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御夜]沉痼自若》画沉黄昏寒霜落

13、拾叁 沉痼自若

　　菊理说马上就到。
　　猫坐在餐桌前，拆了一袋辣味仙贝。
　　嘎吱、嘎吱。
　　香脆的食物被咬碎在唇齿间，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在安静无比的房间内显得无比鲜明，就像是这房间内只有猫一个人在吃东西一样。
　　猫在这寂静持续了一阵之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她啃完手中的仙贝，舔了舔沾到了仙贝表面的调料粉的手指，歪过大半个身体朝厨房内窥视。
　　厨房内好端端地站着两个人，只是谁都不说话，只是各自进行着各自手中的工作，猫在看到面无表情的狗朗和面带微笑的紫之后，只感觉压抑阴沉的气氛几乎都要慢慢从厨房中溢出来了。
　　唔。她坐直身体，又拆开了一个仙贝的包装。
　　嘎吱、嘎吱。
　　好好吃。
　　但是，明明感觉小黑也不讨厌闪闪发光男，闪闪发光男也不讨厌小黑。这二人虽然曾经交战，但也并非互相憎恶着的关系……
　　所以？
　　所以是什么关系呢？
　　她有些在意，嘴里叼着半个仙贝，又探头去看厨房内的情景，然后立即喊了起来：“不要葱！！！洋葱也不要！”
　　“……”御芍神紫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夜刀神狗朗的动作也跟着顿住了。狗朗望着停了动作的紫，很想对桌边的猫嘶吼：你今天到底在想什么，这个危险人物完全不是你可以随随便便搭话的对象啊！
　　紫看着猫，偏了偏头：“欸？但是……”他微微皱起眉：“洋葱，可以美容哦？”他居然在试图劝说猫。
　　听都没有听说过！
　　猫从来都不会那么容易妥协：“不要啦！不好吃！吾辈讨厌洋葱！不要洋葱！”
　　紫安静了下来。他望了一眼猫，又望了一眼手下的洋葱，最后竟转过头看着狗朗，眼中带着笑意。还未等他说话，狗朗便已忍不住出声：“别那么任性！”
　　“但是吾辈不要吃洋葱！吾辈讨厌洋葱！！”
　　“既然是别人给你做饭吃就不要有那么多怨言！”
　　“小气！小黑小气鬼！”
　　狗朗气结，正想像平时一样继续与猫争论时，突然意识到身边还有其他人，他下意识地看向紫，发现对方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反正没有也不碍事的，对吧，小狗朗？”
　　狗朗不再说话，只继续默默处理手中的食材。紫偏不肯放过他，凑过来道：“确实比以前熟练了很多呢……”
　　不需要你来说。他低下头专心切菜，不理御芍神紫。对此，紫也只是笑着转过身，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啊，这里的这个酱汁……”紫在他身后打开了厨房的橱柜，开始查看调味料：“今天用这个应该不错吧……”
　　狗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有一眼。
　　怎么办？
　　碰到了，拿到了，打开了瓶盖准备倒在碗里——
　　“别动！”狗朗忍不住喊出了声：“那瓶里面是……”
　　紫及时止住了手上的动作，他低下头，轻轻闻了一下瓶内酱汁的气味，随即转过头对狗朗笑道：“还真是熟悉这里啊，小狗朗。”
　　“你要找的在那边那个蓝色的瓶子里。”
　　“哪一个？”
　　猫转头看向窗外，觉得有些无聊——菊理怎么还没有到呢？她叼着又一块仙贝，来到了阳台，努力向着下面张望，发现了像是好友的一个小点，便拼命地朝着那边招手：“菊理——”
　　看到猫去了阳台，好像已经听不到他们说话了，狗朗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沉声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要那么紧张嘛，之前都说过了，今天并没有敌对的必要。”
　　对此，狗朗报以冷笑：“谁会相信你这种人？”
　　“我这种？哪一种？”
　　“背信弃义、恩将仇……”
　　“啊啦，莫非我在什么时候对小狗朗你说过‘我们今生今世永不分离’之类的肉麻话吗？”他明明是在挖苦狗朗，却故意做出像是真的在思索一般的无辜表情，之前那句话的嘲讽效果可以直接增幅三倍以上。
　　狗朗气极，反而笑了起来。他握紧手中的菜刀，不再去看那张可恶的笑脸，专心处理手下的食材，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将要下手的目标转换成身边的这个人。
　　忍住……他这样告诉自己。
　　耳边又传来了那人的声音，紫似乎是轻轻出了一口气：“说了不用担心了……”
　　“今天我可是难得休假了哦，小狗朗。”
　　待人影来到楼下，猫才安安分分地将探出阳台的半个身体缩回来，重新走入房间内。
　　厨房内那两人的对话内容似乎又变了。
　　“小狗朗，这里不可以这样哦？”
　　“喂，你做什么——放开！”
　　“你看，这样不是更好吗？”
　　厨房内传来了狗朗稍有些气虚的声音：“唔……确实……”
　　门铃响了，狗朗站在靠近门的那一侧，他手上空不出来，便道：“猫，去开一下门……”
　　“嗯！”猫蹦蹦跳跳地走过二人身后，来到了门前。
　　“你现在做什么高汤啊！！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几个锅！！！”菊理进门的脚步伴随的是小黑的怒吼声。
　　“别那么着急嘛，很快就好了。”
　　“这些你究竟是从哪里……”
　　“这里本来就有哦。”
　　菊理一边脱掉鞋子，一边笑道：“吾辈妹子，好久不见——这是给你的零食。”她将手中的塑料袋递给猫，猫立即抱着塑料袋幸福地转了几个圈：“呜哇，菊理最好了！”
　　“说到底你去煮白饭就好了啊！”
　　“已经在煮了，那接下来就暂时交给小狗朗——”
　　“不过……”菊理偏过头，看着站在狗朗身边的人：“除了黑君之外……还有别人吗？”
　　“啊，有啊，刚刚不是说过——”
　　猫也回过头，身材高挑的青年正好走去了起居室，在餐桌旁坐下了。他朝着玄关看过来的那一瞬，猫指向了他，做出了说明：“黑助的哥哥，闪闪发光男！”
　　狗朗的动作停止了一瞬。
　　御芍神紫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菊理歪着头望着猫，表情也有些吃惊。
　　“啊……”菊理望着紫，以有些微弱的声音，没什么自信地道：“黑君的哥哥？你好……”她想，那个什么闪闪发光多半是外号吧，实际上又该称呼什么好呢……
　　几秒之后，狗朗那边传来了不小的响声，接着狗朗望向猫，极为认真地强调：“只是曾经的师兄而已！”
　　“啊呀，小狗朗还是这样无情……”紫眼神含笑，对菊理微微颔首：“你就是雪染菊理小姐吧？小狗朗有和我提到过你哦。”
　　完全没有。狗朗恨恨地盖上了锅盖。
　　如果不是拿菊理的事情威胁，我根本不会……
　　接着，他听到了那个人罕见的，带有迟疑的声音：“说起来，闪闪发光男，是说……我吗？”

　　“是这样啊，很久不见了，不过能够突然碰到彼此真的是太棒了！感觉像是命运的再会什么的！小说里和电影里不是常有这类的情节吗？走得再远也会重逢……”
　　“确实是这样呢，能同小狗朗再会对我而言也是惊喜呢……”
　　“啊哈哈，真是太好了……”
　　“说起来，那个，小黑的师兄，和小黑一样会做饭吗？”
　　“当然。”
　　前期准备基本上算是结束了，只剩下酱汁……可以暂时休息一阵。
　　但是夜刀神狗朗呆立在厨房中，一动不动。
　　他们几人已经围坐在餐桌边，开始聊天了，随便怎么想，御芍神紫之后要说的都是——
　　“毕竟，我们的剑术和厨艺都是师承同一人呢……对了，我还教过小狗朗烤鱼呢……”
　　“那你做饭比小黑厉害吗？”
　　“没有意外的话就是这样吧。”
　　……还真是要感谢你加了一个前提。他叹了一口气，走出厨房。
　　紫和猫中间的位置还空着，坐下来之后，对面便是菊理。
　　“啊，黑君你换新刀了吗？”
　　狗朗愣了一下，他循着菊理的视线望过去，面色都难看了几分：“不，那是……”未等他说完，便有人接口道：“是我的刀哦。”
　　“啊哈哈，师兄弟之间果然是关系很好呢，因为以前在一个道场吗……”菊理盯着墙边的那两把刀：“鞘也好像呢。”
　　并非如此，但是，要向菊理解释吗？
　　狗朗似乎看见紫对自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在一瞬间想起了大约三小时前手掌曾有过的触感和自己触碰过的地方，顿时心中一跳。
　　他在那时，竟那样轻易地碰触到了御芍神紫。
　　如若那时他要进行的是攻击行为，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莫非他说的是真的，今天没有刀刃相见的必要，所以他也没有警戒……吗……
　　能够得手这件事本身便是狗朗完全不能够理解的事情了，再多想也无益，今天御芍神紫的目的不明，甚至不惜拿菊理的名字威胁也要“和师弟好好叙旧”，看来是完全不准备给狗朗选择的余地了，狗朗到最后也只能为了安全起见要求他放下武器——当然，为了表明诚意，自己的武器也没有理由不放下。
　　“小狗朗？”紫叫了他一声，他望过去，那人单手支着下颚，正微微偏着头望着他笑。
　　紫背对着阳台的透明玻璃，残阳的余晖映着他眼底的笑意，竟让狗朗在一瞬间有些失神。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一般，他用有些凶恶的声音道：“什么？”
　　那人歪了歪头，单指凑到唇边：“其实也没什么……”
　　“……”狗朗瞪着他。
　　“只是在想……那边，酱汁是不是要煮好了？”
　　糟了——
　　狗朗猛地起身，快步朝着厨房走去。紫含笑望着他的背影，也慢慢起身，进了厨房。
　　菊理看着那两人，眨了眨眼，转头对猫笑着说：“所谓男生的友谊吗？”
　　“唔？”猫似乎没有听清菊理在说什么，她撕开了菊理带给她的零食的塑料外包装，发出了“噗嗤”的一声，似乎是听见了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厨房中传来了喊声：“吃饭前不要吃零食！不是你说要吃烤鱼的吗？”
　　“呜喵！”猫吓了一跳，最终还是充满怨念地放下了手中的塑料包装袋。她将那袋零食放在桌上，虽然没有动手，眼神却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那袋零食。菊理见状，掩唇笑了起来：“啊，吾辈妹子还是被黑君管得死死的吗？”
　　“就是说！小黑真是的，像个老头子一样！”
　　“但是黑君也是个好人呢……”
　　“嗯！给吾辈做饭吃的都是好人！小白也是，小黑也是，厨房里面那个闪闪发光男也是！”
　　“……吾辈妹子判断好人的标准真是好低呢。”
　　“给吾辈食物的人一定……”猫的话语顿住了，她望着厨房的方向，嗅了嗅飘散出来的气味：“好香！”她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凑近厨房。
　　菊理望着她，叹了一声——根据她之前的经验，最后吾辈妹子都还是会被黑君拎出来吧？
　　这次她只猜对了一半。
　　“不可以偷吃哦？”这次吾辈妹子是被黑君的师兄推出来的：“冰箱里有美容饮料，饿了的话，你们可以先拿出来喝哦？”

　　原本御芍神紫以为鱼可能买得太多，狗朗做了三小碟和一大碟说最后能吃得完的时候他还觉得实在是有些夸张，没想到……
　　“唔……好饱……”小黑的同伴仰面朝天，在地上滚来滚去：“菊理菊理——”
　　居然，真的吃得一点都不剩了？
　　不过与此相对的……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小狗朗就说了没什么胃口，几乎没吃东西呢。
　　有谁的终端机发出了响声，接着雪染菊理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啊，抱歉，有来电……”她匆匆从二人身后跑过，走到门外的走廊上去接听来电，猫有些无聊地从地上翻身起来。
　　“这些一直都是你在做？”紫望着正在收拾盘子的狗朗，又望了望躺在地上的猫。
　　“……就是这样。”
　　“还真是辛苦呢。”
　　“……和你没关系吧。”
　　“这样任劳任怨的，莫非真的是心上人？”
　　“不是！”狗朗朝着他瞪了过来，他没有在意师弟的眼神，和他一起收拾餐桌。
　　碗碟是狗朗在洗，紫在一边气定神闲地望着狗朗，突然笑出了声。
　　狗朗瞥了他一眼，继续自己手下的工作。
　　“感觉真是久违的场景呢，和很久以前……”那人微微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很像呢？”
　　“那时候啊，小狗朗无论是剑术还是厨艺都差劲到一塌糊涂……总是我来做饭，你来洗碗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他没有看御芍神紫，只是垂眸，以平静到有些异常的声音道：“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非要说意义，倒确实不能说是有呢……”紫说完这句话后，便缄默不语，狗朗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要叙旧，但就狗朗看来，他不觉得二人之间有什么旧好叙。
　　待他终于将干净的碗碟规整完毕时，他才发觉御芍神紫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他有些慌张地朝着之前男人所在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他，与那人的目光相撞。
　　他在……看什么？这是最先出现在狗朗心中的疑问。
　　不，比起这个……居然这么久都没有声音？猫居然会这么安静？
　　他移开视线，终于望见了趴在一边门框上死死盯着自己的猫。
　　“怎么了？”
　　“小黑……”她盯着狗朗的脸看，终于伸出了手。
　　啊呀，不好。紫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他有意接近狗朗一步，狗朗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望着猫。
　　下一刻，猫便指着狗朗的脸道：“小黑，你嘴上……”
　　嘴上……有脏东西吗？狗朗下意识地抬手，想将唇上附着的东西抹去，却在刚刚抬起手时，就被抓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不知何时接近了的紫，对方望了望他的嘴唇，接着望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种事情你都要来插手？狗朗此时与其说是不满，不如说是疑惑。
　　嘴上的脏东西……？嘴上的？
　　……不就是……商场里……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狗朗想起下午时发生的事情，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莫名其妙做出那种事……”
　　“帮忙试个色而已哦？”
　　“说起来你是买来自用吧！为什么会用到那种东西啊！”
　　“别这么说嘛——”紫低低笑了一声，凑得离狗朗更近，在咫尺之间望入了少年清澈的黑色眸子中。
　　他一下子凑得这么近，狗朗又有些不知所措。他能够感觉到紫没有攻击的意图，但是平白无故被敌对阵营的人接近，和御芍神紫离得这么近……
　　——在以前，不是还算常见的事吗？
　　——在很久、很久以前。
　　狗朗望着近在咫尺的那人的眼睛，又如同从前一样，稍稍失了神。
　　“不是挺漂亮的吗……”
　　耳边传来了近乎叹息的声音，狗朗在一时竟分不清那究竟是在说什么。

　　用指尖细细描摹漂亮的唇的形状，像是全心全意地为什么作品上色一般，他竟差一点便要沉醉其中。
　　——为什么呢？
　　他抬起眼来，望着师弟的眼睛，再也移不开视线。
　　真的是，非常、非常美丽的眼睛。
　　那清亮过头的眼神之中，有着夜刀神狗朗被磨砺过的锐气与骄傲。
　　御芍神紫只看这眼神便知道，他一定，还是同以前一样，是绝对不肯低头、不愿服输的倔强孩子——
　　那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今后，似乎，不，是一定，会变成很麻烦的状况的吧。
　　在这么大的城市中偶遇，也确实是所谓“缘分”吧，又正好是难得的休假，既是如此——
　　那便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好了。
　　才认识到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头痛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不想就这样让好不容易才撞见的师弟离开。
　　不知不觉就和小狗朗的同伴说起了小狗朗小时候的事情，那些事情明明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如今回忆起来，他才发现，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
　　很是早熟懂事，一直为别人着想，努力不给别人添麻烦，却笨手笨脚，笨拙到让人放不下心来的孩子。
　　一转眼，便已经……也是九年了啊。
　　“哦，现在用这么生疏的叫法，语气也真是好可怕……明明以前追在我身后的时候叫的是——”
　　狗朗的神情变了，他气急败坏地走过来，然后……
　　唔？
　　连紫本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毫无防备地，就这样被捂住了嘴——像是亲密无间的同伴在玩笑时会做出的动作。
　　……小狗朗会做这种事情？
　　狗朗在下一刻便缩回了手，连退数步，面色都微微变了。
　　……唔，反应倒是很有趣啊。
　　紫在原地愣了大约几秒钟，才朝着狗朗走去。
　　没办法了。
　　不想承认的，也必须承认了。
　　想着是不是可以避免的危险与麻烦，也已经避无可避了。
　　在上层的化妆品店时也是，方才被捂住嘴时也是，肌肤相贴的瞬间，在心底蔓延的，确实是……愉悦与渴望。
　　在面对师弟时，不知不觉就兴奋起来的原因……
　　除了那种感情之外找不到别的解释了吧。
　　他看着还处于混乱中的狗朗，叹了一口气。
　　——为自己叹了一口气。

　　“很漂亮哦？”他在近在咫尺的距离，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就不用擦掉了吧？”
　　“你这家伙……放手！”自己亲手涂抹过、用手指慢慢勾描了形状的薄唇微微颤动，带着漂亮的光泽。
　　——不够。
　　之前的还不够。
　　完全……不够。
　　那是，心底传来的声音。
　　再明确不过的……欲求。
　　拳头猛地朝着腹部袭来，早有准备的他轻易地将这一击接下，然后……
　　终是没有忍住，低头吻住了微微颤抖的唇。

　　身后的门开了。
　　“啊，抱歉，我……”菊理刚刚踏入房间两步，便顿住了脚步。
　　她望着面前的状况，呆了足足两秒。
　　很明显，进来的不是时候。
　　在错误的时间终止通话进入房间，看到了绝对冲击性的场面，所以现在……
　　她轻轻出了一口气，以可能是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起居室，将呆立在那里，望着紫和狗朗不知所措的猫拉扯出了房间：“吾辈妹子跟我来——”
　　门关上了。
　　菊理一身冷汗。
　　——刚、刚刚……
　　余光，好像，瞥见，黑君的师兄……瞥了这边一眼……？
　　明明是个温柔的好人，为什么感觉会那么可怕！？
　　“……总之，”菊理脱力地望着好像还是一头雾水，脸上写满了疑惑的猫，说：“先、先去我的宿舍吧？”

　　唇上的触感柔软而温暖。
　　狗朗微微睁大眼，脑中一片空白——他并不能够轻易理解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御芍神紫……做了……什么……
　　对我……做了……什么……？
　　唇齿间，温柔地一寸一寸舔舐、一点一点扫过去的是……
　　从未体会过的快意与舒适感几乎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完全紊乱的呼吸间尽是那个人身上的气息，近到不正常的距离、无论如何思考都不应是他们二人进行的行为……
　　手腕上已经没有了束缚住他的力量，但他现在只觉得手脚发软，头脑热到无法正常思考，连时间过去了多久也是现今的他完全无法判断的事情。
　　回过神来的时候，听到的是带着笑意，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没事吗？”
　　有手在温柔地抚摸着后背，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面前是……不，现在这个姿势……
　　完全靠在那个人怀里是怎么回事……
　　理智总算是回来了一点，狗朗想要抬手推开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搭在他肩上，一时间面色完全红了，他最终还是手下轻轻用力，推开了紫。
　　——发生了，什么？
　　狗朗低着头，心中完全一片茫然。
　　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御芍神紫。
　　这个人又擅作主张突然做了些什么？
　　“什么意思……”狗朗低声发问，抬起手来，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嘴唇。
　　……触手的感觉是湿润的。
　　一下子就回想起了方才彼此的津液在唇齿交缠中相交换的感受，狗朗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今天，果然在做梦吧？
　　“啊，小狗朗的朋友们都离开了呢……”
　　狗朗恍惚地想，明天他要如何面对猫和菊理才好？
　　“那也可以开始好好说说话了吧，我们两个。”
　　两个男人之间接吻？
　　——重点是——那个对象是——御芍神紫？他抬起了头，目光中依旧满是不敢置信。

　　眼角微微有些泛红，眼中比起之前多了一层水光，面色也较之之前红润不少。
　　这种时候也很漂亮呢。
　　啊呀，今天已经有过多少次这种感想了？
　　或者说，从前……是否就有过这样的感想呢？
　　在回忆之中翻找起来，很轻易地便想了起来——从前，似乎便是如此了。
　　那时候的师弟只是孩子而已——让人放心不下来的，并不讨人厌的孩子。虽然有时会纠缠不休，但总体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的缺点——笨拙这一点除外。
　　那双眼睛，自很久以前开始，便带着好像什么都不能使其为之动摇的坚定——或者说是倔强，并且，无论何时都带着几分……该说是正气还是什么别的好呢……
　　不会说谎的笨拙的孩子、努力为别人着想的孩子，有着很漂亮的眼睛。
　　好吧，那时候小狗朗还是可以说是可爱的。
　　那双眼睛，还有那双黑眸中似乎永远不会黯淡下去的清辉，似乎一直都没有变化分毫。
　　不过，那时可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明确、如此令人焦躁的……紫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心中的念头，继续道：“不过，小狗朗也总算是……从那个村落出来了呢。”
　　二人之间相隔一张餐桌，狗朗正坐在他对面，只低下头，自被紫拉到桌边坐下之后便没有说过话，一直是紫一人在说话。
　　“之前，我也说过的吧？那时候，应该是打了电话给你才对……”
　　“那时候我就说过，如果总是紧紧抓着什么的话，你就会变得哪里都去不了。”
　　御芍神紫的声音。
　　这句话——御芍神紫对他说过的最后的话语。
　　狗朗猛地颤抖了一下，他仿佛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雨声，感受到了雨水的湿气。他终于抬头，看向了紫，眼神稍有些晦暗不明。
　　“但是……”紫终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已经轻到不像是狗朗在说话了：“我没有……放开手啊……”
　　“连想都没有想过……要放开手……”
　　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话——不知该算是预言还是什么的话语。
　　——你和紫，总有一日是会重逢的吧。
　　——要是……能够好好相处就好了，身为师父也能放下心来了呢。
　　他望着紫，嗤笑出声：“好好相处……”他说着紫听不懂的话，只是声量终于高了些：“以这种方式吗？”
　　紫并不清楚狗朗在说的是什么，只是干脆地抛出了事实：“我们两个，想要好好相处的话，恐怕很难呢。”
　　“你知道就好。”
　　“毕竟还没有结束呢，才刚刚开始……不，该说，距离开始都还有一段时间吗……”
　　“但是……”紫望着面前的少年，以劝诱一般的语气道：“刚才，小狗朗也并不讨厌的吧？”
　　狗朗闭上了眼睛。
　　刚才？
　　确实，有从未体验过的异样感受，有震惊，有慌张，也在最后生出了反抗意识，然而……没有厌恶。
　　真的是，居然，半分恶感都没有。
　　就像无法讨厌御芍神紫一样，对于他的碰触、甚至是方才这样发生在男人之间绝对算得上异常的深入接触，居然也讨厌不起来。
　　哈，所以，一直没有办法讨厌他的原因是……
　　“你我都有各自的目标呢……”
　　这算是什么……
　　“小狗朗不会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坚持，我也不会为了小狗朗你放弃我的坚持……”
　　一言大人说的，所谓，“好好相处”？
　　“今后，大概，不，一定会再度兵戎相见，到必要的时候……”
　　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我不会留手。”
　　“我不会放水的哦？”
　　狗朗木然望着紫，只见对方又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愉快与满足。
　　“那就说好了——”
　　“做好觉悟吧，小狗朗，站在相对的立场，不得不敌对的时候，就抱着你的决心、你的骄傲来——”
　　“不需要敌对的时候……”
　　紫没有再说话，狗朗只是感觉到手上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皮肤很薄，能够感受到其下血肉的温度。
　　狗朗没有动。
　　他就这样僵硬地坐在原地，几乎要变成雕像一般，不动作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桌面。
　　室内陷入了沉默，夜晚的凉意几乎沁入骨髓之中，过了许久，紫才听见了二人呼吸以外的声音。
　　“我曾经想过……是否，应该，继续将你……当做……家人。”狗朗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些艰难，紫能感受到，手下的那只手，稍有些僵硬地挣了一下。
　　啊，果然不行吗……
　　“现在这样……也……”
　　“那以后就，好、好、相、处吧。”
　　听到了咬牙切齿之余夹杂无奈与释然的声音。
　　手上传来了回握的力度。
　　紫望着缓缓抬眼的狗朗，再一次望入了那双黑眸之中。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那个人的笑容仍浮在眼中，极为美丽。
　　“若是以个人的意愿来说的话……”那人出声之后，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大概是，不会想放手的哦？”
　　狗朗只是扯出一个笑容：“哪里都去不了？”他重复了一遍紫反复说过的话语，当做是警告。
　　“啊，为了抓住什么东西和抓住什么东西不放手，都会导致这种结果哦？”
　　“不过，如果那个对象是鲜活的生命，那么，是不管哪里都去的了的吧？”
　　对面的那个人，笑着这样回答了。

　　早晨猫推开门的时候，还稍微有些忐忑：“喵——小黑？”
　　昨天看菊理的样子好像很慌张，莫非今天小黑会因为昨天的事情很生气？
　　下一刻她便安下心来——她闻到了食物的温暖香气。
　　“啊啊又是烤鱼！小黑最好了！好棒！”猫在分辨出那是什么食物的香气之后，干脆直接围着狗朗转了两个圈。
　　“喂，不许偷吃！”
　　“有什么关系嘛！”
　　“把汤端过去，快点吃完早餐，然后继续出发。真是的，没想到会从昨天下午一直耽误到现在……”
　　猫总算是把两碗汤端去了餐桌那边，然后跳了起来：“好——但是在找小白之前吾辈要先填饱肚子——”
　　“这是当然的……都说了不许偷吃！！”
　　“咦，小黑的哥哥呢？”
　　“哥……都说了只是师兄！”
　　“不是一样的吗……”
　　白饭也盛好了，闻着早餐的香味，猫已经迫不及待。她想起了什么一样，道：“啊，对了……”
　　狗朗望着她：“什么？”
　　“昨天是小黑的师兄在做饭喔。”
　　“我也知道。那又怎么了吗？”对于猫能够好好接受“师兄”这个概念，狗朗还是有些欣慰的。
　　“吾辈想了想——”猫一手端起饭碗，一手拿起筷子，看起来蓄势待发：“那个人给吾辈做饭，是个好人！”
　　“……”狗朗无言以对。
　　“但是即使他给吾辈做饭，吾辈也不会让他欺负小黑和小白的！”
　　这时候……应该对她表示感谢吗？狗朗有些迟疑地想着。
　　“还有，厨艺果然比小黑好很多！不愧是哥哥！”
　　“……闭嘴，乖乖吃饭！”
　　不用狗朗说，猫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狗朗反而因为想起昨夜的事情，有些无法释怀。
　　虽然有些事情没有明白地说出口，但是彼此的意思还是完全能够领会到的吧。
　　想通了的事情有不少，解开了的心结也有不少……现在对于夜刀神狗朗而言，某些事情是从何时开始成为了一个难题。
　　从更早、更早的时候……
　　那个人，离开之前吗？
　　的确，从小时候开始便一直都觉得师兄是很漂亮也很厉害的人，也一直是他所追逐的目标……
　　莫非，真的是从那时候开始……
　　面前有一道残影一闪而过。
　　狗朗回过神来，自己盘中的烤鱼已经不见了：“喂——”
　　出声之后，猫很有良心地还了半条鱼给他，而另外半条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葬身猫腹。
　　真的是，经年的恶习——
　　他咬牙切齿地如此想。

　　天色将明未明，他将爱刀背在身后，缓步走向了现今自己的归处。
　　今晨的霜露似乎有些重。
　　他闭上眼，仿佛回到了许久、许久前的那个清晨——记忆依旧鲜明，那是第二次让小师弟在他的房间过夜了，第二日的清晨，他早早起身，在床边看了日出。
　　啊啊，对，就是那个——
　　山间雨后苍灰色的天空，那其中的天光，实在是再美丽不过。
　　男性露出了近乎妖艳的笑容。
　　是了，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啊。
　　从来都未能够被他抑制住的感情，从来都未能让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感情，犹如经年不治的痼疾，时刻纠缠不休，药石罔效。
　　若是只有我一人如此，事情就麻烦了呢。
　　他行走在尚未有行人经过的街道，在清晨的寂静之中笑得欢畅。
　　而若是两方都无法自拔，便当是沉痼自若了吧。

　　沉痼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