关,留下唐无尘怔在原地嘴角抽搐。
什么啊,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