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烟杂店》两鹿

5、开伙饭

　　“来来来，菜齐了。”林砚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很有成就感地宣布，“开伙了，开伙了！”

　　这是茹城的风俗，如果是新建的或者新买的房子，房主会选个黄道吉日搬进去并且宴请自己的亲朋好友来家里吃一顿饭，叫做“上橼”。橼在当地方言里是指房屋的房梁，是房子主架结构的象征。这顿上橼饭有启吉镇煞，近福避晦的说头，简单而言就是告诉各路神仙各方精怪各处好兄弟，这儿现在住人了，请你们该搬的搬，该挪的挪，该绕道的千万别再路过。

　　而像苏枋家今天这个开伙饭，就是上橼饭的从简版，因为苏枋并不是房主，但却是新住客，这房子之前空置了有半年了，所以林砚觉得应该热闹热闹。

　　看在林砚热心帮自己搬家的面子上，苏枋没有反对这个提议，反正也该吃午饭了，在哪儿吃不是吃。更何况，林砚还给他带来乔迁之礼——一套看起来质量不错的白瓷碗盘。

　　饭菜是林砚的朋友带过来的，一看那分量苏枋就知道，绝对是实惠饭店打包来的……看着这突然出现的林砚朋友，苏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不好意思，刚才没有听清你的名字。”

　　在一旁分碗筷的林砚接过话：“胡浩然，我发小，你也可以叫他阿然。”他低着头，没看见他说后半句的时候，坐在两边的两个人都是一挑眉。

　　“胡先生，幸会。”苏枋拿起林砚带来的啤酒，朝胡浩然举了举。不过他的身体状况暂时不能喝酒，所以他没有喝。

　　胡浩然同样回敬：“苏先生，久仰。”

　　“你们在干嘛，元首会晤还是商务洽谈，吃菜吃菜。”林砚扫了浑身不对劲的胡浩然一眼，心说哥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见到你小子叫人先生，语气还这么阴阳怪气简直是在叫人“先死”。

　　他瞥了一眼苏枋，感觉这家伙和胡浩然说话的时候也拿腔拿调的，回想昨天自己跟苏枋也是第一次见面，可是画风明明很正常没今天这么奇怪啊！

　　他们是不是认识啊？林砚琢磨着，又觉得不像。难道天生八字不合？

　　“汤好了，我去盛汤。”他站起来，带着满腹疑问进了厨房。毕竟是开伙饭，连米饭都是饭店现成的，完全不开伙可说不过去，所以刚刚他下楼去买了包榨菜和鸡蛋，做个榨菜蛋花汤。当然，其实他是想再看看二楼，上午他们搬东西上上下下跑了那么多趟，楼下一点动静都没有，苏枋似乎并不在意这家人的事情，胡浩然更是完全不关心，只有他一个人好奇得简直抓心挠肺。结果让他失望了，二楼大门禁闭，静悄悄的什么声响也没有。

　　苏枋望了一眼厨房，声音微微低了几许，语气平淡，眼神清亮：“我听说你还有个哥哥。”

　　胡浩然一笑，五官深邃硬朗：“我听说你还有个师兄。”

　　苏枋也笑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胡浩然回了他个彼此彼此的表情没有接话，因为林砚已经端着汤出了厨房。

　　饭桌上异常沉默，林砚只得担当起了活跃气氛：“我说……”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楼道里忽然响起幼儿的哭声，林砚立刻冲过去打开门就往楼下跑！

　　苏枋和胡浩然对看一眼，也站了起来。

　　林砚跑得太快，二楼正在开门的芳姨听到他的脚步声一回头，就见到一个陌生小伙子从楼上冲下来，吓得手一哆嗦，钥匙啪地掉在了地上。她身边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则低着头哄着哭闹的宝宝。

　　不过，从她的侧脸林砚还是认出她来：“小燕？！”

　　小燕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便继续低头安抚着怀里哭闹不安的小孩：“果果乖，姨姨在。”

　　捡起钥匙的芳姨勉强打起精神问：“你们认识啊？”她开了门，林砚很想进去坐一坐，但主人大概并没有邀请他们的打算。他朝着小燕使眼色，后者垂着视线却看不到他的暗示。

　　“我今天刚刚搬到楼上，正想拜访一下……”苏枋礼貌地说着，看到对方明显有些勉强不愿的神色显露，立刻话锋一转：“孩子怎么了？要不要让我朋友看一看，他正好是儿科医生。”

　　显然最后半句话收效不错，芳姨脸色一缓，便邀请他们进屋了。

　　至于“正好”的这位儿科医生，自然由第一个冲出来的林砚临时客串，谁叫他对这件事表示出莫大的兴趣了呢，苏枋觉得这人不用白不用。

　　其实对于苏枋不跟他商量就安排差事林砚倒是真没什么意见，哪怕是这种骗人的活儿计，那也是善良的谎言嘛，反正以前和王留行也不是没坑蒙拐骗啊不对是伪装身份过。可是——小燕昨晚刚刚去我店里买过东西啊，难道我要跟她说我白天是儿科医生，晚上兼职开烟杂店？我是有多缺钱啊！不对，烟杂店能赚多少钱，这作息我得有多缺觉啊！

　　林砚边在心理不着调地吐槽，边朝苏枋丢眼色，可惜见面才第二天，二人默契趋向于零，他这边眼睛都要眨得抽筋了，苏枋那边依旧什么讯息都没有接收到，而胡浩然则抱着手臂在一旁看好戏，他倒是明白林砚的意思，只是也不打算帮他解围。

　　幸好小燕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戳破他们的谎言。

　　“医生，其实我们刚从医院回来。不瞒你说，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还做了好几回了，果果就是有点贫血，其他没毛病，可就是这成天的哭啊，饭也吃不下多少，觉也睡不了多少，孩子爸妈都在外地工作呢，我这个心啊……”芳姨一边把果果从小燕手里接过来，一边对坐在她身边的林砚说着话，眼看着眼圈都要红了。

　　林砚连忙截住她的话头，根据他多年跟街坊四邻的婶婶阿姨打交道的经验，一定不能由着对方一直倾诉，否则到最后话题走向完全不受控制且对话时长令人崩溃。

　　“您看的那是西医，我主修中医，来，让我给孩子把把脉。”林砚睁着眼睛说瞎话。

　　于是一屋子除了芳姨和果果，其他人都看着他一脸正直地装模作样。

　　因为实在搞不清把脉到底左右手有没有区别，外加不知道自己该搭上去几根指头，林砚一边假装把脉，一边低头看孩子的喉咙，转移芳姨的注意力，“孩子哭了有段时间了吧，喉咙都有点红肿充血了。”

　　芳姨忙点头，眼见她好像又要开口，林砚忙收回手抢先继续说话：“孩子的脉象有点虚，但是没什么大问题。”

　　芳姨闻言，表情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似乎人更紧绷了。她不由自主地望向给客人们上完茶就安静坐在一边的小燕：“小燕，几点了？大师是不是快来了？”

　　小燕拿出手机看了看：“十二点四十五，大师之前在电话里说会在一点半之后来。”

　　“大师？”林砚语带好奇地问，“哪位大师？”

　　“就是……”

　　“小燕。”芳姨皱眉出声打断了她。

　　苏枋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叨扰好一会儿了，看来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下次再来看您。”

　　————

　　“怎么这就回来了，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呢。”回到楼上苏枋的家，一桌子菜早凉透了，草草地热了一遍，林砚嘀嘀咕咕也没了多少食欲。

　　苏枋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出一言。

　　林砚忽然想到什么，满脸高兴地跟胡浩然说：“你看，我和小燕又见面了，这叫什么？这就叫缘分呐！”

　　胡浩然：“……”半晌，他把矛头指向一边沉默不语好像完全没有注意他们谈话内容的苏枋，“你可以让苏先生帮你算算你们是不是真有缘。”

　　“我觉得，林砚你还是不要跟这个小燕走得太近。”没想到苏枋只是状似神游，“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胡浩然幸灾乐祸：“他们发展到定情信物那一步了。”

　　苏枋茫然地扫了林砚一眼，这年头还兴定情信物？这一步是代表哪一步？

　　林砚瞪了胡浩然一眼，顺便不满地看向苏枋：“为什么？”话说我看在王留行的面子上对少爷你也算是尽心尽力，从租房子到搬家再到开伙饭简直一条龙全包。你要不要一开口就这么唱衰我还在萌芽阶段的感情？！

　　苏枋微皱眉头：“因为人（河蟹）兽终归殊途。”

　　“噗——”林砚一口啤酒喷出来，幸好坐在对面的胡浩然深知他是个什么德行，见机闪得快，并且躲开“啤酒花洒”后还好整以暇乐不可支地看着林砚一张脸暂时面部表情失调。

　　因为林砚实在是不晓得应该对苏枋的话回应什么样的表情。

　　苏先生，下次说这么劲爆的话题前能不能先来个高能预警啊！

　　“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林砚指向苏枋的手几乎抖成寒风中的一片落叶。

　　苏枋挑了挑眉，知道林砚其实已经听清楚了，只是好像一时受了点刺激。

　　“虽然我也觉得砚子有些行为看起来是禽兽了一点，但是说出来就太不含蓄了。”胡浩然一本正经地批评苏枋，后者很有涵养地在心里默默对他翻了个白眼。

　　林砚皮笑肉不笑地对胡浩然道：“小老虎，论起禽兽这个词，你比我适合。”

　　一听到小老虎三个字，胡浩然顿时笑意僵在了脸上，故意无视了苏枋饶有兴趣在他身上打转了一圈的目光，一把揪起对面的林砚：“你再说一遍。”

　　林砚虽然也不矮，无奈身材削瘦，身高一米九满身腱子肉的胡浩然拎他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明显感觉自己真把对方惹毛了，他连忙讪笑自救：“哎呀，开个玩笑，动什么气。你看看我不也是被苏枋开玩笑说是那个啥兽嘛，啊哈哈哈哈……”他给苏枋打个眼色希望对方圆场，而后想起自己和苏先生的默契简直为负，果不其然苏枋只是淡淡看了闹得起劲的这两人一眼：“我的意思是，小燕不是人。”

　　林砚的表情又出现断层了：“什么叫小燕不是人？”

　　胡浩然松开揪住他衣领的手，坐回位置，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啤酒。

　　林砚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由站了起来：“小燕不是人？！是是是是……是兽、兽妖？！”

　　苏枋点点头：“兽妖。”语气稀松平常得犹如在讨论饭菜冷热咸淡。

　　林砚摔回椅子上：“真的假的啊。”嘤嘤嘤，一见钟情什么的此刻想起来太糟心了。

　　苏枋以为他在质疑：“真的。”

　　林砚放下筷子，彻底不想吃了：“我这不是问句。”他有气无力地说，看到旁边若无其事吃菜的胡浩然，有点火大：“为什么你一点也不害怕？”

　　胡浩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害怕？”

　　林砚才不想承认看到胡浩然食欲这么好他有点不爽：“正常人听到一个美女是兽妖都会害怕的吧。”

　　胡浩然耸耸肩：“我又没想跟美兽妖谈恋爱。”

　　林砚对“美兽妖”三个字抽了一下，正要反驳，胡浩然给他夹了一筷子酱爆牛肉：“这是实惠饭店的新菜吗？味道不错。”

　　被塞住嘴的小林老板也顺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唔，确实好吃。”而后他想起一个问题来，转而问苏枋：“她是什么兽啊？”

　　果然像师兄说的那样，林砚对此类事件接受迅速完全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苏枋摇摇头：“不知道，她的气息隐藏得很深，真身我看不出来。”他这话虽然是对林砚说的，目光却颇具深意地落在胡浩然身上，后者似乎浑然没有察觉一般，只是继续喝酒吃菜。

　　林砚摸摸下巴：“你们说，果果的事情是不是她在搞鬼？”

　　“果果的元神有些不稳，所以成日哭闹不休。”苏枋答。

　　林砚一拍大腿：“我昨天还看见她和另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小孩子在一块儿来着，难不成她专门对小孩下手？”他激动地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昨天那个小包子后来怎么样了，她她她她会不会吃小孩儿啊！”他有些懊悔自己昨天光被美色迷惑，深怕小包子已遭毒手。

　　这是什么毛病，一激动说话主语一定要重复三遍以上。苏枋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的房东老秦不是说，果果这样已经有段时候了吗，我看她意不在吃孩子。一般只有修炼还在启蒙的妖怪才喜食人，这种妖怪是没有能力潜伏在都市中的，像小燕这样已经开智且化成人形的，早就脱离了这种对他们而言犹如茹毛饮血的进食方式。”

　　林砚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那苏枋你觉得怎么办？”

　　“静观其变。”苏枋模棱两可地回答。“别担心果果，他暂时不会有事。”

　　“也不知道芳姨请来的大师制得住小燕不？”林砚继续操心。

　　胡浩然道：“你没看小燕一脸轻松么，估计那所谓的大师就算不是个大忽悠，也实力堪忧。”

　　林砚下意识去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一点四十了，一边想着那大师估计快到了，一边觉得有什么怪异的感觉自心底一闪而过，快得他根本抓不住。

　　这种哪里都不对劲的感觉，以前和王留行一起遇到灵异事件时经常出现，他简直……爱死这种感觉了！

　　看着忽然眼神热烈，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林砚，苏枋决定还是不要问他为什么这么亢奋的理由了。他收拾好桌子进厨房洗碗，胡浩然瞥了一眼林砚的表情，果断也进了厨房。

　　苏枋家的厨房虽然面积不小，但站着两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瞬间还是有点拥挤。苏枋站在水池边洗碗，胡浩然接过来用干净的白棉布擦去水分，倒是配合得不错。

　　“刚刚林砚叫你小老虎，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苏枋用清水冲去盘子上细小的泡沫，似笑非笑地问。

　　“闭嘴。”胡浩然毫不客气，“那只是个愚蠢的笑话。”

　　苏枋将盘子递给他，语调微微上扬：“哦？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典故吗？”

　　胡浩然将擦干的盘子收进碗柜，然后干净利落地关上柜门：“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苏枋看着水流穿梭于五指间：“我师兄说，你就是个怪物。”

　　胡浩然面无表情地用白棉布擦干净手后，又将布丢给苏枋：“没错。”他顿了顿，满不在乎地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所以我揍了他一顿。”

　　苏枋皱着眉接住，将湿漉漉的白棉布放到一边，又开始重新洗手。

　　洁癖真是要不得，哪怕只是轻度的。胡浩然摇摇头，走出厨房。

　　林砚站在阳台边，正好转身，一脸热忱地看着他，胡浩然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果然——“阿然，我们下楼去买水果吧。”语气热情地好似要招待他吃水果似的。
　　“冰箱里有苹果和橙子。”从厨房出来的苏枋说。

　　“买个果篮送礼去。”林砚没说送谁，但显然不是给苏枋的乔迁礼，他翻了翻皮夹，发现就剩几个钢蹦，于是转头对胡浩然说，“你出钱。”

　　胡浩然：“……”他的钱包真是躺在口袋里也中枪。

　　苏枋走到阳台朝下望了望，一辆中规中矩的黑色奔驰商务车停在楼下，一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中年人下了车，五官平淡无奇，但眉目间却有内敛的精光，倒也担得起气宇轩昂四个字。芳姨在旁边满脸崇敬地跟对方说些什么，表情很急切，对方只是微微点头便随她走入楼道。

　　林砚动作迅速地打开了防盗门，正好来得及在芳姨关上自家大门前听见中年人的声音。“福生无量天尊。”

　　林砚回头看看站在阳台阳光下原地未动的苏枋，又看看大爷一般坐在椅子上翘着腿的胡浩然，思索片刻，一脸恍然：“哟呵，是个道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