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御夜]沉痼自若》画沉黄昏寒霜落

1、壹 深夜归客

　　我回来了。
　　他带着笑意在玄关处说出这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时间已经是深夜，屋内亮着温暖的灯光，这一次他比预定的要早回来，不知道一言大人会不会被吓到呢……
　　踏入屋内两步，御芍神紫便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带着暖意的气味，也就是说……似乎还是新鲜的……
　　这种时间？莫非是宵夜吗？这对养生不好，似乎不是三轮一言的风格……不过……嗯，现在，确实是腹中空空。
　　这个味道，炒鸡蛋和烤鱼吗？
　　御芍神紫一面朝着厨房走去，一面猜测着会有什么食物。唔……像是还有……面豉汤？
　　待他转过转角，轻手轻脚地走入厨房时，不禁哑然。
　　面前是令他惊愕的情景——那个孩子踩在凳子上，正照看着灶台上的火候，而三轮一言……并不在此刻他视线所及范围之内。
　　他现在居然还没有睡？不，现在的重点是……
　　作为一个还保有着些许常识的人，御芍神紫不禁开始思考，让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独自一人在家里开火做饭……会不会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危险？
　　别的暂且不论，若是这间房子被烧掉了，下次回来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吧。那样的话需要寻找新的居所，自己的私人用品也要重新添置，无论怎么思考都实在是很麻烦……嗯，所以呢……
　　“小狗朗~我回来了哦~？”御芍神紫笑着出了声。
　　他和这个师父在两年前捡回来的师弟并没有过太多次接触，或者说，由于御芍神紫这几年几乎一直在外游历，偶尔回到这个家也是在短暂的休整之后便再度出发，故而他们连见面交流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御芍神紫对于夜刀神狗朗最直观的印象，大概是……有点烦。
　　孩子总会不厌其烦地请求他陪他练习剑术，但孩子的剑术实在太差，紫根本提不起兴趣教导孩子，结果，每一次都是一言大人发话之后紫才会陪狗朗练习。
　　不过，因为身高太矮，还要垫脚才能够到灶台的孩子也确实，很……
　　孩子回过头的时候，御芍神紫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嗯，准备做西红柿炒蛋吗？”狗朗开了小火，鸡蛋已经差不多被煎至凝固，但一边的案板上，还有两个没有切开的西红柿。
　　情况似乎有些糟糕。
　　——不，太糟糕了。
　　真是……笨手笨脚的。
　　他自然地拿过孩子手中的锅铲，几下将锅内未熟透的鸡蛋铲入一边的小碗中，之后一手在平底锅底浇上一层新的芝麻油，一手用菜刀在几秒内将那两个西红柿切成了碎块，加上盐和胡椒粉一起投入锅内炒一遍，接着再加入蛋黄酱和之前并没有完全煎熟的鸡蛋……
　　等御芍神紫关好火，将盛着成品菜肴的盘子放在一边时，只看得到一边孩子脸上看呆了一样的神情，只是他也已经没时间说话了，旁边的烤鱼情况似乎也不妙……
　　唔，两条？装盘的时候，他稍稍有些惊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狗朗，却只看见了孩子拿碗装饭的背影。
　　终于，二人坐在了餐桌前。
　　烤鱼、西红柿炒蛋、面豉汤、白饭……虽然烹饪的过程稍微曲折了一点，不过最后做出来的还是漂漂亮亮的食物。
　　然而御芍神紫并没有立即起筷。
　　容貌清秀的青年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孩子，在狗朗被看到脸红的时候，用悠然的语调问道：“在等一言大人？”二人份的食物，也没有预知到我会提前回来的可能性，那他在等着的也只能是二人共同的师父，三轮一言了吧。
　　“嗯！”提到三轮一言，夜刀神狗朗似乎连眼睛都亮了起来：“一言大人说，他这几日要外出，最早今天晚上回来，最晚后日早晨回来……”
　　外出了啊，也就是说他也没有料到我会提前回来吧。御芍神紫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台面，突然问道：“你没有吃晚餐吗？”
　　“因……因为想要等一言大人回来一起……”
　　御芍神紫眨了一下眼睛，望着情绪稍稍有些低落的少年，轻出一口气：“所以，你在还没有确定师父会在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就开始做饭准备等他回来了吗？”先不说你自己一人能不能做出能吃的饭食……今天如果不是我回来了，你莫非还准备一个人吃两人份吗？
　　狗朗也知道自己思虑不周，在什么都没考虑好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于是默默低下了头。
　　他原本以为师兄会训斥他几句，或者至少教育他一两句，但是他只听到又一声很无奈一般的叹息：“来，快点吃饭吧。”
　　狗朗讶异地抬头看自己并不熟悉的师兄时，御芍神紫正望着墙上的挂钟。
　　十一时五十分，怎么看都是小孩子应该睡觉的时间了。结果自己的这个师弟，在这种时间不仅没有睡觉，居然还认认真真地开始做饭了……
　　说起来，似乎，确实有一次……午夜回到家中的时候，和那个人一前一后踏入家门……
　　那时候狗朗也来迎接了，也就是说……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
　　因为记得那次的时间，所以会在这种时候做饭？
　　以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实在是……算了。
　　御芍神紫端起碗，望了一眼一言不发默默进食的夜刀神狗朗。
　　他承认，对着可爱的、并且一直那么认真的孩子，他并不容易生起气来。
　　——那样的话不就象是欺负小孩子一样了吗？
　　一点都不美丽。

　　吃掉了小半碗白饭的时候，御芍神紫才忽然醒觉，从开始用餐时起，由始至终夜刀神狗朗都没有说过半句话。
　　这种沉默要持续到结束为止吗？无论如何也算是师兄弟，虽然他也并不在意这种沉默，虽说他也并没有什么要和师弟搞好关系的强烈意愿……不过……没等到那个人，为什么会沮丧到这种程度？
　　站在御芍神紫的角度，他很难理解夜刀神狗朗对于三轮一言的依赖程度和信赖程度为何会如此之高，不过这不妨碍他与狗朗的交往。小孩子的话……他想了想，说：“小狗朗的厨艺有进步呢。”稍微夸奖一下应该会高兴吧？
　　夜刀神狗朗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惊，动作一顿，接着他低下头去，没有听到御芍神紫说什么一样继续吃饭。
　　“虽然是刚刚开始学……”御芍神紫一面望着低下头不看他的狗朗，一面笑眯眯地用筷子去夹面前小碟里的烤鱼。
　　然后，“啪擦”一声脆响。
　　夜刀神狗朗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对上了御芍神紫带着笑意的视线，也瞥见了御芍神紫碟中已经身首分离的烤鱼。
　　“小狗朗，在和别人进行对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哦？”青年的笑容柔和，令人如沐春风，声音更是温柔有加，然而夜刀神狗朗不知为何感觉脊背一寒，不由得坐得更直了些。
　　青年望着听到他的话果真望着自己眼睛的孩子，笑意不减，只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单方面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是一样哦。”
　　“是！十分抱歉，我记住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少年出乎意料的认真反应让御芍神紫的眼神微微一顿，他以轻松的语气带过了这件事：“记住了就好，小狗朗真是乖孩子……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不得不说，教导小孩子这种事情，他在此前确实，完全没有想过，只是孩子清澈的眼睛确实很漂亮，让他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几句。
　　夜刀神狗朗一时间居然想了想。
　　他此刻觉得脑袋有些昏沉，眼睛也有些想要合拢，但是他强撑着正坐，思考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师兄究竟在说些什么。
　　“啊，我……”他又低下头去，但是立即反应过来——数秒前御芍神紫才给予过他这方面的指导，他实在不该……于是他急忙抬起头来，望着师兄的脸，小声说：“多亏了师兄帮忙……”
　　狗朗自己也清楚，若不是突然归来的御芍神紫帮手，自己恐怕完全……所以，在什么都没能做成的自己受到赞扬的时候，他感到的反而是自责与羞耻，自己的无能在他象是夸奖的话语之前，更加鲜明地凸显了出来。
　　象是看穿了孩子正在想什么一般，青年摇头：“小狗朗比不过我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他以极为自然的口气道：“毕竟我比你早来到这里那么久，也比你年……长……”话语就卡在了这里。
　　尽力了。
　　御芍神紫觉得自己尽力了。
　　也许二十岁出头就开始整天忧心这种事情确实不太正常，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流逝，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一日一日变得成熟是事实，与此同时，“成长”与“衰老”这个词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种事情，也是……事实。
　　这是就算刻意想要忽略也无法忘却的事情。
　　我，在一天、一天地……变老。
　　但是，对面前的孩子来说，这不是“衰老”，而是“成长”。
　　即便自己也曾经历这样的时期，但是偶尔想起这些来的时候，依旧会觉得，这真是不公。
　　镜子里的年轻人的面孔终有一日会衰老，素净光滑的皮肤上会出现……那些……
　　所以，尽管对夜刀神狗朗不抱持恶意、尽管他因为今天心情不错所以最初还是有那么一点想要安慰面前的小孩子的，他也无法再让自己继续往下说了。
　　夜刀神狗朗望着似乎有些出神、甚至有一瞬目露凶光的师兄，咬了咬唇。
　　“我知道了。”虽然御芍神紫没有说到最后，不过他还是能够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
　　“谢谢师兄！”他笑着说：“晚餐还有教导的事情，都十分感谢！”
　　单手托腮的青年回过神来的时候微微皱着眉。
　　啊，晚餐还好说，教导是说……不过是几句话而已，居然真的被当做教导了吗？
　　御芍神紫望着孩子亮晶晶的眼神，最终只能点头：“嗯，小狗朗不用这么客气。”
　　他再一次确认了——孩子的眼睛，确实很漂亮——不含一丝杂质的纯粹的黑，其上有着坚毅认真的光芒，实在是非常漂亮。
　　不过，话说回来——
　　是谁把这个孩子养到了这种认真到不怎么可爱的地步的样子的呢？

　　夜刀神狗朗坚持要洗碗，孩子看起来已经很困，但他还是强撑着将碗碟搬到厨房，态度坚决地说师兄做了饭自己洗碗是理所当然的。
　　御芍神紫只是看着夜刀神狗朗收拾餐桌，然后笑着说：“啊，那就交给小狗朗了。”
　　……实话说只有这个他有没想过要一起帮他做了。
　　夜刀神狗朗洗完碗碟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时三十分了。
　　眼睛快要合上了……啊，又睁开了。
　　青年觉得很有趣似地看着一脸睡意的孩子，接下来让这孩子回房间睡觉就好了吧？然后我就可以去洗澡……
　　他的习惯明明是回到家就立即洗澡，这次是为了避免可爱的小师弟在厨房酿成惨剧才强忍住去冲澡的冲动先吃了晚餐，这下总算……
　　咦？
　　“狗朗，”御芍神紫下意识地开口，问：“你，洗过澡了吗？”
　　差一点就睡着了的孩子微微睁大眼睛：“……”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没有。”
　　十二时三十五分。
　　御芍神紫望了一眼钟，又望了一眼好像很困的孩子。
　　然后，他笑着说：“去洗澡。”
　　“啊？”
　　“我叫你去洗澡。”
　　孩子眨了眨眼：“师兄先去……”
　　“小狗朗。”御芍神紫没等他说完便微笑着道：“你先去洗澡。现在、立即去。”那声音压得有些低，象是压抑着什么感情一样，夜刀神狗朗平白感受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威慑感和淡淡的杀气造成的低压，让他不由得微微颤抖。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何师兄会在这种事情上坚持，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师兄的好意，他乖乖地拿了睡衣，往浴室去了。

　　十二时五十分。
　　孩子从浴室中走出来，御芍神紫看了一眼孩子，确定他大约、基本上算是用十几分钟把自己洗干净了之后，尽量让自己在师弟的面前以不缓不急的步伐走进了浴室。
　　御芍神紫回到家一个小时之后，终于进了浴室。
　　啊，身上全部都是灰尘，一定要好好地、认真地洗干净。灰尘会进入毛孔之中，若是不及时洗干净的话……
　　他在除去衣衫之后，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他在准备淋浴的时候愕然发现，旁边的浴池里已经放满了热水。
　　嗯。他凑近了看。
　　干净的水。
　　青年愣了几秒钟，然后才轻轻出了一口气。
　　真是……就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他这个师弟实在是谈不上可爱啊。
　　算了，既然是小师弟的好意那就干脆地接受下来，赶快清洗奔波了一日的身体吧……
　　镜子被薄薄一层雾气遮掩，他依稀辨认出自己的面容，但也没有将镜子上的那一层蒸汽拭去的意思——要保养面部的话，他还是习惯在自己的房间对着梳妆台的镜子。
　　所以，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眼角和唇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