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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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yu看完了一叠资料，整理，保存，然后关上了电脑。他瞥了一眼手机，看到了来自母亲的短信。
是一条语音短信。
“是否需要转换为文字？”手机助手的声音响起。Ryu轻轻拂了一下手，文字界面便跳了出来：
“你真的不打算找个女朋友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扰乱了这里的气息，Ryu皱了一下眉头。
Ryu的母亲是一个很严谨的人。比如说她字正腔圆，说的每一个音都标准得犹如新闻主持人。这点似乎非常适合文字转换，她的语音短信被转换为文字后，总是和原句相差无几。Ryu很感谢母亲在发音上的严谨，因为他并不是很想听到她的声音。
之前因为女朋友这件事情，他们有过一次争执。实际上也不算是争执，严格意义来说就是一场对话。Ryu的母亲发了一条短信给Ryu，然后Ryu下班后便回到母亲的家。两个人面对这面，坐在沙发上，母亲问一句，Ryu答一句，内容关于生活，比如工作，身体，以及感情。
母亲问Ryu为什么不找一个女朋友，Ryu回答我不想。于是她问那男朋友呢？Ryu回答我也不想。母亲又问你是不是无性恋呢？Ryu回答我不知道。于是母亲沉默了，沉默结束后开口道：
“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人，太差劲了。”
Ryu感觉眼前的空气似乎浮动了一下，他点点头，起身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Ryu今年26岁，母亲并没有强迫他去寻找未来伴侣，只是一个人在他的26年的时光中，没有对任何一个异性或是同性，表露过一点点恋慕之情，是一件稍显奇怪的事情。他自己一直以来也在思考这件事情。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女朋友或者是男朋友呢？为什么不想呢？Ryu觉得自己无法理解恋爱。他还为此找了很多书来研究，譬如恋爱中人类体内激素影响，再譬如人格障碍交流障碍之类的。他甚至去翻开时尚杂志，或是市场上那些畅销的感情专家书籍。对于Ryu来说，他曾经是几乎不去触碰这类恋爱书籍的。他觉得很无聊，甚至可以说连无聊这个感受都没有，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似乎就是0，或是“无”。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种事情。他没有这个概念。没有办法理解。他是那种在街上笔直地向前走的人，无数情侣手挽着手与他擦肩而过，只有他形影单只，却不曾有过任何感触。
普通的成年人会去思考蚂蚱如何从三厘米的草上跳到四厘米的草上吗？不会的。大部分人不会对于蚂蚱从一根草上跳到另一根草上这件事情感到惊奇，但他们也不会去花时间研究为何蚂蚱要在两根草上跳来跳去，他们更不会理解这只绿色的虫子跳来跳去的行为以及它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如果两只蚂蚱从草上跳过，人们会说出“amazing”然后发表一番感慨吗？可能只有孩子和蚂蚱学家了。恋爱（或是恋人们）就是蚂蚱，而Ryu却不是孩子也不是蚂蚱学家，他是普通人。恋情对于他就犹如蚂蚱对于普通的成年人：不陌生但也不理解。
但是人毕竟不是蚂蚱。没有发生基因变异的话，蚂蚱是不会对你说“你为什么不去深入探索一下我们蚂蚱呢？”，可人会。当Ryu开始步入大学，渐渐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时，身边的“蚂蚱们”便开始发生了基因突变。
Ryu提着他的公文皮包，健步向电梯走去。眼看电梯门将要合上，却在Ryu靠近时又缓缓打开。他偏头看了一下门内，发现里面站着一位年轻的女性。
“谢谢。”Ryu点头致意。女人笑了笑，用小指将一缕额发绕到耳侧。
“您是Ryu先生吧？”
“是的，您是？”
“我在部门的那边工作。”女人用手指比了个方向。Ryu没明白她的意思，他笑笑然后点点头。
“我一直有听说过您。”女人接着说了起来，“听说您是Keyi大学毕业的？”
“嗯，是的。”Ryu看着电梯的电子屏，两位数变成了个位数。
“那真是相当厉害啊。竟然是从那里毕业的。”女人赞许道。
“谢谢。”电梯飞速下降，玻璃外的高楼如同瀑布倾泻，Ryu看得有些恍惚。
女人似乎还想开口说点什么，然而电梯门的叮铃声结束了这段对话。门缓缓打开，Ryu侧身示意让女人先走，女人笑笑，回头说了一句再见。
“嗯，再见。”Ryu回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出口走去。
……
夏日，雨后，傍晚。
闷热被清风卷去，城市的空气里混进了泥土的腥臭和草的清香，高楼耸立的都市变得不那么冷冰冰了。Ryu在便利超市里挑选下个星期的食材，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班。
“亲爱的，多吃番薯可以促进肠道运动哦~”一个甜甜的女声传来，娇嗲到让人牙疼。
Ryu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他的身后站着一位挑选牛奶的矮个子男人，男人旁边站着一个少女。少女的脚部忽闪忽现，散发着隐隐蓝光，周围总是隐约出现噪点，她的笑容很完美，却完美得不自然，动作也很奇怪，就像在游戏里挑选的人物角色一样，摆来摆去都是那么几个动作。
原来是虚拟女友……Ryu心里暗暗感叹道。那个少女似乎察觉到了Ryu，竟然偏头对着他笑了一下，Ryu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Ryu一直有听说过这个“东西”，但很少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这是一项技术，通过搜集一些人类的行为数据加上完善后塑造出的一个虚拟人格。最开始这项技术是用于安抚逝者家属。通过对逝者生前的行为的分析来模仿逝者的言行举动，从而用投影技术塑造出逝者生前的模样。后来便开始被用于各种各样其他的陪伴用途，比如说虚拟男女友。这个男人身边的少女，明显就是虚拟女友，而且看上去应该是“便宜货”，因为投影不那么特别清晰，而且少女的脚部都快消失了。Ryu曾经和同事一起吃饭的时候，提到过这个话题。Ryu的同事似乎对此抱有一种鄙夷的态度，字里行间充满了讽刺。Ryu事后稍稍想了一下，同事们可能是觉得购买虚拟男女友的人都是生活的失败者吧。
“为什么对着虚拟的人格说‘我爱你’是失败者的体现呢？”Ryu曾经这样问过一个女同事，那位女同事的脸唰得一下就红了。Ryu看着她把头发左撩右撩了半天，终于支支吾吾开口道：“因为……很，很奇怪吧……”
“为什么呢？”Ryu盯着她看，很不解。女同事的脸更红了。
“说得都是好听啦……什么分析数据之类的……其实那只是针对于安慰逝者家属的虚拟伴侣……像这些虚拟男女友哪里是分析人类数据，之前有调查啊显明了根本没这项，会花很多钱的……都是假的啦假的啦，人格都是假的。都是调查市场哪种男人女人最受欢迎，然后夸大一切’美好‘品质的虚假产品。”
Ryu偏了一下头，没说话。女同事觉得自己似乎没说到点子上，于是接着说道：“市场上的那些虚拟伴侣，设定都是性格超级超级完美，温柔体贴从来不反对你的美男子或是娇俏的少女。当然有些人有特殊点的嗜好，在定制之前也可以申明的。重点就是这个咯，其实公司都是根据定制来做的，根本不会参考真实情况。我曾经见过一个虚拟女友，天啊那个性格，简直假的要死啦，哪有那样的女人，简直就是农场主和奴隶的感觉。男友也是，都非常非常不真实，看得我都觉得很尴尬啊。然而这些公司却一直强调什么采用了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人类的性格行为，似乎想营造一种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女人或是男人存在哦的假象。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其实都是假的。可是有些人偏偏就吃一套啊，宣传得越悬乎卖的就越好……” 女同事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她觉得自己说了太多了。
Ryu试图从她的话语里抓取重点，琢磨了一下，说：“所以说实际上这些人就是单纯地憧憬那种不真实的完美伴侣，但又总是欺骗自己这是真的，这种自欺欺人的人很不受欢迎？”
“对。”女同事点点头，“人和人的交往，总是要付出的，金钱啊感情啊时间啊，才能建立起羁绊啊，依赖着那种无偿奉献的伴侣的人，多半是不愿意付出的。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啊，那些人，据我接触过的，大部分都是对伴侣抱怨甚多，要么觉得对方太拜金太麻烦太矫情，要么觉得对方不体贴不够温柔，然后就开始怨天尤人的觉得现实男女没一个好货色，但是在购买的时候又竭尽全力去追求所谓的真实感……总之啊，就是做的春秋大梦的自私鬼啊，自我中心。“女同事撇撇嘴，又加了一句，
“没有追求别人的能力或是没有吸引别人的能力，沦落到对着一个虚拟的人格表达感情，真是失败。”
Ryu想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意淫啊，只是现代科技将意淫的对象具象化了。可是，意淫是可耻的吗？大概吧。憧憬不现实的美好，大概是一件值得自卑的事情，对于成年人来说。
但如果那个虚拟人格不是那么的完美呢？如果那个虚拟人格真的真的是……
“啊！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矮个子男人抱着一堆东西回头撞上了Ryu，盒装牛奶散了一地。Ryu连连摆手说没事，他看到男人没有购物车，便将他的东西放进了自己的车子里。
“谢谢你啊，刚刚忘记拿车了。”矮个子男人推了推眼镜，Ryu觉得他的眼镜有酒瓶底那么厚。旁边的那个少女依旧面带笑容，跟着男人向前走。
“这是我女朋友，裕美。很便宜的。”
“很便宜？”Ryu惊诧。
“对啊很便宜，但是效果蛮好的对不对！”男人流露出一丝兴奋的神情，“我看你一直盯着她看，你是不是有打算也买一款啊？”
Ryu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了。
“这是林檎姬系列的哦！新品！性价比真的很高，而且真的是分析了真人的行为哦！就是不是很耐用……你看脚部已经消失了我明天得去维修了……”男人的声音在Ryu的耳朵里变得越来越小。Ryu的胸腔内被一股气体占据着，气体正在慢慢膨胀，膨胀，膨胀到了胃，膨胀到了脖子，膨胀到了耳腔，排挤出了一切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睁着一双眼睛，盯着男人。男人依旧在自说自话，完全没有理会Ryu的状态，明明带着眼镜，看起来却像是瞎子一样。
“确实是真人……性格很奇怪……样貌也不够可爱……原型据说是开发者的一员，自杀死掉的呢，真瘆人，商家为了博眼球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过我已经调整了参数了，原来的性格，真让人吃不消！”男人突然愤愤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可侧头看到自己身旁的少女时，表情就像松了绑的棉花一样，变得轻松柔和了起来。
“还是裕美最棒了。”男人痴痴地笑着，将自己的食品放到自动履带上，等待着扫码付款，“啊，作为报偿的话，我给你那个商家的预定号码吧，虽然网上也能查得到……”男人转头说着，愣住了。
那个高高瘦瘦的，穿着西装的男子不见了，他的东西也留在购物车里。
……
Ryu在街道上疾走，面色发红。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个矮个男的声音。
“啊很便宜的……”“性格……奇怪”“不够可爱啊……”
脑内似乎有个扩音器，播放着这些词眼，一遍比一遍大声，直到整个头颅都充斥着这样的声音。
他停不下自己的脚步，也早已分不清回家的方向，只是一直在繁华而无尽的街道上，与纷纷路人逆行而过。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么大反应，但他感到胸口很闷，有一口郁结死死地哽在那里，透不过气来，很难受很烦躁。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人和人的相处，人和人的相处……一直都很糟糕，和母亲也是，和同事也是，Ryu没有在其中感受到期待。
只是没想到可以糟糕到这种地步。
Ryu停下了脚步。他一刻不停地走了将近40分钟，现在终于停下然后轻轻喘气。他抬头，周围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巨大的电子屏闪烁着明亮的光，照亮整个黑夜，让人无法入眠。有那么一瞬间Ryu觉得胸口的那股郁结变成了一个大洞，寒冷的风从洞中穿过，叫人想紧紧地蜷缩起来。
可这是夏天啊。
“德克萨斯公司推出了新系列产品，名为‘林檎姬’，这个还原了真人原型几近95％的虚拟人格在上市5个月后销量便远远超过同期的新产品……”
Ryu听到了林檎姬三个字，立刻从恍惚的情绪中惊醒而来，他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个商业大楼上看到那个广告。
“我们对市场的研究，是非常有规划的……”
一个年长的男人在和一个年轻的女人交谈，吹嘘着自己的产品。那两人对于Ryu来说乏味又多余，他的目光已然集中在二人之间的那个模型上。
一个黑色头发的女孩，单眼皮，黑眼瞳，薄嘴唇，又瘦又小。这就是林檎姬，最初的林檎姬，是那位逝者仍在俗世的模样。
“当然我们的可调参数也是十分多样……”老男人喋喋不休地说着，手舞足蹈间挡住了林檎姬的模型。Ryu左偏右偏，就是看不到林檎姬，那男人似乎在和Ryu作对，总是挡住林檎姬的脸。
Ryu听到一声嗤笑，他撤去目光，看到身边有几个年轻人在偷偷望着自己。他发觉自己原来一直正站在街道中间，痴痴地盯着林檎姬看。他明白那些年轻人是在嘲笑自己对着一个虚拟女友如此痴迷地凝视。他刚想转身离去，可瞬时，脑海里竟忽地浮现了同事们的脸，他们的脸上带着讽刺和鄙夷的笑容，以及那位女同事的轻蔑的哼声，还有那个矮个子男人的痴笑，嘴里不停地说着好便宜好便宜。
Ryu一动不动，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忽然，他掏出了电话，狠狠地打开了拨号界面，将广告上的数字一个接着一个输入手机，按得又凶又狠，像是在无声地反抗着什么。
真不甘心。
真恶心。
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
你们根本就……你们根本就！！！！！！
……
“喂，您好，这里是德克萨斯林檎姬系列订购部门，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随即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想要一台林檎姬。不要任何参数调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