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北方》陆清知

22、Chapter 22

　　葬礼过后第二天，林家人就离开了，要赶回去把奶奶的骨灰入土。
　　本来林小北是要跟几个叔伯坐一辆车的，但是陆离一定要送他去，林小北只好谎称陆离是去出差，顺带把他捎上的。
　　开了几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举行完骨灰入土仪式以后，林小北婉拒了林城要带他回老宅吃饭的好意，又和陆离马不停蹄地回了以前住的地方收拾东西。
　　之前匆忙带奶奶到大学所在的A市治病，所以一些重要的东西都还放在B市的老家。而林小北现在是正式居住在陆离家，以后估计也是在A市发展，所以得过来收拾东西。
　　回到熟悉的老街道，还坐的是小轿车，林小北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车停在旧式居民楼前，两个人下车上楼。这里的房子跟A市的老城区很像，但是环境没有那么脏乱破旧，居民都是居住了很久的本地人。
　　楼梯比较宽敞，隔层还是半开放式的阳台，可以看到下面的路面。很快到了三楼，林小北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股尘气扑面而来。
　　两个月没人住，屋子里十分憋闷，林小北放下手里拎的空行李箱，连忙去开了绿漆的木窗通风。陆离两手放在风衣兜里，目带好奇地打量室内，林小北指着靠里的小房间道：“那是我房间，你到处看看吧，我去奶奶房间里收拾一下。”
　　我点头，林小北进了靠外较大的房间里，我在稍显狭小的客厅里走了两步，打量起这个对我来说很新奇的地方。
　　房子很旧很小，但是很干净，墙壁是刷成一半白一半绿，看起来似乎是餐桌的桌上蒙着绣了淡粉牡丹的桌布。客厅正中的墙上高挂了一大副玻璃框装裱的书法作品，可能是奶奶的手迹，我研究了一分钟，实在看不懂那几个字是什么，只好转移视线。
　　瞥见林小北刚刚指的房间，我望了一下，踱步进去。
　　房间很小但也很整洁，东西都陈列有序。书桌桌面居然垫了块玻璃，上面放着个很旧的收音机，我凑近一看，玻璃下放了张照片。
　　照片也很旧，略有些发黄，里面的林小北是个咧着嘴笑的小娃娃，憨憨的样子十分逗人，我情不自禁伸手隔着玻璃摸了一下，忍不住微微一笑。侧头瞥到旁边有个开着的书箱，我拉过旁边的木椅坐下，拿起书堆上第一本封皮标着小学数学的书。
　　林小北拉着箱子一进门，就看到陆离正饶有兴趣地翻看一本书。凑过去一看，是林小北以前的英语课本，一段英文对话旁边随意涂鸦了个龇牙咧嘴斜眉歪眼的小人，下书英语老师四字。
　　陆离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调笑，林小北一囧道：“你，你别看这个了，看别的。”然后就连忙闪到衣柜边，开始整理要带走的衣服。
　　我又翻了翻手里的书，调侃道：“画得还不错。”
　　“……”林小北愤愤地把T恤往行李箱里塞，“我上课听不懂，只好画画解闷了。”
　　“唔。”我翻到夹在书里的试卷，惊讶于上面巨大的13分字样，往下瞄了一眼，“怎么这么简单你都能答错？”
　　“……”
　　林小北继续愤愤地收拾衣服，不想理会那边拿着卷子严肃皱眉的男人。
　　“看来以后带你出国，一定要把你绑在身边。”
　　“……哈？”
　　“我怕你走丢又找不到我，然后蹲在路边哭。”
　　林小北气得把手里的裤子一摔：“你才蹲在路边哭！”
　　收拾完了要带走的东西，把家具都拿白色遮尘布蒙上，林小北站在客厅里看着那副书法裱字，目光有些失神。
　　可能以后回来的机会就很少了，这副奶奶的手迹，就要随着这个充满他童年记忆的地方一起尘封了。
　　陆离从小房间里出来，林小北本来正望着那副书法，脸上尽是悲戚得泫然欲泣的神色，注意到陆离过来以后又马上收敛起表情。
　　我一下就捕捉到他瞬间的表情变化，却只站定在他身边。这种伤痛我没有经历过，但也知道只能依靠时间才能冲淡悲伤的情绪，我能做的，只有一直陪在他身边。
　　林小北拉过旁边的椅子，站上去要把手里的遮尘布蒙到玻璃框上，我伸手扶住他撑着我肩膀的手臂，问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啊？”林小北没想到陆离会问这个，“你看不懂吗？”
　　我摇头，他把布放置好，掀起一角依次指给我看：“从右往左看，宁、静、致、远。”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这个是草书，确实有点难懂，不过看字形也可以猜得到，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陆离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迟疑：“我从小在美国长大，中文都是我爸教我的，但是他没有教我看这种书法字。”
　　林小北点点头表示理解，拍拍陆离的肩膀：“以后不懂就问我，我英语不行，语文还是可以的。”
　　果然人无完人，陆离这么厉害的人，也会有不了解的东西，林小北心里一下就找回平衡。
　　收拾好所有的一切准备离开，刚出了门，正巧撞上买菜回家的邻居张阿姨，张阿姨笑着招呼道：“小北回来啦？”
　　林小北礼貌地打招呼：“嗯，张阿姨好。”
　　陆离跟在后面，大高个还得低下一点头才能顺利从门里出来，见张阿姨好奇地打量陆离，林小北介绍道：“这是我朋友。”
　　我点了个头：“您好。”
　　张阿姨也笑着道了句“你好”，这才问林小北道：“你奶奶呢？病怎么样了？”
　　一听到这句，林小北神情瞬间黯淡下来，答道：“我奶奶走了。”
　　“啊？怎么会……那么好的老太太……”张阿姨一脸遗憾地拍了拍林小北的肩，“节哀顺变。”没等林小北说话，张阿姨又抬了抬手里的菜道：“既然回来了，到我家吃顿饭再走吧。”
　　“不了张阿姨，他还有事，要快点回去。”林小北示意了一下陆离，“以后我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常回这里了，您要照顾好自己啊。”
　　“好，你也是啊，在外多注意点，有时间还是要回来看看。”
　　“嗯，我会的。”
　　跟张阿姨告别后，林小北锁上屋门，下楼前又回眸看了一眼，才迈开步伐。到楼下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上了副驾驶座，陆离早坐在驾驶座上等着了。
　　扣了安全带坐好，陆离也没有发动车子，只定定地看他，林小北被深沉的目光紧盯着，一时有点局促道：“你看我干嘛？”
　　我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缓声道：“不要怕，我会一直陪你。”
　　林小北怔住了。
　　怎么就被看出来了呢，他明明把情绪都藏掖得很好啊。
　　奶奶不在了，以后他就要走上自己的人生道路，他毕竟涉世未深，对将来未知的一切难免感觉慌张和隐隐害怕，觉得没有方向感。
　　而握着他手的这个男人，总是轻易就能看出他心底的情绪，一句话就能把他翻涌的内心情感抚平。
　　林小北望进陆离深邃沉静的黑眸里，抬手勾到他颈后拉近，吻了上去。
　　这个吻在我意料之外，我顺从地接受林小北的邀请，享受这个由他主动的吻。吻毕我还有些意犹未尽，紧了紧刚刚一直交握的手，冲林小北微微笑道：“现在回家。”
　　林小北点点头，我松手开始发车，瞥见车前稍远处有个看不清身形的人正往这里望，也不甚在意，直接倒车转向驶出街道。
　　车离老街越来越远，直到街口化成一个点，林小北才从右视镜里收回视线。
　　就要离开这个从小生长的地方了啊。以后回到这里，三楼的窗子就再也不会有一盏明灯亮着，再也不会有人在窗边喊“小北吃饭啦”，再也不会有人教他书里的道理……
　　林小北被天边斜阳微红的光照得涩了眼，瞥回视线，却不自觉地往驾驶座上的男人看去。
　　男人的侧脸线条英朗，鼻梁像斧凿出来一样高挺，目光专注望着前方。斜阳的光斜斜照射过来，把男人一贯坚毅的眉峰都染上点微红，却显得他的脸部轮廓更加深邃起来。
　　似乎察觉到身旁人的视线，陆离侧过头瞥了林小北一眼，林小北这回像改性了一般没有撇回头，反而更直接地看过去。
　　我微讶，但不由自主地微牵起嘴角，任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来回巡游。
　　因为身高的关系，其实被旁人看得很习惯了，渐渐就能忽视掉别人注视的目光，但今天被林小北这么直勾勾盯着，我蓦地生出点从未有过的局促感来。
　　斜阳正好，回家的路还很长，就让他这么盯着好了。这么想着，我唇角的弧度反而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