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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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Ringo，从今天起，我们来做朋友吧。”
女孩声音令人意外，并非是广告上那嗲嗲的声音，而是一种沙沙的，细细的，奇怪的嗓音。Ryu觉得她的声音就像刀尖在砂纸上刮过去了一样。
“怎么不说话啊？”女孩对着Ryu歪了个头。
Ryu手心全是汗，觉得脸火辣辣的，而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像是不会说话了。
女孩沉默了一会，然后对着Ryu比了几个手势，随即头顶浮现出几个字：
“是否需要启动残疾人辅助程序？”
“不是的！”Ryu急忙解释道，“不是……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女孩向前走了几步，蹲了下来，看着Ryu。见他大口喘气不说话，她反倒凑得更近了。
Ryu呆坐在地上，脑子里转得飞快，他想了很多种开场方式却没有一种似乎适合用在这里。她到底是机器人还是真实的人类？到底该怎么打招呼？摆出主人的威严还是像平时同事之间的相处？干脆说声我的名字叫Ryu好了，对，就这么干吧。对啊，就这么说啊，说啊，倒是快说啊！
“啊，根据我的扫描判断，你现在心跳加速，面色发红。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喜欢上我了呢？”
Ryu硬生生地将 “我”这个字吞了下去。
“当然也可能是单纯的紧张啦……”女孩子声音尖尖沙沙的，好奇怪。
“不要紧张。大家第一次见面都是这样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在判断到底该摆出什么姿态和我相处，对吧？”女孩看着Ryu的眼睛。
虽然说是单眼皮但眼睛也不是很小。眼周有点小雀斑。
“我看你可能有点问题，这样，我们换种方式。”女孩站了起来，转身作势要坐在Ryu的腿上。Ryu一惊，刚刚想缩回腿，却看见自己的腿穿过了女孩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
“投影技术就是这样啊，没办法，大家凑合着过日子吧。”女孩摆摆手，毫不介意地坐了下去。
Ryu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问题一，你名字叫Ryu对吗？”
Ryu点点头。
“问题二，今年26岁？
Ryu再次点点头。
“问题三，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最喜欢的食物是柠檬？”
Ryu拼命地点点头。
“问题四，小时候的梦想是当音乐家？”
Ryu眨眨眼，微微点了点头。
“想当艺术家的孩子，最终往往都变成了职员和老师，哎。”女孩叹了口气，说道，“对此有什么感想吗？要不要发表一番为什么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大人的感想？”
“我……我并不讨厌现在的工作……”Ryu终于吐出了一句话。当然，其实也不算喜欢。
“我当初上大学的时候，自习楼旁边有片矮树林，旁边放着马克笔和带着小绳子的纸片。”女孩开始自说自话了起来，“大家会把自己害怕的事情写在纸片上，然后挂在树上。我每个星期都会逛一逛那片林子，把每张卡片都看一遍。大家害怕的事情有很多啊，总结下来无非都是害怕让别人失望，害怕自己不够优秀，害怕自己成为不了重要的人，害怕自己成为自己讨厌的人，害怕……”女孩眨了眨眼睛，撇撇嘴。
“害怕自己陷入恋爱。”
Ryu不禁打了个冷颤，吸了吸鼻子。
“啊，最后一条不是‘总结’，是‘特例’。抱歉，这是我的不严谨。那条印象有点深。”女孩握拳，然后伸出食指和中指，在额头边做了一个致敬的动作。Ryu点点头，他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我的名字叫Ringo，是你的伴侣机器人。”女孩似乎回归了正题，“我不是人类，是虚拟人格，机器人，不是真实的。”她似乎在着重强调着这几个字。
“你知道林檎姬这个系列，或者说这些‘东西’吧，也就是按照大家喜好来陪伴大家的。说起来，就是高级人偶一样。小孩子用布娃娃，大人用林檎姬。人越年长越难哄，布娃娃也就越做得像完美的人类了啊。”女孩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本质，Ryu有点惊讶。
Ryu的犹豫，在于机器和人类。在他看来机器和人类是不同的，对待机器就像对待物品一样，对待人类就要像对待人类一样。将她当做物品，她却又活像个人类；将她当做人类，可她只是个机器，一个可以头顶冒出字的机器。毕竟对于Ryu来说，在和一个人开开心心地聊天时，那人要是突然蹦出一句“是否将此段对话记录以供查看，是请按1，不是请按2”，他自己会感到非常崩溃。
我可是把你当人类看，你却说的像机器一样冰冰凉的，我就吃亏了啊。总之，Ryu是这样想的。但是这女孩没有极力掩饰和伪装自己，没有在努力给“主人”营造一种“我是真实的人类”的感觉，她直接说出自己是机器，反而让Ryu觉得她非常坦诚，让人有点开心。
总是冒出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真是的。
“但是我呢，是个有抱负的机器人。或者说，生前的我是个有抱负的人。”女孩握了握拳，“这种自欺欺人的虚拟人格只会加重客户们在人际关系上的病状，所以，我的理想是——”
“治好我的客户！”女孩伸出指头，抵着Ryu的额头。
Ryu竟然觉得额头有点痒痒的。
“那么，Ryu先生，你在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吗？”
Ryu依旧呆坐在地上，就像被抽了魂一样。这女孩搞一出是一出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Ryu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
“那么，Ryu先生，你在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吗？”
“……”
“是否需要启动残疾人辅助程序？”
“不……不是的……”Ryu捂住脸，垂下了头。
……
Ryu倒了两本柠檬水，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女孩的面前。女孩显然是没办法喝水的，但这是礼仪，尤其是对方保持逝者生前的面貌和人格时，即便是虚幻的，也要认真对待。
只是进厨房倒水的功夫，女孩就已经换上新的衣服了。刚刚的她坐在地毯上赤脚穿着白色连衣裙，现在则是坐在椅子上穿着黑色的小背心和军绿色的热裤。
“Ryu先生，这是我在家经常穿的衣服，不介意吧？介意的话我就换掉好了。”
“没有关系的。只是开着空调穿背心和热裤，肩周炎会复发，膝盖也会不舒服。”
“看来Ryu先生是有经历的人，这点我记录了，以后我会提醒的。”
“不……不是的……”Ryu再次垂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他就不停地喝水，女孩看到他在喝水，自己也开始假装在喝水。喝着喝着，Ryu的水就喝完了，女孩看着Ryu，Ryu看着杯子。大家沉默了一会，Ryu终于开口了。
“我没有什么问题。我的生活挺好的。”Ryu十指交叉，试图努力恢复标准职员的表情。
“Ryu先生的生活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为何要购买林檎姬呢？是研究需要吗？”
毫不意外的问题，毫不意外地被击破。
“我……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Ryu低着头，像鸵鸟一样，恨不得将头塞进自己的怀里。他的脑海里又开始自动回放母亲的那句话了。差劲，差劲，真差劲，连自己都搞不清的人，太差劲。
“这是很正常的。大部分的人都搞不清自己的状况。不过听Ryu先生的口气，应该不是用于研究吧？”
Ryu摇摇头。
“那说明还是有其他需要我的理由。这样吧，还是由我来问问题吧。或许问完后能帮助Ryu先生打开新的思路。那么第一个问题是，Ryu先生有过恋爱经历吗？”
“没有。”
“有过暗恋或者有好感的人吗？”
“没有。”
“请问取向是？”
“我……不清楚。因为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不清楚。”
“没有喜欢过别人？连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Ryu摇摇头，脸上似乎闪过一丝茫然。女孩眨巴着眼睛，用手撑着脑袋，接着说，
“那么，你想恋爱吗？”
“不知道……”Ryu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怎么会去想……”
“不是这样的，Ryu先生。就像没有吃过刺身的人，明明从来没有品尝过，却一直向往着吃一次刺身。恋爱也是这样的。没有恋爱过，不懂恋爱，不等于不向往恋爱。Ryu先生的问题还是很大的，你可能是有恋爱障碍。”
“恋爱障碍？”Ryu有点吃惊，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或许把。也许Ryu先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对此有抵触，或者是有人格上的缺陷……”
“没有，我人格上没有任何缺陷。我非常健康，身心都是。”Ryu斩钉截铁地否认了。
女孩看了Ryu一眼，说道：“那就‘暂且’排除人格缺陷吧。Ryu先生在心理上，应该是有些问题的。只是这些问题你自己发觉不了罢了。”她顿了顿，说，“毕竟每个人都有‘病’，只是并非人人都知道自己生病了。”
“你是说……我生病了？”
“无法做出诊断。但是，Ryu先生想知道自己为何对恋爱不感兴趣吗？如果想的，我可以尽力去帮助你的。”女孩对着Ryu露出了一个微笑。
Ryu觉得她似乎是在向着自己伸出了什么橄榄枝，但他迟迟不敢接过。
为什么要对恋爱感兴趣？恋爱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吗？一定要做到“对恋爱感兴趣”才能算是符合某种标准的人吗？未必吧，这个世上，哪有什么人生的标准。恋爱这种事情，有或没有本身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但是“我不想知道自己为何对恋爱不感兴趣”这种话却说不出口。为什么说不出口？Ryu也不知道。只是想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口腔里似乎有种阻力在死死抵住舌头，动弹不得，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Ryu的心里有点虚，就好像站在高楼俯瞰地面时的那种感觉。如果说站在高楼俯瞰地面时心虚，是恐高，是担心自己掉下去，那么现在坐在椅子上面对一个虚拟的女孩，为何会有这种相似的感觉呢？莫非在家里静坐也会担心自己掉入什么深渊？
“Ryu先生，你的心跳又在加快了。”女孩打断了Ryu的思维。
Ryu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女孩。他注意到女孩脖子上戴着一个颈圈，颈圈挂着一个小小的泪珠吊坠，很可爱。
“你的吊坠很可爱。”
“这叫choker。”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很可爱对吧。”
“是的，很可爱。”
“是我的‘爱人’送给我的哦。”
“爱人？”
“哈哈哈，很惊讶对吧？”女孩笑了出来，看起来心情大好，“坚持原参数的顾客本身就不多了，而这其中绝大部分听到这句话时几乎都崩溃啦，然后立刻关机随即打电话要求换货或者调整参数。”
Ryu有点没转过弯来，他疑惑地看着女孩。
“看Ryu先生这个表情，应该是对此不解吧。看来你也不是想将我当做女朋友来排解寂寞的，如果你是那种人的话，一开始就会明白是为什么了。”女孩笑着说，发出愉快的哼哼声。
“是……女朋友？”Ryu被她的这句话提醒了。对啊，林檎姬是伴侣，是作为“女朋友”的工具。自己的女朋友竟然拥有了“爱人”，而这个“爱人”又不是自己，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容忍。但是Ryu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反而被点起了兴趣。他觉得对面这个虚拟人格越来越有趣了，开始有了想和她交谈的冲动。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说一说吗？”Ryu小心翼翼地问。
“关于‘爱人’？”女孩挑挑眉毛。
Ryu点点头。
“我的爱人是一个很美丽的男人，从内到外都很美丽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像他那样的男人了。”女孩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语调变得非常温柔，就像在唱一首柔情的歌一样。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胸腔忽然变得空落落的，让人难受得不得了。我以为是饿了，但是吃到胃痛也还是吃不饱，我又以为是冷了，但是那么热的夏天怎么会觉得冷呢？我每天都挣扎在这种痛苦中，然而当我再一次看到他，心里的那个大洞忽得就被堵上了，胸腔变得又温暖又踏实，觉得好幸福好幸福，终于不用忍受那种痛苦了。”
Ryu发现女孩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背对着窗，被蓝色笼罩着，而窗外的霓虹灯熠熠生辉，犹如星空。Ryu看不太清女孩的五官，可他却莫名地觉得女孩眼中流溢出了什么东西，像星光一样闪闪发亮。
“之后当我和他再一次分开的时候，我发现那种痛苦又袭来了。那人像是夺走了我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一样，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把那部分的东西归还给我。我变得寝食难安，开始怨恨那个人了，因为他自己才会变成那副模样，狼狈地饥饿着。他一定是用了什么东西来玩弄我，想看我的难堪，我想着要用强硬的态度对待他，但是……”
“但是每次见到他时，一下子就软了。什么都软了，什么都忘了。就只想一直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然后将每一刻每一秒都深深地记在心中……后来我意识到，我可能是爱上他了。”女孩缓缓地趴在桌上，慢慢地将脸埋在了胳膊中。
“卑微也好，疯狂也好，他就这样夺走了我重要的一部分。没有他就没有我的那一部分，没有那一部分我就会终日痛苦不堪。所以……”女孩的声音淡了下去。
Ryu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隐约感到了什么事情要发生。
“后来他去世了。他去世了后，我的那一部分也随着他一起消失了。”
“没有了那一部分的我，因为无法忍受那份巨大的痛苦，也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原来是这样，那个名为Ringo的女孩，生前是为了一个美丽的男人而陨落的。
林檎姬是那么美好那么温柔的存在，这个存在却是两个美丽的人的死亡所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导致了二人的死亡？Ryu不知道男人为何而死，但是他知道女孩是为了男人而死。
是“爱”吗？女孩是为了“爱”而死的吗？
生命不是很可贵的吗？大部分普通的人都会非常害怕死亡吧？这世界上究竟有什么能超越死亡？失去“爱”的痛苦可以吞没对死亡的恐惧吗？
“为什么，你能为他而死呢？”Ryu凝视着女孩的眼睛，他无法理解，他真的很想知道。
女孩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似乎能说出很多故事。
“哈哈哈哈！不告诉你！”她突然笑出声，星星瞬间消失了。
Ryu感觉被当头打了一棒，顿时觉得尴尬极了。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啦。再深入下去就是我的内心世界了。谁会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的过往事无巨细地托盘而出呢？”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Ryu有点难过。
“但是，Ryu先生，你想知道吗？想知道这些事情吗？“
Ryu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我们当朋友吧。”女孩伸出了手，手指纤细又修长。
“诶？”
“诶什么啊，当然只有成为了好朋友才能告诉你这些话啊？你还没有承认我是你的朋友吧？这都不敢承认，我凭什么告诉你那么多啊？”
对啊，都还不是朋友，怎么可以把那么隐私的事情告诉一个陌生人呢？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竟然被忽略了，Ryu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心情却意外的好。他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很可爱，他想听她继续说她的过往，她的故事。于是他也伸出了手，手指却穿过了女孩的手掌。Ryu只好缩回一点点，悬在空中，和女孩的手勉强吻合。俩人轻轻抖动了一下手掌，算是握手成功了。
“我的名字叫Ryu，今后叫我Ryu就可以了。请问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Ringo吧。Ryu，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啦。”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