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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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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年秋天,镇上开出了像是血染过一样的秋菊,娇艳欲滴。那种红,仿佛是用一根针刺进人的肉里,拉出来的一根根血丝。
秋菊也是在那一年见到那个男人的,那时候她刚刚来到这个小镇。
那是个很俊美的男子,只是当时的他窘迫至极,浑身赤裸,一件衣服也没穿。
秋菊本是个官家小姐,只是父亲遭奸人诬陷,才罢了官,一气之下竟犯了旧疾,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虽然秋菊是官家小姐,可她如今做的工作却是常人所避讳的,敛尸人,专门和死人做生意。
那是大清年间为数不多的凌迟了,那个男人是个死囚。
他叫朱喜,起了个喜庆的名字,他父母就是希望他一帆风顺,喜喜洋洋,他是个文人,但却没有文人那种文文弱弱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男子气概。
下面围观的人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因为当时有个财主看上了他的妹妹,但他不肯,和人家打了起来,结果对方出了点钱贿赂了县令,却不曾想被判上死刑。人命,在当时,也只是有钱人的命才算的上命,普通人的根本不值一提。
朱喜本是一届书生,无权无势,一条贱命只得任其摆布。
那财主说了,朱喜想要侵夺他的家产,还伤了他,硬是要朱喜赔钱,若是不拿出钱来,便要县令出个注意,让他不得好死。
于是很快,他被人判了三千刀,分三天执行。
第一日,围观的人很多,当时的人都是麻木的,似乎是太久没看这么陈旧的刑罚了,大都只是安静的站在外围看戏。
朱喜虽是文人,却是个硬汉,尖刀一丝丝滑下,他竟然一声不吭。侩子手急了,含了一口盐水对着他被割去皮肉的伤口喷了一大口。
瞬间,哀嚎声响起了。
第二日,围观的人比昨日要少了很多,但秋菊任然静静的立在人群中围观,这时邢台上的朱喜已没了个人形,浑身鲜红,像是刚从大缸血水里捞出来般。
而这一次,他连哀嚎的都有些费劲,有人说,他昨夜是被泡在装满盐水的罐子的缸中度过的。
一刀下去,他的舌头被人割了下来,侩子手提着朱喜的舌头朝台下人群中一个穿着讲究的财主会意一笑,但即便挖了对方的舌头,朱喜的眼睛也仍旧死死的瞪着台下的财主。口中混着血水泡沫含糊的说着什么。没人听清。
“哥哥……你们快住手……!”台下朱喜的妹妹撕心的嘶叫着,没人理会她,看着被侩子手捏在手里软绵绵的舌头,朱喜妹子吓得当场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真是扫兴。”财主对着女子刚刚咽气的尸体吐了口唾沫,走了。
第三日,这已是朱喜凌迟的最后一天了,任然站在台下的只有秋菊一人了,她看着那几乎只剩骨头的身体出神。
他的眼睛早就被剜掉了,看不到对面站着些什么人,而秋菊却看的很清楚,那颗裸露在外的心脏还在顽强的跳动着。
财主今日没来,但朱喜那血肉模糊的嘴唇还在微微一张一合,诅咒着财主家。
傍晚了,三日的凌迟终于结束,朱喜死了。
秋菊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脸的落寞,独自站了好一会儿,也离开了。
晚上,秋菊坐在家中任然想着白天那一幕,她看过很多凌迟,却没见过像朱喜这般好看的男子。
也许是白天太累,秋菊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梦里,她看到了那林吃的场面,而叫醒她的,却不是太阳,而是一阵呼天抢地的叫喊声,又死人了。
死的是县令,死在自家官邸后堂,有人说看到昨晚有人影潜入他家后堂,并杀了他。
也有人说,杀死县令的,不是人,是鬼。是他为官不正,收了贿赂,近日又用极刑处死被冤枉的朱喜,所以朱喜的鬼魂来索命了。
总之,一时间,镇上怕是不得安宁了。
“秋菊,快去收尸吧。”师爷面露难色的说道,看了眼秋菊,又补充道:“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
秋菊知道师爷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本行就可以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真的见到的时候,她还是被尸体吓到了。
县令的尸体被人撕扯的残破不堪,那些肉连着骨头,但骨头缝里却被塞上了很多铜钱。
屋里还弥漫着一丝什么东西散发出的香味,秋菊微微一怔,是迷香,心想到:反正这县令也不是什么父母官,死了就死了吧。
她默默的将县令的骨头搬正、缝合、化妆、穿衣、尽可能的让他和生前没什么两样,也尽可能的不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说错了话。
虽然她嘴巴紧闭,但消息还是传了出去,那些百姓也不知从哪儿得知了县令的死法,都传有鬼魂作祟。
他们都说这是朱喜回来报仇了,你凌迟了他,他就回来凌迟你,至于那些铜钱,就是要讽刺这县令的贪心。
但秋菊不这么认为,她知道这一定是人干的,鬼,是不会用迷香的。
又是一个夜晚,月儿无精打采的挂在天上,县令死的那晚,似乎也是这样的光景,忽然,秋菊看到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漆黑的人影,几乎和这夜色融为了一体,秋菊猜想,县令死的时候是不是也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影。
不过她并不确定县令是不是这个人杀的,因为她也没看到那个人影到底有没有去过县令家中。
这一次,她决定跟踪那个人影,去探个究竟。
乌云渐渐遮住月光,夜黑如漆,夜路难行。
她小心翼翼的跟在黑影后面,七拐八拐的到了山中,在一处树林里秋菊看到那里立了一座新坟,上面用着不知什么颜料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兄长朱喜之墓”。
秋菊有些纳闷,看着这个黑影暗想:“这朱喜不是只有一个妹妹吗?而且已经死了,那这个女人又是谁?”
人影在坟前站了很久,方才转身离去,待秋菊跟上去,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秋菊走到朱喜坟前,做了几个辑,便也起身踩着月光回到了自己家中。
回到家中的秋菊,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人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日,那贿赂县令的财主来了秋菊的铺子,一见到秋菊就笑嘻嘻的,而秋菊则是一脸的冷漠,说道:“我这店里卖的可都是死人用的东西,我会的也可都是死人的手艺,不知你找我有何贵干啊?“
财主像是起了贼心,贼眉鼠眼的盯着秋菊:“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做这个,太可惜了?”
“小老百姓,混口饭吃,比不得你。”秋菊对眼前这个男人可谓厌恶至极,虽然他穿着打扮,样貌都是极好的。可这人品却是糟糕透了。
财主笑笑道:“我找你可是有好事要和你说。”
秋菊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什么好事?”
财主笑道更欢了:“我要娶你做小老婆。”
“若是我不肯呢?”秋菊有些厌恶的说道。
“嘿嘿,那可由不得你了,你要知道,我王家可是这镇上最大的一户财主,没有得不到的。”
秋菊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做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夜晚,秋菊从床下柜子里拿出了那把寒光耀眼的匕首,心里筹备,既然想要对自己下手,倒不如自己现在就去做掉他。
临近深夜的时候,整个镇子,出奇的安静,远处院子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秋菊站在王财主床前,正准备动手,突然发现被褥上有一丝血渍,秋菊一怔,慌忙掀开被子,吓得手中匕首差点落到地上,这时窗外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等她回过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快逃。
第二天,整个小镇又沸腾了起来————王财主死了,死相和当初那县令的一模一样。只是他的骨头里撒的不是铜钱,而是金粉。
时间过得很快,这件事也渐渐被人淡忘了,但就在一切都已平息的时候,又发生了一起可怕的事件————侩子手死了,负责凌迟朱喜的那个。
他的手脚都砍了下来,头被蒸熟了泡在盐坛子里。
见得多了,镇上的人到也不再新奇,只道是朱喜鬼魂报复,这件事也慢慢淡了。
入夜,秋菊浅浅的睡着了,却忽的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睁开眼才知道,原来是一场噩梦。
醒来后,她就再也睡不着了,她也不知近来为何老是做梦。还总是梦到那朱喜的坟头。既然睡不着,那就去朱喜坟上看看吧,扰了自己的梦,却给他烧个纸钱,求心安。
这座山任然是那么的荒芜,朱喜的坟就在前方一处小山坡上。
忽然,一个人影从秋菊身后一闪而过,她刚想转身,一个声音便在耳畔响起:“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了,上次就知道了。”
待秋菊还没来的及答话,脖子处只感觉一阵冰凉,她知道那人影正用一把锋利的尖刀抵着她。
人影见她不敢再动弹,才松懈的叹了口长气。将自己与朱喜的事告诉了秋菊。
原来,她叫绿瑶,是朱喜同父异母的妹妹,那年朱喜还是个有名的商人,倒也算的上富商,朱喜父亲前去苏州经商事结识了她的母亲。
两人一见钟情,后来便有了她。可是商人的感情又如何留的住,最终有情人还是分离了,朱喜父亲为了弥补对她母亲的亏欠,临走前给她母亲留了一笔钱,还说:“若是他日有什么需求,就来找我。”并留下了地址。
之后朱喜父亲惧怕家中正妻威严,再没去找过她的母亲。
一日,朱喜父亲病危,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便把朱喜叫到跟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
后来,朱喜的母亲也病逝了,朱家家产也渐渐衰败了下去。
“哥哥是唯一一个知道真想的人,他待我很好,可是我没想到他竟会遭人如此残虐至死!”绿瑶幽怨的说道。
当她知道自己哥哥死的那一刻,她那柔软的心开始变得扭曲了,她寻了很多地方,终于找到一种可以使人失去行动力却意识清新的药物,然后一个一个找到那些当初害死他哥哥的人,才有了后来百姓口中传出的那一抹,还有秋菊看到的惊心场面。也就是说,他们死的时候也遭到了朱喜凌迟时相似的疼痛。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替我哥哥报仇。”绿瑶咯咯的诡笑道。
“今天,你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去陪我哥哥好吗?”说完绿瑶握紧手中的刀,正要对着秋菊脖子滑下去。
突然,一直羽箭不知从何处射出,绿瑶惊恐的捂住左肩,惶恐的想要逃走,待秋菊看清,原来是一大批衙役正好赶到,救下了她。
当然,绿瑶最终还是被带了回去,三日后凌迟处死。
一天夜里,秋菊踩着月光向深山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她在一个山洞洞口停了下来,见四周无人,便拐了进去。
而山洞里竟然有个人,此人真是不久前死去的朱喜。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见到秋菊,朱喜显得很是吃惊。
而秋菊表情既没有惊恐,也没有惊讶,而是淡淡说道:“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了。”
原来,有一日秋菊去朱喜墓前,无意中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很显然,那个身影绝不是绿瑶的。
“我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没有死?”秋菊面无表情的说道。
朱喜听到这里,突然笑了:“我知道,当时你也躲在那群人里面偷看那场凌迟,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思,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吧。”
原来,朱家的财产根本没有消耗掉,他悄悄将所有财产转移了,并且下药毒死了自己父亲。在父亲死的那一刻,他从父亲遗言中得知自己还有个妹妹,于是故意接近她,还说有朝一日自己考上状元,光宗耀祖,就迎接她娘的排位进朱家宗祠。
可怜绿瑶万万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这个哥哥的预谋。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朱喜不惜向胡人学习催眠术,四处寻找与自己样貌相仿的人作为替身,之后,他催眠操控替身,让他去得罪王财主一家,然后被凌迟……。
之后他又蛊惑绿瑶利用迷药杀人,为的不过是毒霸家产。
秋菊听了朱喜一番话,面色阴沉,心中却有些震撼。
朱喜笑着捏上秋菊的下巴,笑着说道:“好了,我知道你喜欢我,那些人现在都死了,我会带着家产和你离开这里的。”
秋菊双眸如水,微笑的看着朱喜道:“好呀,不过下辈子吧!”说完,尖细的匕首已经没入朱喜胸口。“你这种人,不配活在世上的。”
这些年,秋菊早已尝尽人间白眼,尽管辛酸,她的心,早就发生了变化,世间险恶,官场腐败,那么她何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逢秋至,镇上开满了像是血染过一样的秋菊,娇艳欲滴。那种红,仿佛是用一根针刺进人的肉里,拉出来的一根根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