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小姐》鹿叶

1、冰箱

　　从百货公司十层楼高的大玻璃窗向下俯眺，街头穿梭的汽车仿佛是可以握在手中的玩具，密集的人流也如忙碌的蚂蚁走走停停……
　　住在乡下时，齐亿从没机会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欣赏街景，此刻眼下的画面让她不禁觉得有趣。对着晴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好不惬意。虽然两个小时前刚和俊彦吵了一架，但是吃完巧克力的心情真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啊~
　　“好，今天也要努力工作！”
　　齐亿精神抖擞地环顾四下，一大早，百货大楼的家具层还没什么人，闲着也是闲着，她游走在销售区内，喃声背起各种名贵家居的商品名……
　　“这样真的好吗……”
　　“现在还能怎样？难道你想被开吗？”
　　“咦？小玲阿惠！早啊！”听闻身后一阵窸窣，齐亿一回头，就看见在同一层楼共事的小玲阿惠推推搡搡地走过来。
　　“额呵呵……阿亿，你来得正好啊！”小玲笑得有点僵硬，偷偷从身后扯了扯阿惠的衣角。
　　“你们怎么啦？”齐亿纳闷地看着眼前有些古怪的两人。
　　“阿亿！那个……主管叫你到仓库点点早上刚到的瓷器！这个是存货单……”
　　接过阿惠递来的文件夹，齐亿也没多想什么“没问题！交给我吧！”说完转身走向门口。
　　小玲和阿惠目送齐亿浑然不觉的背影，不由交换一个心虚的眼色。
　　……
　　心急如焚的俊彦差点撞上前方突然停下的宾利欧陆。
　　拍拍惊吓过度的心脏，他扭头看看副驾座上的心型巧克力盒，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
　　早上七点到八点，城市迎来了上班族的出行高峰，俊彦开的黄色甲壳虫被堵在俨然是停车场的公路上。
　　口袋里的手机接二连三发出震动和铃声，早就制定好求婚计划的魏先生在电话那端催促不停。俊彦只能一个劲地给客户赔不是，在心里暗暗发誓回去一定要给齐亿好看。
　　连奔带跑把巧克力送达目的地，魏先生的求婚计划总算圆满成功，俊彦不由松了一口气，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的掌声。
　　刚要开着甲壳虫返回餐厅，口袋里又传来一阵铃音。俊彦接起电话，彼端有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阿彦，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现在被扣在派出所里……”
　　……
　　合上严重缩水的钱夹，俊彦瞪了眼坐在角落的齐亿，巴不得直接让警察把她扣个十天半月……
　　看到齐亿瑟缩的眼神，他只能无奈地转过身，匆匆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阿彦！等等我！”齐亿起身追了出去。
　　俊彦倏地停下脚步，一张俊颜因为压抑怒火变得扭曲，“你……”趁他发火之前，齐亿赶紧可怜巴巴地埋下脑袋。
　　“你真是太有天赋了……”俊彦的怒气化成了无可奈何的语气，“齐亿，你生来就是为了给人制造麻烦的啊？”
　　这句话也太伤人了吧。齐亿眉头一皱，不由反驳道：“我已经说过了，那套瓷器不是我打坏的，我刚进仓库的时候东西已经碎了……”
　　“就是你这副死不认账的态度，才会被人送到派出所来！”
　　“我已经说了几百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为什么就是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啊！”
　　路边的行人不由侧目，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对恋人在闹别扭。
　　俊彦觉得丢死人了，不由控制自己的音量，“不是你？巧克力的事，是你干的没错吧？”恍然想起今早的事，齐亿顿时目光闪躲。“早上才刚撒过谎的人，你有没有听过狼来的故事？”
　　看到俊彦目咄咄逼人的目光，齐亿不禁哑口无言。这个寓言，她的确曾经听外公说过。恍然发觉自己现在的处境，完全就和那个撒谎的牧羊少年一模一样啊……也许，因为今早无意吃了冰箱里的那盒巧克力，所以她现在遭到报应了吧。
　　“真的不是我……”声音低迷而委屈，但仍听出一丝抗辩的语气，“我承认……偷吃你的巧克力是我不对，可是仓库里的事，真的不是我干的……”齐亿多希望俊彦能够相信她。
　　俊彦懒得再和她争辩，迈步走向路边的甲壳虫。
　　抬起头发现他要走了，齐亿屁颠屁颠刚要跟上，前面的人一个回身，她一下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不由趔趄一下才在原地站稳。
　　俊彦气得眉头都在发抖，这个家伙，永远一副冒冒失失的模样。
　　齐亿摸着发疼的脑袋，仰头就见一根食指抵到她的额头上，把她远远地推开了一大步，“我，现在要赶回餐厅上班。”俊彦的语气里满是嫌弃，“你，不要再跟着我！”说完人就钻进驾驶座里。
　　黄色的甲壳虫渐渐消失在视线中，齐亿独自伫立街头，良久良久。
　　现在该去哪儿……
　　刚被百货公司炒了鱿鱼，失去了人生第一份工作，齐亿成了大城市里的无业游民。身上还穿着百货公司的制服，手里拎着路边摊的包包，她缓缓迈开步伐，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和她擦肩而过的，或是打着电话的商务人士，或是行色匆匆但方向坚定的女白领，一个个显得精明干练，目标明确……真羡慕那些有奔头的男男女女。齐亿一直觉得，能够有所忙碌的人其实是幸福的。
　　心事重重地走着走着，街道忽然沉浸在一股令人愉悦的香气中。
　　齐亿不由驻足，瞥见身旁有家小巧的饼屋店。装潢精美的玻璃橱窗内，五花八门的糕点似乎在对她施展魔法。肚子上仿佛长出一只灵敏的鼻子，开始和她咕噜噜地抗议起来。
　　齐亿拉开包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只粉色的小钱夹。钱夹是在地摊花五块钱买的，打开，里面只有三块光溜溜的硬币。
　　哎，别想了，回家吧……
　　……
　　纷繁缭乱的街景划过车窗，齐亿正坐在返回海象老街的“28路”公车上。对着玻璃窗发起呆，垂眸间，她看见窗面映出一个女孩落寞又疲惫的侧脸。
　　啊……这是她吗？齐亿对着玻璃上的人影怔了怔。
　　因为一个无厘头的缘由刚刚丢了工作，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城市一角的物品。回想起不久之前，在刚刚得到这份工作时，她第一次有了一种强烈的被需要的感觉。那一段时间，白天在公司里踏踏实实地努力工作，晚上睡前先对着台历发上一阵子呆，满心期待着发薪水的日子，连做梦都是甜的。
　　能够在这座被称为“城市”的钢筋森林里，用自己的努力证明存在的价值，一直是她渴望实现的梦想。虽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梦想，对她来说却是意义非凡……俯首看向自己的左手心，那三颗排成三角形的朱砂痣，被称为“猫的诅咒”的烙印，让她比周围的普通人活得更加小心翼翼。
　　无奈地轻叹一声，齐亿仰身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摇摇晃晃的座椅好像变成了一只摇篮，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恍惚中，齐亿感觉怀里的包包震颤了一下，是公车到站的刹停吗？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看见一只手从身前顺走一个粉色的东西，那是……
　　“我的钱夹！”齐亿倏然惊醒，起身大叫，“小偷！”
　　车上的乘客闻声看去，穿着格子服的扒手一溜烟下窜下打开的车门。齐亿三步并作两步追下公车，中间差点被刚要合上的车门夹掉脚上的高跟鞋。她神情凌乱地站在街头，放眼搜寻人海，格子服的身影出现在对面熙攘的街巷。
　　居然敢偷老娘的钱夹，齐亿怒声大叫，“给我站住！”她拨开人流穿街跑巷，喊抓喊打地紧追其后。
　　干了这么多年行当，格子服头一次见到如此锲而不舍的失主，心想这回顺的必是大票中的大票。齐亿先是踩着高跟鞋追了一条街，后来索性拎着鞋子追了半座城。跑在前头的格子服已是面色苍白有气无力，一只高跟鞋“咻”的一声从他耳旁一掠而过，砸落在路边一辆正在等红灯的黑色卡宴上。
　　车窗缓缓落下，驾驶座上，男子的面庞冷峻脱俗。一双深邃的目光穿透嘈杂，笔直地投向正从车前跑过的、一个穿着百货公司制服的女孩身上，转而再落向引擎盖上那只黑色的高跟鞋。
　　齐亿正要把最后一只鞋子扔出去，十字路口处，一名执勤的交警路见不平，迎面将仓惶的格子服擒拿在地，马路上的行人见状也纷纷过来帮忙，瞬间路口就乱成了一团，那辆黑色卡宴被堵在停滞的路上无法前行。
　　看到扒手被前方的众人按倒在地，齐亿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追逐的脚步。她站在大马路上，摇摇晃晃地把手中的鞋子穿回脚上，回头一找，发现另一只鞋子落在了身后一辆车上。
　　“不好意思……”
　　齐亿对着车窗里的人抱歉地哈了哈腰，那人一声不吭，笔直的目光冷若冰箱，让齐亿的背脊不禁升起一股寒气。她讪讪致歉着，赶紧带着鞋子躲得远远的。
　　“等等，小姐！”交警大哥拿着钱夹走了过来，向齐亿敬了个礼，“你好，这是你的钱夹吧？”
　　“是的，谢谢你啊交警大哥！”齐亿接过那只粉色小钱夹，顺道瞪了一眼趴在地上已经虚脱的扒手。
　　“小姐，您点一点，看看里面有没有少了钱。”
　　齐亿打开钱夹，之前一个硬币已经投坐公车了，剩下的两个硬币还乖乖地躺在原处，“没少没少，两块硬币都还在！”
　　交警大哥郁闷了，“小姐，不对吧？这里头就有两块硬币，您的钱真的没少吗？”
　　“没少没少，里头就这么多钱！”
　　差点投胎的格子服又活过来了，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开声道：“姑娘……你追了我整整四十分钟……就为了这两块钱？”
　　“两块钱就不是钱吗！”齐亿嗔怒道。
　　格子服崩溃了，“姑娘……早知道……我就不偷你的钱了！”
　　“哎？不偷我的你还想偷别人的呀！交警大哥，你们都听见了？一定要把他抓回去，好好地关他！审他！改造他！”
　　一旁的交警一脸黑线地笑着说：“我们交通部门不管这事儿，待会儿要移交到派出所处置。”
　　……
　　几分钟的混乱后，拥堵的车流再次复苏。黑色卡宴随着穿行的车辆开动，缓缓经过齐亿身旁。
　　……
　　回到海象老街已是正午时分，晌午的太阳照在头顶上。街区两道矗立着一栋栋独立而陈旧的楼房。一道缓坡延伸向前，尽头是一栋门牌号为“19”的老房子。拖着疼痛的脚跟走在缓坡上，齐亿觉得自己像在攀登着喜马拉雅山。
　　终于到达顶峰，喘口气庆贺一下。齐亿掏出包里的钥匙，“咯吱”一声推开屋门。
　　老房子是三层的复式居家楼。一楼是宽敞的客厅和厨房，二楼有四间卧室，齐亿和俊彦的房门隔着走廊相望。三楼的空间被用来当作了杂物房。这栋房子差不多有半个世纪的历史，是俊彦的爸妈留给他的。
　　齐亿缓缓走入客厅的玄关，视线落向空荡荡的置鞋区，俊彦还没回来吧。她正想俯身换上拖鞋，一蹲下，就听见“刺拉刺拉”的两声，两只高跟鞋的鞋头纷纷裂开两道大口子。
　　齐亿呆木几秒，欲哭无泪地看着脚上的鞋子，“怎么会这样……”她有气无力地垂下脑袋，思忖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屋漏偏逢连夜雨……”
　　“咕咚”一声把破鞋扔进垃圾筐里，齐亿一头栽倒进客厅的沙发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睡个天昏地暗山崩地裂吧，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恍恍惚惚地呢喃着，不经意地，视线缓缓落向厨房的那扇玻璃门。
　　齐亿“噌”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了进去，“我怎么忘了还有你呀！”她对着一台三层立式电冰箱展开双臂，满心欢喜地给它一个大大的拥抱。
　　都说民以食为天，管他三七二十一，吃饱了又是一条好汉！嘿嘿嘿嘿……
　　齐亿笑盈盈地打开冰箱，一股清凉伴着香气扑鼻而来。
　　……
　　客厅门传来一阵钥匙声响，刚下班的俊彦推门进屋。他打开玄关的鞋柜换上拖鞋，发现里面没有那双熟悉的高跟鞋。
　　这个点了，那个家伙还没回来么？
　　随手把钥匙扔在茶几上，俊彦转身走进厨房倒了杯水。他仰头“咕噜噜”把水灌进喉咙，余光发现了一丝异样，冰箱冷冻室的门还半开着一道小缝。
　　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还有谁？俊彦“砰”一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齐亿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这回不知道又浪费了多少电，这个月的电费一定要她来交！
　　俊彦一边低咒一边走过去，气鼓鼓地合上冷冻室的门，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厨房。
　　等他上楼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衫回到客厅，发现角落的垃圾筐里塞着一双破烂不堪的高跟鞋。
　　这不是齐亿今早穿着出门上班的鞋吗？这家伙究竟干了什么，一天之内就把鞋子弄成这样……想起当初高跟鞋买回来的时候，她还特地在他面前炫耀一番，然后因为太过得瑟跌个四脚朝天。想到那时候，俊彦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个嘲弄的弧度。
　　这么说，她在家里？
　　一阵窸窣的响声，隐隐从厨房的方向传了出来。俊彦循声看去，发现里面什么人也没有。
　　那声音时断时续，酷似一阵抓挠声，好像是从冰箱里传出来的。
　　怎么回事？俊彦疑惑地走向那台电冰箱，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声音是从冰箱的冷冻室传出来的。
　　难道冰箱坏了？
　　突然意识到什么东西，俊彦脸色大变，赶紧把冷冻室的门打开。
　　一只白色的猫咪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冷冻室里，它的双眸乌亮澄澈，眼睛上方有两道格外显眼的深色条纹，乍一看就像长了一道浓黑的“八”字眉。
　　俊彦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一脸囧态的猫，明显可以看见它全身的毛须已经冻得僵硬发直……
　　电视机传来午间气象播报员的声音，初春时节，S城的气温连日攀升，今日最高温度可达二十五摄氏度……
　　午后的阳光明晃耀眼，老街两道的绿荫丛中，几只蝴蝶扑打着翅膀追逐而过。
　　老房子的客厅里，齐亿正裹在一方厚厚的毛毯里，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瑟瑟发抖。
　　厨房里，俊彦正摩挲着冰箱门后的猫爪痕，一脸心疼的表情。他转身大步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盒打开过的苹果派，把它 “啪”一声丢在齐亿面前的茶几上，吓得她微微一怔。
　　“你不长眼睛吗！你没看到苹果派的配料表上写有‘酒精’这两个字吗！”
　　齐亿摇了摇头。当时饿鬼缠身，她哪顾得了这么多。
　　“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与众不同，吃东西的时候为什么不长点心眼！”俊彦怒视沙发上的人，“可恶的家伙，这台冰箱我用了好几年还和新的一样，你一来就被你抓成那个样子……”
　　“我也没办法，如果我不拼命挣扎，早就在里面变成一只冰棍了。”齐亿说着，不由低声喃喃道，“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关在里面……”

　　“你……”居然还敢赖他，俊彦气结，忽然看见齐亿张大嘴巴，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咦呃……”他连忙闪到一旁，一脸悻悻，“别把感冒传染给我，我可是厨师！”
　　瞅着俊彦满脸嫌弃的表情，齐亿无言以对地垂下脑袋，把头埋进毯子里紧紧地裹了裹。
　　看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算了。
　　俊彦不再说话，趿着拖鞋走开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然后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从厨房传出，齐亿好奇地昂起脑袋，一股清新的芳香瞬间飘进鼻子里。她立刻扔开毯子，跳下沙发蹦蹦哒哒跑向厨房。
　　“阿彦，你在做什么啊？”她知道俊彦做料理时最讨厌被打扰了，所以只敢站在门外探头张望。
　　俊彦没搭理她，旁若无人地忙碌在灶台前。
　　姜末和葱花倒进滚烫的白粥中，搅拌均匀后熄火出锅，一碗香稠的热粥被俊彦放在餐桌上。
　　“这是姜粥，能治感冒，马上喝掉！”
　　什么语气嘛……不过……还是很开心呀！
　　齐亿喜滋滋地伸出双手，正要端碗喝粥，“啊！”烫死了烫死了！
　　她摩挲被烫到的手掌，痛苦地原地跳了几步。
　　俊彦面部的肌肉不由一抽，一声怒喝，“用勺子！”
　　“哦……”齐亿连忙走向消毒柜，打开柜门掏出一只匙羹。
　　“记得刷锅。”
　　回过头，俊彦已经走出厨房。
　　“哦……”齐亿望着那个上楼的身影，讷讷回应。
　　视线落向那台冰箱，齐亿走过去把冷冻室的门打开，果然看到门后有几道很深的爪印。蹲下身子用手擦擦，“抓得还真深哎……”难怪俊彦会那么抓狂，他一定很生气吧？
　　想想也是，自从来到这里，她就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今天早上在派出所里，让他无缘无故赔了将近一万块的瓷器，对一个在大城市里自力更生的厨师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
　　齐亿敲响俊彦的房门，听到里面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干嘛。”
　　她站在门外顿了顿，吞吞吐吐地开口说：“阿彦，粥我吃完了，味道很不错呢……呃，锅我也刷干净了，我顺便拖了一下厨房的地板……”
　　俊彦听着门外怪里怪气的声音，心下纳闷。干嘛跟他一一报告，他又不是她的老爸。
　　房门一下打开了，光线从门后的窗户打进来，瞬间，齐亿整个人就被罩进俊彦高大颀长的影子里。
　　盯着齐亿陷在阴影中的脸，俊彦狐疑不已，“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没有……”齐亿连忙摆手。搞什么嘛，她看起来这么像个大坏蛋吗？齐亿咽了咽口水，开口说道：“阿彦……今天早上，你赔偿的那笔钱，我明
　　天会还给你的。”
　　“还给我？”俊彦不是不了解，齐亿工作不到一个月就被炒了鱿鱼，“你哪来的钱？”
　　齐亿突然撂下一脸疑惑的俊彦，转身跑进自己的房间，又啪嗒啪嗒跑回来，把一张红登登的存折递到他跟前。
　　“这是我离开前外公给我的存折，他说里面有两万块，让我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这些钱我一直没敢用。呃我还是要说清楚的，仓库里的东西真不是我打破的，可是不管怎么说，都不该让你来赔偿这笔钱……所以……”
　　盯着齐亿手上的存折，俊彦不由在心里小小纠结……外公也太偏心了，明明是他的外公，对齐亿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伙，怎么能比对待自己的亲外孙还好。
　　“我不要。”俊彦不屑道，“虽然我不知道外公干嘛要给你这笔钱，但是他给你的东西，你最好完好无损地保管在身上。”
　　俊彦说完，门“砰”一声被关上。
　　齐亿独自愣在原地几秒钟，缓缓地收回了那张存折。
　　也对，就算手头再怎么紧张，也不该用外公的钱还给俊彦。不过听俊彦的意思，他是暂时不会和她计较这笔钱了？那……想点别的办法还他人情吧！
　　第二天早晨，趁着俊彦出门上班，齐亿开始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口罩、围裙、防水手套、水桶、拖把、抹布、鸡毛掸子……
　　齐亿俨然一副家庭主妇的神情，叉腰站在客厅中央一声大喊，“大扫除！action！”
　　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地板，从浴室到厨房再到客厅，擦到楼梯角的酒柜时，齐亿还把上面的摆设一件一件擦得一尘不染。忙忙碌碌，终于把一楼打扫得亮堂如新。
　　不过，当齐亿站在屋子里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时，不由眉头一蹙。
　　……怎么觉得有点碍眼呢？
　　于是半个小时后，一楼的每件家具几乎被换了一个位置，放眼望去，各个角落无一不是崭新新亮亮堂……
　　嘿嘿嘿嘿……太满意啦！
　　擦擦满头大汗，齐亿扛着打扫工具转战到二楼。推开俊彦的房门，她不由惊呼一声，“天哪！阿彦的房间还真是乱……就跟狗窝一样！”
　　被子像废纸团一样皱巴巴地扔在床铺上，床檐垂着几件早晨换下的衬衫。桌面上，充电器、排插、鼠标和笔记本电脑杂乱无章地堆放着，简直就像一座垃圾山。
　　放下水桶和拖把，齐亿走到玻璃窗前，伸出一只食指往窗台上一划而过。
　　“唉……”她不禁摇了摇头，对着沾满灰尘的手指感叹道，“真是一场大工程啊。”不过这样也好，她就派上大用场啦。
　　齐亿不由一笑，心想等阿彦回来后，一定会好好夸赞她一番，想想就有了干劲。
　　嘿嘿，开始打扫吧！
　　齐亿拧干抹布开始擦拭窗台，擦着擦着，不经意地，视线就落向床头柜上的一副精美相框。相片上是俊彦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他们肩并着肩笑得亲密。虽然被两人的身子挡住了一半，还是能看出背景里有个点着蜡烛的蛋糕。
　　“是阿彦的朋友吧，关系好像很好的样子嘢……”齐亿拿起相框，低声喃喃。
　　照片上的女人长得真漂亮啊，微卷的棕色长发，色泽好似阳光下熠熠闪光的咖啡。微笑的眼睛宛如新月般又细又弯，给人一种亲切又知性的感觉。
　　小心翼翼把相框放回原处，齐亿刚想转身，“哐当”一声！
　　身子无意蹭到床头柜上，相框就这样正面朝下，在地板上裂成好几片。
　　齐亿惊诧得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忙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碎片。锋利的玻璃割开她的手指，一股不安如鲜红的血迹般缓缓蔓延……
　　……
　　下午五点左右，当下班俊彦踏进老房子的大门，不禁又倒退一步返回门外。
　　他匪夷所思地打量整栋建筑全貌……这是他家，没错。
　　……
　　再次走进客厅，放眼望去，所有的家具不仅焕然一新，就连摆放的位置也和原来大相径庭。
　　怎么说呢？这样摆着似乎显得空间更宽敞了，可是，谁给你的权利自作主张？
　　“齐亿！”
　　随着俊彦大吼一声，楼道里传出一阵仓促的足音，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出现在楼梯口上。
　　“阿……阿彦！你！回来啦！”
　　“你把我家怎么了？！”
　　“我……只是，打扫了一下，顺便……”心慌地停顿一拍，齐亿讷讷道，“改良了一下……”
　　眼见那套四百多斤的皮质沙发被移动了好几米，俊彦难以置信地踱步过去，“你是用什么把沙发移到那边的？”他一边检查套沙发有没有刮痕，一边惊愕地问。
　　“我……用力气。”
　　看到沙发完好无损，俊彦不由郁闷地打量齐亿，心想这家伙的身上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就算他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子都难以挪动沙发半步。
　　视线又落向被移位的电视柜和，齐亿这个家伙，居然不经他的同意就擅自乱来……不过，看在效果还算顺眼的份上，算了，就少骂她一次吧。
　　俊彦迈步走上楼梯，正要从齐亿跟前走过。
　　“阿彦……”
　　齐亿那双粘着创可贴的手，在背后不安地交握着。俊彦扭头，看到她神色慌张地欲言又止的。
　　“干嘛。”
　　“我……我……”
　　一阵音乐打断了她。俊彦从口袋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不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丽莎。”
　　俊彦一边接听一边上楼：“我已经下班了……”
　　齐亿呆站原地，听着俊彦的足音渐渐远去，几分钟后，那阵脚步声变成一串急骤的巨响向她逼近。
　　“齐亿！”
　　齐亿瑟缩着脖子，已经做好被臭骂一顿的准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声音颤抖地认错着。
　　又是这句话，这号超级麻烦的人物，他已经听够也受够了，“你走……”俊彦竭力压抑满腔怒火，“马上收拾东西，滚出我的房子。”
　　“！” 齐亿怔在原地。
　　那短短一句话，比千百句的臭骂更令她感到冰冷，就像突然间坠入了极地的夜，惶恐再也不能看到太阳的踪迹般。第一次看到俊彦如此生气的模样，是为了那面相框吗？
　　看到齐亿纹丝不动，俊彦转身上了楼梯。几秒钟后，齐亿就听到从自己的房里传出一阵声响，她循声走去，看到俊彦把她的行李箱从衣橱里拖出来，开始“乒乒乓乓”打包她的东西。
　　伸手夺过他手中的物品，“我自己来。”齐亿说着，一颗泪珠就不争气地落到手背上，她连忙用手擦去脸上的泪痕，他看见那双手上还粘着几片创可贴。
　　俊彦无声地退到一旁，看着那个毛躁的背影把东西凌乱地被放进箱子里，齐亿拖着打包好的行李“轰隆隆”地穿过走廊，又跌跌撞撞走下了楼梯。
　　打开客厅的大门，齐亿突然想起什么，倏地停下正要迈出的脚步。
　　她从口袋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把一枚古铜色的钥匙从螺旋环中解下来，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只听“砰”地一声，整个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俊彦站在变得空荡的房门外，缓缓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门走去。
　　再次推开门，放眼看去，变得一尘不染的空间让他有些不适应。地板通透，窗明几净，除了陌生一点，其实……还好。
　　脚步踱到澄澈的玻璃窗前，视线落到窗户正对的老街路面，不小心地，就看见她抹着眼泪、渐行渐远的背影。
　　小小的身子被笨重的行李箱牵着走，老房子外的下坡路，似乎也在赶着她加快离开的脚步。那一刻，站在窗前的人突然有些心软。
　　……
　　安静的客厅里，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不需凝神也能听清每个节拍。
　　俊彦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茶几上放着一把古铜色的钥匙。他走过去把它拿在手上，想起这是最近家里换过的第四把钥匙了。
　　齐亿住在老房子不到一个月，换锁的师傅就往家里来了四趟。这个不长记性的家伙，每次总是粗心大意地弄丢钥匙，让俊彦好几次都想把钥匙串进绳子里,然后打个死结死死地系在她的脖子上……没想到今天这一次，她居然记得把钥匙完好无损地还给他？
　　不经意地，视线落向酒柜，他看到上面多了一个小小的玻璃鱼缸，一红一黑的两条鱼正在水里悠闲地晃荡。
　　“这是我今早在花卉市场买的蝶尾金鱼，我还给它们起了名字哦，红的那只叫小红，黑的那只叫小黑，它们很可爱吧！” 俊彦看看酒柜上的便利贴，又看看玻璃缸里的鱼，一只只鼓圆了灯炮眼正往水面吐着气泡。
　　“到底哪里可爱了？”这个家伙只会用自己的逻辑揣测别人的喜好，俊彦对着两条鱼喃喃，“等她变成猫的时候，你们就惨了。”
　　话音落下，他想起来了，那个会变成猫的家伙，刚刚已经被他赶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