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他乡故知

1、第 1 章

　　北方的冬天风刮的冷冽，才过四点，天就灰蒙蒙的，好像要黑下来了。校园里没有什么学生，大家可能都出去玩了，呼朋引伴地找地方跨年。柳叶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围着红围巾在男生公寓楼下尖着嗓子打电话“学飞你快点行不行啊，今天千禧年跨年，街上人多，小心迟到误场。”五分钟后那个叫李学飞的小伙子在公寓楼门口出现，理着小平头，黑黑瘦瘦的，一边走一边穿他的羽绒外套。柳叶毫不客气地把一个大的手提包扔在他手上“帮我拿着，走吧。”

　　中国大饭店总里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这里装修的金碧辉煌，大概总是想让住客们联想起中国古代的宫殿，也算是五星级酒店经常希望提供的一种所谓至尊享受吧。宴会厅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走在上面能把脚陷进去。而旁边刚刚改建的休息室里，虽然不同位置的灯使得光线交错，却没有一丝暖意。一个工程部的小伙子刚来过，说这里还没改造完，所以没有暖风。

　　休息室的化妆镜里映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正拿着细巧的化妆笔仔细勾勒嫣红的嘴唇。“行啊，都能自己化妆了，要是能自己梳头贴片子就好了，以后万事不求人，有这种唱堂会的好事，都叫你。”方小兵靠在门框上看杨俊化妆，他剔着寸头，鬓角刮的干干净净。说着把腿翘在椅子背上，随手掏出一支烟来就要点上。“哥，这屋里不能抽烟”——是个男生的声音。杨俊指指天花上的烟感，“有烟雾它会喷水。再说，后台不能抽烟。”方小兵不以为然“这又不是后台，一个破屋子。”杨俊不再说话，继续化妆，脸已经快贴到镜子里了。

　　柳叶和李学飞卷着着室外的寒气进了门，大概外面冷的厉害，柳叶又搓手又跺脚，嘴里却亲亲热热地喊“小兵哥，我们来了。”方小兵跟他点点头，然后瞪着李学飞“来这么晚，磨蹭什么呢！”柳叶一边脱外套一边说“今天路上人多，长安街堵的一动不动的，我们从建国门走过来的呢，都快冻透了。哥，有水吗？我渴了。”方小兵递过去一瓶矿泉水，柳叶撇着嘴“凉的，我不喝。”“只有这个，不喝算了，嫌冷也不多穿点，这屋不暖和，羽绒服别脱，你赶紧化妆，一会儿帮杨俊梳头。”柳叶好像刚看见杨俊，冲他点点头“来啦？”想了想，还是没把羽绒服穿上，今年新买的，还是白颜色，她怕弄脏了。

　　方小兵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给学飞“去后面胡同买几个火烧，问问这儿的服务员看能不能给倒点热水。”

　　休息室的门开了，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方小兵认识，是演出方的负责人，他跟身边的姑娘介绍：“这是今天晚上京剧演出的演员。”又冲方小兵说“这位是今晚的主持人霍雨梨。”方小兵打量了一眼，这姑娘穿着米色的长羽绒服，都快盖住脚面了，像是捂着一床被子，人也算不上漂亮，细眉细眼的，鼻子倒小巧，下巴也是尖尖的。心里暗想，要是扮上应该还挺好看。他冲两人点点头，算是听见了，又马上说“顾经理，你们这儿条件也太差了，灯光太暗，没法化妆。也没一口热水喝。这么高级的酒店连暖气都没有，我们这儿一会儿换服装呢，冷死了。”顾佑军应付着小兵“行行，我帮你找点热水来。灯光可能就这样了，凑合吧。要不让服务员去客房搬俩台灯？”“随你”顾佑军转头跟雨梨说，“你就在这儿化妆换衣裳吧，有点冷，换好以后穿着羽绒服啊。”雨梨好像没听见他说话，直愣愣地看着正在贴片子的杨俊，她被这美人儿吸引住了。杨俊被盯的有点不自在，只好打了个招呼“你好。”雨梨吓了一跳“啊，你是个男的？！”杨俊更不好意思了，没再说话。柳叶的手停下来，白了一眼，“男的怎么了，没见过男的唱旦角儿啊！”雨梨赶紧说“哦，哦，不好意思，我确实第一次见到。”方小兵在旁边笑“你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吧。”杨俊嗔了一句“哥，你真是的。”

　　一会儿，学飞回来了，买了十个火烧和两杯豆浆，冻的脸通红，气也没喘匀，看样子是跑回来的。他把找的零钱还给小兵，小兵推过去“得得得得，你拿着吧。”又把豆浆递给柳叶和杨俊“没找到开水，喝豆浆吧。你一会儿有唱儿，也别喝凉的，喝这个。”

　　小兵别过头问雨梨“你吃个火烧不？”雨梨一边化妆一边说，“不了，谢谢，我一会儿给你们弄点热茶来，光吃火烧多干哪。”杨俊装扮好了问小兵“沈老师来了吗？我想调调嗓”柳叶一边给自己装扮一边嘟囔“给一帮洋鬼子唱戏，好赖也听不出来，还费这个劲。”两人都没理她，小兵说“文武场老师都来了，在旁边那屋，你自己过去吧。”杨俊出去了，一会儿，隔壁房间有隐隐的胡琴声传来。柳叶才问“哥，今儿谁的琴啊，沈老师是谁，没听说过。”小兵说“哦，杨俊他们票房的。”柳叶撇嘴“你弄个票友来唱醉酒就算了，就当洋鬼子好男旦这一口儿，怎么琴师也弄个玩票的，《拾玉镯》那么些节骨眼儿，别弄错了啊。”方小兵啐他一口“玩儿票？沈老师十二岁就傍我过师爷，我妈都轮不上找他呢，给我闭嘴，赶紧梳。”柳叶接不上话，但仍然不依不饶“哥，下次让我唱醉酒吧。”方小兵不想理她，“唱醉酒能多开份儿钱是怎么着？人家杨俊有行头，你有吗？我能从团里给你顺一身儿袄裤出来就不易，你唱醉酒，我上哪弄蟒袍玉带去？”说完，把箱子里一套绣着玉兰花儿的粉色袄裤丢给她，拉着李学飞进洗手间换彩裤。

　　学飞脱下外裤，大腿上有一片青紫，小兵笑了“早上挨打了？”学飞点点头“最近师父一直在说《八大锤》，今儿早上练功的时候忽然说晚上演《三岔口》就让我走一遍，来了一遍任堂惠没算完，还让再来一遍刘利华。那个好久没弄过，忘了，挨了五个刀坯子。”洗手间门不厚，雨梨在外面听见两人对话听直觉得心惊。里面小兵依旧笑着“哦，那不冤。得，今儿晚上你来刘利华，我来任堂惠，也算你不白挨一回。”学飞突然说：“师哥，师父老了，没原来有劲儿了。”方小兵哼了一声“那是怕把你打坏了瘸着来演出，。”学飞不再说话。雨梨在外面敲门，“你们俩好了吗？我要换衣服了。”

　　俩人出来看见柳叶已经扮好，正摩挲着杨俊行头上的绣活，方小兵拍她一下“行啦，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柳叶撅着嘴“真好看，手绣的呢，我什么时候能置一件啊？”小兵笑“等你当了角儿自然就有了。”

　　师兄弟两人正勒头，雨梨从洗手间换了服装出来，马尾辫梳成了盘发，穿着玫红色织锦缎的旗袍礼服，脚上踩着一双银色的高跟鞋。柳叶满眼羡慕地看着雨梨，方小兵笑着说“嘿，有点意思啊。”就李学飞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自顾自地对着镜子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