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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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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雨中站得久了,热茶暖身的感觉想必十分舒坦,他眉眼舒展,心情似乎很好。后又唤来使唤丫头拿了套新衣在屏风后换过,这才牵着我走到了床边。
我依然缩在床角,他也照例卧在床边,只是就着烛光,幽幽地看着我。
这一次,他没有喝醉,这一次,我手里没有握着金钗。
他拿出金钗在手里把玩,我伸出手去:“还给我。”
他一笑,却偏不给我。
我有些气不过,转头不再理会他,却听他道:“这个作用不大,改日我送一把匕首给你。”
我惊讶地看向他,大概我的样子万分好笑,他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末了道:“真要让你伤我,恐怕你会自己先吓晕过去。说你胆子小,偏偏敢为别人拼命,说你心肠软,那么小的你就可以对我说出那样残忍的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不容我挣脱,继续道,“那么残忍的话,从一个小女孩儿口中说出,当真让我毕生难忘。甚至偶尔会幻想,有朝一日,也要让你试上一试,如何在这个肮脏、卑鄙,自私的人世间苟延残喘下去。”
他明明在笑,可说出的话却已让我不寒而栗。我低声道:“难道你不明白,我当初为何与你说那番话?”
他没有回答,只抓着我的手,轻声回道:“那你可知道,在这个肮脏、卑鄙,自私的人世间苟延残喘下去有多难?”
我轻声道:“我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他轻笑一声,道:“你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想不想知道得更多?”他眼中闪烁着我害怕排斥的疯狂。
我又一次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他却偏不放,只紧紧盯着我看,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复,他或许以为我会害怕会拒绝。可我知道,这是一次让他带我出风月楼的机会。
权衡之下,我不躲不闪地迎向他逼视的目光,道:“我不想自己受伤,但也从来不惧怕风浪。”
他眼中光芒更胜,笑道:“好。”
他又恢复了在我屋中过夜的习惯,并真的送了我一把匕首,我没和他客气,接过匕首随身带着。
日子长了,我也逐渐放松了自己,每天待他入睡后,再反方向躺下入睡。只不过,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他喜欢睡在我身边?若说他对我有情,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唯一能肯定的,我在他心里的确有所不同,不过,也仅此而已。
大概是我态度的转变,大概也因我渐渐懂了宋语,他带我第一次出楼时,已是秋末初冬。
来此已有八个多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他出楼。
所去是宋国枢密使曹彬的家中,与公子交好的并非枢密使大人本人,而是他的长子曹启。曹启是武将出身,言辞大大咧咧最不喜咬文嚼字。
此去原是为曹彬贺寿,公子备了礼物,一路坐着极为华丽张扬的马车带着我和絮儿同去。似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奢靡和沉湎酒色。
到了寿宴之上,我才知道公子的真正身份。他姓赵,本名德昭,字日新,乃宋国的燕王。
燕王德昭,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他乃宋太祖的二子,当今皇帝的亲侄子,而他口中的二叔,自然就是当今的宋国皇帝赵光义。
我曾听耶律斜轸提及,宋国欲兴兵攻打辽国,便是这个燕王德昭酒后的一句戏言!原本听到这句话时觉得十分荒唐,而今认识公子其人,便觉那句所谓的酒后戏言,定有许多鲜为人知的事在后。
在这一刹那,我还明白了另外一件事,他立志说要夺回的根本不是所为的一家之产,而是江山,宋国的江山!这个认知,让我暗暗心惊。
在被人唤出身份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复杂,似已料到我会明白他心中深藏的目标,看着我的目光,云淡风轻中却又带着一抹难以名状的悲伤。
生在帝王之家,必有难以摆脱的宿命。我如此,他更加如此。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他悲伤何来。震惊只是一刹那,我很快恢复了平静。
来参见寿宴的人中,数公子身份最为尊贵,曹氏父子百般礼让,公子才勉为其难地上座。絮儿抱着琴侧坐在公子身后,我则以轻纱覆面,垂首立在公子身边。
风月楼的规矩,若以轻纱覆面,则说明还是处子,这多少有些招蜂引蝶之嫌,我相信在场诸位大人肯定心里有数,否则也不会一个劲地偷偷瞄着我不放。
席间,自众人言谈中我隐约得知,宋国一年来调兵遣将到边境已与辽国针锋相对,虽暂无大的战役,但也冲突不断。
一年来,宋国已在宋辽边境屯兵近十五万,可这似乎还不够,宋国计划来年初,调兵二十万一举挥军北上,先取北汉再入燕云十六州,宋国皇帝有意御驾亲征,朝中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公子虽未明确表态,但显然在座将军、大人全都是支持的一方。
他们谈论国事时,都已公子的态度为考量,这显然不只是日常交好之故。
据我所知,宋国自宋太祖赵匡义建国以来,鉴于五代战乱,统治上重文轻武,军事上内重外轻。其弟赵光义亦沿袭此法,相继通过一系列手段将过去的“地方之王”节度使的权力逐渐化为乌有,再将禁军里有威望的大将派到地方当节度使,将地方精锐收归中央,建立起一支强大精锐的禁军,直接由皇帝统辖。地方只有老弱残兵供官府差使,称为厢军。这么一来,节度使成了空壳子,厢军都是老弱病残,地方上闹不起来了也就少了祸乱的可能。而统一起来的禁军则归皇帝统辖,轮流驻防京师,将领也时常轮换。宋国为免兵乱,以此大力削减主将兵权,此举有利也有弊。
中央集权下的宋国,在面对突发战争时,统兵武将经常不在现场,他们更多的是官衔在外,人却在京城享福,关键时刻一道军令自上而下,一层一层发下来,或延误战机或不切实际,即便人数再多,兵力再强,也难以取胜,这点我曾听耶律斜轸提及一二。
而今听他们谈论,此番宋国皇帝有意御驾亲征,百官必随行,如果是这样的话,此番宋国可谓举全国兵力与辽一战,辽国将面临这么多年来,与宋国最大的一次冲突。想到驻守在宋辽边境的大哥和耶律斜轸,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心中酸楚,怎一个造化弄人。
席间,枢密使曹彬便是宋国掌管兵权之人,他虽一力主战,可若按照宋国一向的轮将制度,他迟早也会被宋国皇帝罢免官职予以闲职。
古来得权得势者有哪一个愿意放权,曹氏父子与在场众武将、大人这么亲近公子这个燕王,想必也是有些私心的。而公子对此事这么上心,可见这件事对他必有大大的好处。
酒到酣处,众人渐渐抛弃了国事,开始风花雪月。
枢密使家的舞姬几曲舞罢,曹启起身亲舞一套新近自创的剑法,一来,为贺其父寿辰,二来,以助众人酒兴,这三来,他虽未说,大家却都知道,他想在众人面前展露一下自己的武艺。众人岂会博了他的面子,自然纷纷摆出翘首以盼的姿态。
曹启持剑先来到公子面前,求得絮儿为他抚琴一曲,他则舞剑相陪。
一套剑法舞下来,当真酣畅淋漓,再配以絮儿金戈铁马的琴曲,不只相得益彰,更让酒宴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众人大声叫好,待曹启收剑向絮儿施礼答谢时,便听一人问道:“日新,今日为何不带雪儿同来?曹兄剑舞阳刚,雪儿足舞柔美,看过刚再品柔,岂不妙哉啊!”说此话者正是当初被我所伤的那个驸马爷。那日他酒醉,没能看清我的容貌,再加上我今日带了面纱,他自没有将我认出。
公子尚未回答,一人戏谑地接口道:“因为他今日带了另一个美人来啊。”此人名叫魏续,是何身份我尚不清楚,但以座次来看,官阶不算高,席间瞄我的次数却不少。魏续此言一出,立刻将众人的目光都转嫁到了我的身上。
“瞧这位姑娘的身段,想必舞起来也不会比雪儿差。”都虞侯崔翰醉眼迷蒙地笑看着我,眼中闪烁着令我心起厌恶的情色。闻言,我心起不好的预感,我从来不会跳什么舞,更别提宋人偏爱以身段柔美为主的舞蹈,我更加不会。
驸马爷道:“日新就喜欢把最好的留着自己用,偏私的很呢。”公子名德昭,字日新,驸马爷唤公子为日新,说明与公子关系匪浅。
曹启闻言接口:“驸马爷说得是,燕王私藏美人无数,据闻各个才艺双绝,无一不是绝代佳人。以往只见他带着雪儿、絮儿出来,今儿还是头一次看他带了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公子闻言笑道:“让你们笑话了,今日带出来这个,什么都不会。”随即转头对我道,“不过既然诸位大人想看,席下高兴,你不如就胡乱舞上一舞,也算你囫囵过关罢了。”言罢,见我不动,大抵心知我真的不会跳什么舞,竟笑得越发兴味盎然起来,轻声温言道了句,“可别丢了我的脸啊。”话音虽轻虽柔,甚至还带了些许宠溺,可眼神却是不容拒绝,我知道此番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心念电转间,有了决断,我随即施礼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