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执酒白衣

59、宛城

　　出了桐城，沈询就吩咐下去，让手下的人警醒着些，谁知杨行健会不会再派人前来？
　　但是原静姝却觉得杨行健不会这么做，他们过来是为了赈灾的，照陆南的说法，他们少不得要去安城和阳城，而那两座城池却是杨行健的地盘。杨行健有充分的时间等着他们羊入虎口，哪里用得着再派人呢？
　　只是她心中虽这样想，但也不会说出来反驳沈询，反正一路上也要谨慎小心，就当聊胜于无了。
　　宛城的位置比桐城靠南，这一路向南，原静姝总算明白了陆南所说的话。越往南走，越见荒凉，他们走的是主道，一路上都是往北方逃的人。原静姝知道自己就是为了帮这些百姓而来，但是她却不敢就这样将粮食拿出来，只因她很清楚，他们这五千人看起来是多，但是和千千万万的难民来说，却是少数。她不确定当她拿出粮食后，这些人会不会暴动。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思虑过甚也好，即使她也十分同情这些百姓，但她还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她强迫自己从被饿的四肢瘦弱只余骨头的孩子身上移开视线，转头间不期然和沈询的眼睛撞上，那人眼中还带着未褪的嘲弄，应是见到了她眼中的不忍，脸上竟绽开了笑。
　　原静姝转过脸，心中暗骂，好个变态。
　　她自认是个冷心冷血的人，但是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会心酸，但沈询那厮竟然还能笑出来，真不知道沈老大人是怎么教育的儿子。
　　就这样又走了几天，终于见到了宛城的城门，只是还没进城，远远就看到城门口围着许多人。原静姝见此微皱了下眉，在路上被逃难的百姓围过太多次，如今一见到这么多人，她就有些烦躁。
　　让斥候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原静姝等在后面。那斥候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道，“宛城城主紧闭城门，门口那些都是前来投靠的难民。”
　　宛城城主高殷这做法说不上错，毕竟谁知道这些难民的底细，若是将他们放到城里，万一城里出了什么差池，他这个城主首先便要站出来负责，只是细想之下未免不近人情。
　　堵不如疏，外面这些百姓要是真的暴动，那宛城就算能保下来，只怕也要伤筋动骨。
　　不过她也不知宛城如今是何样子，不能妄下断言。
　　原静姝对沈询道，“找个法子向宛城里递个消息吧。这么多的百姓，光凭这几千人，不一定能完好无损的进城。”
　　沈询答应下来，命身边的亲兵去将信号发出去。
　　这算是雍国各军营都配备的东西了，作用和烽火狼烟差不多，只是要小得多，若不注意不一定能看到。不过各大城池都有专门观察信号的士兵，而且宁州的大小城池也都知道了皇上已经派了使臣过来，只要看到发射的信号，城主一定能猜出来是何意。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城门口便出了一队卫队，卫队中的人看得出来定是城中精锐，身穿明光铠，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悬剑，手上还有着长矛，普一出现，便是一股煞气扑来。
　　挤在前面的百姓不禁后退了几步，只是人群密集，哪里有空地让他们向后退？推搡之下，便有体力不济的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前面的人往后，后面的人往前，这般拥挤，哪里有秩序可言？还未等卫队介入，他们就已经乱了。
　　卫队的领头人也不将乱糟糟的人群放在眼里，他长枪斜放胸前，马声嘶鸣，人群中渐渐让出了一条路。
　　那领头一人当先而出，身后跟着十数人，其余人等将人群分开，守在路旁。策马几步，便见到了原静姝和沈询，和他们身后的护卫，他遥遥便向两人拱手行了一礼，又上前了几步，才道，“下官奉城主之命前来迎接京中来使，大人请进。”
　　他口中说着谦卑的话，却是面对着沈询。身为高殷的心腹，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次所来的正使是一位女子，但他仍这般做，如果不是高殷的吩咐，那么就是这位亲卫自身看不起她了。
　　原静姝虽是心中不虞，但她在下一瞬就将这份愤怒压了下去。面前这人无论表现有多倨傲，不过是一介亲卫罢了，而自己却是名正言顺的正四品官员，何必和一个小人物生气呢？
　　只是若她什么都不做，到要让手下的人看笑话，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到她头上。她不怒反笑，莞尔道，“这位将军想是来的急了，连正副使都没被告知就赶来了。本官自知没有沈大人那般英武，但也不是看过即忘的长相，将军如今可是厚此薄彼啊。”她话中开着玩笑，眼中也带三分笑意，但那亲卫仍是心中一凛。
　　原静姝话说得漂亮，但这话中却有两个意思，一则说此人不一定得高殷的宠信，否则怎么能在迎接来使时还犯这样的错误？若是上面的主人说了，他却没有听，这岂不是说他罔顾尊上？二则是说此人为人势利，不可深交。
　　这话若是单独给他说的不过是让他心中有气罢了，但是此时他的身后还跟着许多下属，这话若是传出去，就算高殷先前宠信于他，今后也会渐渐疏远了。
　　他确是看不起原静姝，一个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反而出来抛头露面，在他看来不过是蛊惑了皇上才有了如今的官位，说白了不过是以色侍君的宠姬罢了。他以为这原静姝只是名义上的正使，真正的使者应是沈询，然而却没想到刚一个照面，露出了些许不以为然的神色，就跌到了对方挖的大坑里。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原静姝不会再自打脸面为他说好话，他也不愿前倨后恭，反而更令人不齿。
　　他只能咽下自己种的苦果，道，“是下臣不识正使大人，望大人恕罪。”
　　原静姝温和道，“哪里？将军是高城主的亲卫，就算是犯了错，也轮不到本官来说三道四，何况认错人又不算什么大事，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她并非得寸进尺之辈，既然给了下马威，也不必将人逼急了。
　　这亲卫闻言松了口气，原静姝话中的意思便是说不会为此找他麻烦了。
　　他连忙策马让开，让原静姝和沈询先行，跟在后面时，他发觉沈询从始至终都落后原静姝半步，两人中谁主谁次一目了然。
　　原静姝策马在前，快到城门时，一见门口难民还聚集着，不由得慢了几步。沈询瞧出了她的心思，同时也怕难民中混入了刺客之流，向后一使眼色，几位亲卫忙赶到前面去，将原静姝团团护住，沈询就在她的身侧，贴身保护。
　　原静姝心下稍安，端正坐在马上，带领着身后护卫要进入城门。那些围在一旁的百姓先是被卫队的气势所镇，此时正好缓过神来，又看到这些人被护着进了城里，忙一拥而上，也想进去。
　　只是守在路边的卫兵也不是样子货，一人一马挡在他们面前，想要闯过去谈何容易？
　　眼看着这些人有条不紊的进了城，卫兵们队形慢慢收缩，也要回到城里，城门就要关闭，这些百姓心中对生的欲望激起了他们的勇气，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这些卫兵与其说是城中的护卫，不如说是城主的私兵，他们不归朝廷管辖，心中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的家国大义。城主先前虽说过最好不要伤及百姓性命，但是如今的情形当然是不让这些人挤进城里更重要。而且这群难民一见卫兵不愿伤害到他们，动起手来就更肆无忌惮了。卫兵们忍无可忍之下，终于还是出了手。
　　卫兵和百姓不同，他们手中武器精良，身怀武艺，这一动手便出了事。当先的妇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喷了满头满脸的血，她用手一摸，看到手上鲜红的血液，心中恐惧顿起，身体哆嗦了起来，感觉到后面推搡的力道，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大叫道，“出人命啦！死人啦！”
　　这一声真是振聋发聩，前面的人都听出了话中的恐惧，顿时就不敢再向前了。
　　趁着他们怔愣的时候，卫兵们总算进了城，关上了城门。
　　原静姝走在最前，看不到身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稍一思索便知道定会有冲突发生，只是不知最后结果如何。
　　可惜如今的她还是太过弱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宛城相比较于桐城明显不及，一些铺子前排起了长队，都是卖米粮的，这般看来，宛城的形势倒是比桐城差得多，想必粮食已经不充足了。
　　她心中记下几个店铺的位置，跟着那亲卫来到宛城城主府，高殷站在门前迎接着她。
　　利落的翻身下马，原静姝和高殷见礼。眼睛一扫，果然如陆南所说，看起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长着严肃的国字脸，倒不似一般世家子弟那般风仪。
　　原静姝对这宛城城主的第一印象很好，只是高殷眉宇间却有愁色，难道宛城的情况已经十分严峻了么？