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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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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萧景琰也明确表态之后,满殿之中,只有梅长苏依然保持着沉默,在象一锅沸水般翻腾着的朝堂上,他安静得就跟不存在一样。可是只要认真一点观察,就可以发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直灼灼地盯着御阶之上佝偻着身体的苍老帝皇,仿佛想要穿透那衰败虚弱地外壳,刺入他强悍狠毒、唯我独尊的过去……
殿内群臣附议之势已成鼎沸之状,在万众瞩目中,梁帝缓缓的走下了御阶。途中他的双腿一颤,还在台阶上狠狠地摔了一跤,就连头上的冠冕都掉了下来。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天子如今已经老迈,再也不复当年。
高湛急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梁帝甩开了他的手,事到如今,他任然不愿意就这么的认输。颤巍地走到萧景琰面前,他直直的盯着这位自己一度觉得十分满意的皇太子,开口问道:
“若是朕不答应呢?太子莫非还要逼宫不成?”
在梁帝狠厉的目光下,萧景琰没有丝毫的胆怯,双目坚定的与他对视道:
“当年皇长兄没有做的事,儿臣自然也不会做。今日百官所请的无非是还原当年的一个真相罢了,父皇究竟为何连如此理所应当的请求都不能答应呢?”
“你……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朕杀了你,明天照样还会有新的太子!”
如果单单只是群臣的骚动的话,梁帝还有几分信心可以威压住他们,但此刻面对萧景琰的烈烈目光,他开始有些心神慌乱。他了解这个儿子对于祁王和林氏的感情,当初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他尚且会不计得失大力争辩,现在确凿的证据已经出现,萧景琰当然不会肯善罢甘休。如今不压住这个儿子,就稳不住当前嘈乱失控的局面。
“父皇当然可以杀了我,你甚至可以杀掉所有反对你的人,只因为你是王。但是当你杀光了所有人的时候,你还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吗?”
面对梁帝的威胁,萧景琰丝毫不为所动,前世他在胸前抵着利剑的情况下都没有半分妥协,今生又有何可惧。
听着萧景琰的话,梁帝咬着牙,游目殿内,想要找到一些可以支撑的力量。然而无论是老臣、新臣,还是皇族、后宫……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他所希翼的表情。他突然发现,如今他早已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辖治得住一位政绩赫赫的监国太子了。
雄踞至尊之位,称孤道寡数十年,梁帝直到此时才真正品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更重要的是,如今的他已做不到象当年那样,强悍粗暴地否决一切异议了。
他抖动着花白地须发,颤巍巍地转身想逃离这间令他呼吸不畅的大殿。高湛抱着刚刚梁帝掉落的冠冕,在他背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朝臣们依然在梁帝离去时恭敬地跪拜,但至尊天子心中地感觉已经与以前俯视群臣时截然不同了,这种不同是骨子里的,被感觉得越深刻,就越是没有言语可以形容。他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登上了龙辇,离开了这个让他饱受打击的地方。
皇帝寝殿的小炕桌上,上午未完的那盘棋局依然按原样摆着,一子未动。梁帝踉跄着进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把掀翻了棋盘,黑白的玉石棋子四处飞溅,有几粒还砸在了他自己的脸上,砸得皮肤隐隐生疼。
寿仪之后,父子再战……可如今还能再战什么呢?赤焰一案是横亘在父子们之间最大的一个心结,这个梁帝早已知道。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桩案子的背后居然还有那么多连他也不知道的真相,他更没想到的是,事隔整整十三年后,这一切竟然又重新浮出了水面,就好象那些亡灵的怨念,坚持着不肯归于平静和安息。
梁帝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身体,刚想叫静妃,又硬生生地停住,最终还是大声的喊叫道:
“高湛!高湛!”
“在——”
火急火燎的从殿外跑进来,高湛原本还以为梁帝想要自己多待一会儿呢。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回陛下,太子殿下还在殿外候旨。”
“朝臣们呢?”
高湛低头避开了梁帝的眼睛,轻声回答道:
“并无一人离开。陛下……要宣太子殿下觐见吗?”
“罢了……罢了……叫他进来吧。”
说罢梁帝也不在乎先前被他自己摔的一团糟的屋子,慢慢的又坐回到了他的座椅上。
接到传唤的萧景琰正欲入殿,可他的袖子却突然被梅长苏给扯住了。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握住自己衣袖上的那只手,萧景琰安抚了他一句后,便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轻轻抽出,转身进了养居殿。
梁帝看着这个如今的太子步履坚定的从外面走进来,心中充满了五味杂陈。他这一生立过三个太子,其中祁王最出色,献王虽不够聪慧,但胜在乖巧听话。然而靖王却是三人中脾气最倔的,也最让他伤透脑筋的,至今梁帝也想不通他究竟是像谁。
“如今整个朝堂已经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朕早已奈何不了你,为什么不等朕死后再翻这个案子?”
没了先前在武英殿中的色厉内荏,此时的梁帝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只想与自己孩子好好谈谈心的父亲。
“因为那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
“对祁王兄,对林帅,对赤焰的七万忠魂来讲,那一不样!”
萧景琰的话字字掷地有声,对此,梁帝点了点头,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又开口道:
“好吧……你们的请求朕答应。重审,重判,然后朕亲自昭告天下。但是景琰,你要记住,并非朕生来无情。”
梁帝拍了拍他坐着的那张椅子,朝萧景琰语重心长道:
“只要坐在这把龙椅上,人都是会变得,哪怕是你,将来也肯定是会变的。”
对于梁帝的这番言论,萧景琰只是看着他,好半晌才开口道:
“父皇你知道吗?当年在你下令赐死祁王兄时,他曾经让人把你的圣旨连念了三遍,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便义无反顾的喝下了毒酒。父皇想知道祁王兄说了什么吗?”
也不指望梁帝回答什么,萧景琰不等他的答案,直接说道:
“祁王兄说‘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我想父皇应该能够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吧。”
伴随着萧景琰的描述,梁帝脑中就自行勾勒出了当年萧景禹在狱中临死前的一举一动,眼眶情不自禁的就红了。
斑驳花白的头发随意散乱着,加上佝偻的肩背和颤抖的双手,无不让萧景琰清楚的认识到他的父皇此刻内心的忏悔。
“比起巍巍的皇权,我相信还有很多东西是更加珍贵的。至于父皇担忧的那些问题,时间自然会证明一切。”
“景琰你说,若朕死后还能见到他们,朕能得到他们的原谅吗?”
若是其他人面对此刻梁帝饱含希冀的求问,想必定都是会好言劝慰他。然而只要想到门外还在等待他的那个人,萧景琰就无法回答梁帝的这个问题。
“儿臣不知。”
得到萧景琰的答案,梁帝微微愣了一下,心中的悲哀反而淡了几分,朝他苦笑道:
“你这有话就直说的性子还是这样,不过也挺好的。外面的人估计也等急了,你去吧,把高湛给朕叫进来。”
“是,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